转过天来,天气依旧晴朗,陆嘉月随孟氏往上房去问安。
曲老夫人因见陆嘉月穿着一件银蓝云锦丝袄,略显些单薄,便让丫鬟们烧了个炭盆放在了她近旁,又道:“如今虽已是二月里了,地龙却都已停了,屋子里坐着,还是觉得有些冷清,你们小姑娘家的还是该多穿些,免得着凉。”
话音未落,陆嘉月忙用帕子掩住口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瞧瞧,可不是着了凉?”曲老夫人忙唤了珊瑚,“去柜子里将衣裳拿来给月丫先穿着。”又唤珍珠,“快倒一盏滚热的茶来。”
曲老夫人如此着紧,倒让陆嘉月心中过意不去,忙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我倒不觉得身上凉,许是方才过来的时候吹了会儿风,倒是不打紧的。”
孟氏也急着摸了摸陆嘉月的手和额头,倒还暖和,这才放心。
正啜了两口热茶,珊瑚就捧了一件衣裳过来,服侍陆嘉月穿上。
陆嘉月看那衣裳颜色青翠鲜亮,做的是个对襟襦衫的式样,大红细锦的里子,还夹了一层丝绵,只是外头的面料看着不像是寻常的锦缎。
再一着身,只觉温软轻柔若无物,与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裳很是不同。
曲老夫人目光上下打量陆嘉月一番,对孟氏笑道:“果然合身,月丫头平日里又爱穿青碧颜色,这衣裳也只得她穿才好看。”
陆嘉月一听这话,便知又是曲老夫人特地命人为她新做的衣裳,忙站了起来,正要行礼拜谢,曲老夫人已经笑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陆嘉月心里到底感激曲老夫人对自己的疼爱,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只是没有开口道谢罢了。
孟氏也觉得曲老夫人对陆嘉月太过偏爱了,只怕会招得四夫人方氏心里不大痛快。
毕竟曲薇才是这家里最该得曲老夫人偏爱的姑娘。
孟氏便笑了笑,对曲老夫人道:“这样好的羽锦,该裁了衣裳给薇丫头穿才是。”
曲老夫人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倒识货,这料子可不正是用那孔雀羽捻成了极细的丝线织成的羽锦?不过薇丫头向来只爱穿粉的红的,这样青碧颜色的衣裳,就给了她,也是白压了箱底。”
说着,又看着陆嘉月,满心里溢着怜爱,“到底是月丫头气韵好,压得住这样鲜艳的颜色。”
“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什么气韵,老夫人您就是偏疼她罢了。”孟氏说着,自笑叹了一叹。
曲老夫人又道:“这羽锦倒不难得,哪里就算得我偏疼月丫头了。其实难得是上回那件雪狐皮子,原是前几年圣驾往赤霞山冬狩时,国舅爷随驾得的赏赐,他却没留着,送给了大姑太太,大姑太太又转送给了我,月丫头若是要道谢,说起来原该谢国舅爷才是。”
陆嘉月微微恍然。
难怪那日才得了雪狐皮的斗篷时,姨母说如今外头难买那样好的皮子,原来竟是御赐之物。
只是自己已经将仅余的一套文房四宝送给丁璨了,若再要谢他,该送什么礼才好?
思来想去,陆嘉月决定先厚着脸皮装不知道,浅浅一笑,道:“那我却顾不得究竟谁才是原主了,我只领老夫人的情便是。”
“果然滑头。”曲老夫人指着陆嘉月,嗔笑了一句。
正说笑着,外头丫鬟捧了一张大红烫金名帖进来,奉与曲老夫人。
曲老夫人且不接,先问道:“谁家送来的?”
丫鬟笑回:“前院门上说是杨首辅府上打发人送来的,另外给大老爷也送了帖子,这张帖子是单给老夫人的。”
曲老夫人点点头,这才接了帖子在手里,翻开瞧了瞧,笑道:“是杨府里的四少爷成婚,杨夫人请咱们过府喝喜酒,日子定在这个月十二。”
孟氏也笑道:“早听说杨家四少爷定下的是平远候家的嫡出大姑娘,这门亲事可真是”
“是再好不过的天作之合。”曲老夫人接过了孟氏的话去,淡然笑道。
婆媳二人,颇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息室里静默了片刻。
陆嘉月正对这忽然的静默感到奇怪,就听曲老夫人又笑道:“家里这几个丫头也有些日子没去别家做过了,这一回就将她们都带上,左右是喜宴,咱们人去得多些,添些热闹,主人家的才欢喜。”
给别人家喜宴添热闹不过是其次,实则是想要将自家的姑娘们都带出去在诸多官家女眷们面前露个脸,毕竟几个姑娘也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多出去见见人,来日择选婚配时,也能多些选择。
孟氏明白曲老夫人的用意,自然应允。
曲老夫人又对陆嘉月笑道:“那日你就穿这件衣裳,再稍妆扮一二,保管将别家的女孩儿们都给比下去。”
说得陆嘉月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
*
近日都是晴天,日渐和暖,谁料到了二月十一这日,曲英却忽然病了。
请程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偶感风寒,须每日里喝汤药,静养为宜。
曲英不无惋惜地与陆嘉月叹道:“我多想随你们一道去杨府瞧瞧热闹,可是这病来得也太不巧了些,我是去不成了,下回再出门,还不晓得是何时呢。”
陆嘉月只得安慰曲英:“姐姐莫烦恼,待我去了,回来将那些热闹讲与姐姐听也是一样的,我再多带些喜糖回来给姐姐甜嘴儿。”
到了二月十二,曲家诸女眷于午后出门,往杨府去。
曲老夫人本欲只带了孟氏和方氏两个儿媳,孙媳徐氏,曲薇和陆嘉月两个女孩儿去杨府,偏二夫人段氏听见了消息,自带了段文心也坐了马车,不声不响的跟在了后头。
既已跟来了,曲老夫人自也不会再将段氏再赶了回去,便由得她去了。
午后正是街市里最热闹的时候,陆嘉月又和曲薇同坐了一辆马车,一路行来,当真是无片刻安静时候。
也幸而是与曲老夫人三人同乘,有曲老夫人坐镇,曲薇才不至于将整个身子都探到马车外头去,只是掀了帘子不停地向外东张西望而已。
若是瞧见好玩的事物,还非得拉了陆嘉月和她一起看过才肯罢休。
陆嘉月无可奈何,倚了个素缎方枕靠在板壁上,曲薇一拉她,她便动一动眼睛,向外瞄上一眼,算是回应了曲薇。
一行车马缓缓行了大半个时辰,曲薇又指了帘子外头,却是对曲老夫人笑道:“祖母,这是到了大姑母家呢!”
陆嘉月也跟着曲薇向外望去。
果然是随国公府。
原是已经到了昌顺坊,杨府在永平坊内,再往前走便到了。
陆嘉月正望着随国公府的大门,忽然一阵风来,将帘子吹得高高鼓起,陆嘉月的目光,便又无意地换了方向。
路上行人多是步行,或有乘轿,或有坐车,却有一个男子,鲜衣怒马,手中轻挽缰绳,于路边缓缓前行。
陆嘉月的目光不由落在那男子身上。
只是一眼,心中便觉奇怪。
那男子的背影,怎的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