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凌晨, 气温更冷了。
    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
    他坐在屋檐下面, 抱着那只脏兮兮的串串，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乡下到了这个时候, 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旅店客房的灯也逐渐暗了下去。禾楚灵躲在窗帘后面, 一直都没有开灯。
    小男孩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凌晨两点, 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 他才拍了拍幼犬的额头。
    “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幼犬跳到了地面上, 抬起头，黑豆一样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尾巴摇得很快。
    “我们再试试。”
    他轻声道，用手指蘸了蘸小坑洼里的泥水，在地上缓慢地画着。
    禾楚灵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画。
    小麋鹿也伸出脑袋，仔细的观摩。
    末法时代，这个社会的人类已经不相信世上有法术了，这是灵力最微弱的时代……也正因为已经抵达了低谷，才渐渐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迹象非常缓慢。世界之大, 很难被重视。最直观的的便是在某某地区发现某某发育奇怪的动植物……这种事或许会被报道成新闻，但是观众看了之后便会很快忘却。
    小男孩只是凭着直觉，慢慢摸索这条道路。
    他画了一半的圈, 风一吹, 就散了。
    幼犬安静的看着地面, 它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虽然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却坐得很端正，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五万。”他忽然说道。
    晚上的街道很安静，前面便是农田，旁边坐落的几层房楼，从家住改为简陋的旅店。门口有一块招牌，昏暗的光，最底下的字体灯坏掉了。小男孩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只有两个字，孤零零的飘荡在夜风中。
    “给我五万现金，我教你。”
    禾楚灵：“……”
    小麋鹿：“……”
    禾楚灵惊呆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可没想到……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开口就要了五万。
    反正也露馅了，禾楚灵轻咳一声，她没有露面，并且压低嗓音道：“小弟弟，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你打不过我。”
    “……”
    禾楚灵默默地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刚好五万。这是她一年的生活费呢，不过，她现在应该用不上了……为了不出现任何意外，她一直没有露面，而是保持着这样说话的方式。
    “好，我明天给你。”
    现在太晚了，不方便取钱。禾楚灵问道：“能不能，先教一下……我赶时间。”
    “你先给钱。”
    “……”
    这、这才十二岁吧？已经钻钱眼里了？不过……他现在的处境很困难，有了这五万块钱，多少能改善一下。
    而且，他的父亲今年就会来带走他了。
    这五万块给他，禾楚灵一点都不心疼。她答应了：“那……明天晚上，就在这里，我把钱给你。”
    第二天，禾楚灵去乡镇银行取了现金，用牛皮纸包好，装在一个黑色的包里。
    回到旅馆后，她也没有去其他的地方，而是坐在房间里玩手机。
    那个小男孩白天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到了十点左右，他终于出现了。与昨天相比，身上多了一个黑色的棉袄，看上是大人的，他穿着有点滑稽。
    他又坐到了垃圾桶的附近，手里拿着半杯奶茶，不知道是从哪捡到的。
    抬起头，他看向楼上的窗户，和昨晚一样窗户开了一半，由窗帘遮挡着。禾楚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她把黑色的包扔了下去。
    小男孩捡起来，拉开链子，掏出了牛皮纸包着的一沓纸币。稍微掀开一角看了一眼，点头道：“可以。”
    他把黑包绑在腰上。
    禾楚灵是特地买了这种适合装钱的腰包。
    她拍了下小麋鹿的头，道：“去吧。”
    小麋鹿从窗口钻出去，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它好奇的看着这个小男孩，稚嫩的五官隐隐可以看到唐老板的影子。
    这就是男主人小时候啊……
    星芒阵这种东西，小麋鹿从来没有认真的接触过。以至于，它不懂要怎么召唤。
    这一次，近距离观摩小男主人画阵法，它的瞳孔闪现一抹惊愕。
    它没想到，年仅十二岁的唐老板，竟然已经能熟练的画出缔约魔兽的星芒阵。其实这个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只是发现了这项技能后，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勤加练习。
    小麋鹿跟着他学了三天。
    三天后，它终于会了。禾楚灵突然有点舍不得……她一直都偷偷地观察着他，她发现，小时候的唐十九，真的很早熟。
    而那只幼小的古綦，也一直保持着生人勿近的姿态。
    禾楚灵要走了。
    她躲在窗帘后，轻声道：“会好起来的。”
    现在的流浪，只是暂时的。唐十九会被父亲接走，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只是，想到了再往后的事情……禾楚灵就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了。
    只能说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小男孩什么也没说。凌晨五点，他裹着不合身的黑色棉袄，带着他的小白狗，一步步朝着路口走去。
    旅馆内，小麋鹿激动的画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星芒阵。
    它站在里面，就像当初的克雷斯一样，成功的与女孩缔约。
    与克雷斯不同的是，前者属于战斗类别的魔兽，而它是坐骑灵兽。所以，克雷斯没有办法带着禾楚灵跨越时空大门，它可以。
    甚至，它可以载着女孩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一切都准备好了。
    肥松鼠按时打开了时空之门，变大的小麋鹿载着禾楚灵，飞向夜空。
    一道晶莹的光闪过，在万籁俱寂之时，两百年的时空便悄然飞跃。
    待回过神来，禾楚灵身处于一座高高的塔楼。
    “好了，我的使命完成了。禾小姐，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赶到店铺。唐老板，他在等你。”肥松鼠说完这句话后，便顺着外面的麻绳溜走了。
    塔楼可以看到地面上燃烧的战火，四面都是火海，空中能看到骑着灵兽战斗的灵修者。
    这里是……
    “浮央城？”禾楚灵看着被圈起来的建筑，还有这个显眼的塔楼，都是浮央城的标志。虽然她只来过一次，却印象深刻。
    忽然，一道火焰攻来，克雷斯迅速挡在禾楚灵的面前。
    “快趴下！”它喊道。
    禾楚灵立刻爬了下去，塔楼的最高层没有任何人，但四处漏风，在这里很容易被各方的攻势波及。
    “我们得想办法离开……”禾楚灵看着空中大批穿着黑色盔甲的敌军，他们之中也不乏强力的灵修者。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警惕的回头，看到几名穿着熟悉制服的士兵上来了。
    ——这种军服，她在帝都见过。
    士兵的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她穿着银色铠甲，红衣飞扬。
    “公主？”
    禾楚灵对她的印象深刻，她之前来过一次店铺，但当时穿着贵族服饰，气质出众。而现在穿上了铠甲，看上去英姿飒爽。
    “楚灵小姐。”公主站到了她面前，与此同时，塔楼最高处的大钟掉了下来，将二人圈在其中。
    年轻的女子二话不说便开始脱衣服。
    “三大佣兵团已经深入华夏内部，他们不参与战争，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抓到你。”
    黑暗中，禾楚灵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到女人的话，严肃刻板，却又带着一份关怀：“你穿着我的盔甲，随着我的亲卫团一起去元月镇。这种战乱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在乎一个破落帝国的公主。有我的腰牌在，你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那你呢？”禾楚灵问道。
    “我会去引开他们的视线。而且为了让他们全都上当，你的两只灵兽都要跟我一起行动。”黑暗中，浮现出萤火虫的光芒。
    公主脱得只剩内衣，她眸色平静的看着禾楚灵，道：“唐老板的另外两只魔兽，会暗中保护你，所以——你一定可以成功抵达元月镇。”
    “……”禾楚灵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公主假装成她的样子，那她会很危险吧？
    她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嗯，只有这样，才能给你争取最多的时间。而且，就算我落入他们的手里，也有办法逃走。”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与害怕。
    她经历过太多次的战争，与大霖江边的绝望相比，现在都不算什么。
    禾楚灵想到了关于她的记载——
    华夏帝国唯一的公主，浮央学院实力最强的女灵修者，红莲大将军。她的战功，是自己一点一点拼出来的。
    禾楚灵的心里徒升一股敬佩之意，她开始脱衣服。
    “我一定会回到元月镇。也请你，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的。”
    “小南瓜，克雷斯，你们跟着公主，不要离开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