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城多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两人,径直带着程恩恩上车。
两人走远了,那老李还在说道:“你女儿咋回事啊,我就想跟她说句话,多久没见了,你看她什么态度!”
“得了吧,她都不跟我说话,还跟你说话。”
……
程恩恩又气又难过,上了车还抿着嘴鼓着腮帮子,气愤地说:“太没礼貌了,那么大年纪,怎么能说这么恶毒的话?可恶!”
方才出来见她红着眼睛,江与城还以为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过看这样子,显然是自己想多了。
程恩恩忽然又说:“我想回家。”江与城一顿,她声音底低地接着道,“明天放学,我想回家看看我妈。”
江与城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答了声:“好。”
隔天是周五,下午的英语考试结束,这一次的月考便画上了句点。江与城来接她,亲自开车把她送回程家。
葬礼之后她一切如常,反倒比江与城还平静。到了楼下,她说了声“谢谢江叔叔”,抱着书包正要下车,江与城忽然说:“去给我买瓶水。”
程恩恩也没怀疑,望窗户那边瞄了眼,没听见麻将的声音,便邀请他:“江叔叔,你进去坐坐吧,我给你泡茶。”
“不用。”江与城说,“去买吧。”
程恩恩“哦”了声,把书包背到背上,往路口的商店跑过去。
江与城看着她的身影从后视镜中消失,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不到半分钟,筒子楼里一个女人跑出来,正是这些日子扮演“方曼容”的演员。
江与城降下车窗,“方曼容”没敢靠太近,弯着腰恭敬道:“江总,您有什么事,要不进去坐着说?”
“她马上就回来,我长话短话,”江与城留意着后视镜,低沉的嗓音道,“今天不用演,好好陪她吃顿饭。”
“方曼容”一怔,接着露出为难之色:“她最近回来得少,好多戏拖着都没演,下面马上就是关键的部分了,今天不演时间有点赶不上……”
江与城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论什么,下次再说。”
气势迫人,“方曼容”不敢再多言:“好,我明白。”
程恩恩买了一瓶最贵的矿物质水,跑回来将窗户开着,直接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问你想喝什么了,随便买的。”
江与城接过,轻轻一抬下巴:“进去吧。”
“那我回去了,路上小心。”她挥挥手,转身跑进楼道。
车迟迟没有启动,江与城隔着玻璃看着一楼,老旧的房子,窗户脏兮兮,看不清里面光景。
程恩恩跟父母之间没什么情分,即便程礼扬去世之后,她只剩这两个亲人,也从不往来。
方曼容常年抽烟熬夜,身体早就垮了,几年前便生过大病。程恩恩从不肯去探望,每次到医院楼下转一圈就走,只有带着江小粲去看望时,才会踏入那间病房——她在孩子面前,从来不传递负面的东西;但,方曼容离婚之后虽然换过几任对象,却没有生育过子女,手术费负担不起,是程恩恩二话没说拿的钱。
江与城知道她心里的矛盾,也知道她心里,多少还是念着他们的。
第47章
程恩恩进门时, 方曼容正在客厅嗑着瓜子看电视,瞥了她一眼说:“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家里一根菜毛都没有。”把手里剩下的瓜子丢回去, 站起来, 语气挺不耐烦似的, “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程恩恩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 被她这么数落一句心里反而踏实了。
“什么都行。”她说。
方曼容穿上外套出门去了,程恩恩背着书包回房间,掏出来一个相当厚实的牛皮纸袋,拿在手里。
她很少进方曼容跟程绍钧的卧室, 程绍钧常年不在家, 房间里他的东西很少,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打开的皮质卡包,几张卡拿出来忘记放回去, 就那么零零散散地搁着,落了层灰, 看样子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了。
他的东西再乱,方曼容都不会帮忙收拾,因为东西一旦找不到就会变成她的过错, 吃力不讨好,便干脆撒手不管。
夫妻俩各过各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这个家就是个空壳子,但程恩恩仍然希望它能长久地维持下去,她不想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但假如真的走到离婚那一步, 方曼容没有工作,也没有积蓄,就靠着家里一套老房子出租过活,那点微薄的租金还不够她一晚上在麻将桌上挥霍。
程恩恩也就最近发了一笔横财,她眼中的“巨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算。她还要为自己的大学学费打算,拿出了一半给方曼容,这已经是她作为女儿能给的全部了。
她把牛皮纸袋塞到方曼容的枕头下面,走出卧室正好撞见开门进来的“程绍钧”,把她吓了一跳。
所幸“程绍钧”并未在意她进主卧这件事,程恩恩叫了声“爸”,他应了一声,放下公文包坐到沙发上,还破天荒地问:“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程恩恩说。
以前发愁的也就钱不够花这一件事,捉襟见肘的日子在她遇到江叔叔之后,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这周考试了?”程绍钧又问。
程恩恩以为他想问成绩,答道:“今天才考完,下周才出成绩。”
“嗯,学习也别太辛苦,不要影响休息。”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对她表示关心,程恩恩反倒不习惯这样的爸爸,觉得怪异。
方曼容很快买菜回来,她做饭的时候,程恩恩想去帮忙,被以碍事为由赶了出来,于是坐在客厅里和程绍钧一起看着新闻。
饭菜做好,方曼容摆上桌才叫他们来吃。她今天做了拿手绝活:红烧肉,色泽红润,卖相让人非常有食欲。她给程恩恩夹了一块,嘴上却不饶人:“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不让你吃饭怎么的。”
气氛是少有的和睦。程恩恩甚至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吃了一口,却觉得味道不对。
方曼容看她咬了一口便停在那儿,问道:“不好吃?”
程恩恩摇头,把剩下那块放进嘴巴里。
味道是好吃的,但是和记忆中有点不一样。她又吃了几块,忽然低着头说:“肉煮熟后用铁锅生煸,将猪油煸出来,再炒糖色。”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另外两人顿住,对视一眼,方曼容说:“你从哪儿学的做法,我下回试试。”
“不是你教我的吗?”程恩恩抬头看了她一眼,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方曼容彻底愣住。虽说没有摄像机拍摄,没有导演把关,但剧本她琢磨得很透彻,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里头只提过一句“她”的拿手菜是红烧肉,但没细说做法,更没提到曾教过这个女儿。
虽然有点纳闷,但她反应很快:“生煸容易糊锅,我懒得弄。”
程恩恩没说话。她觉得很怪,爸妈怪,她也怪,好像突然之间周围什么都怪。
吃完饭回到房间她便开始看书做题,不让自己的脑子空闲,因为一空下来,她就觉得不踏实和慌乱。
其实这种状态从那天的葬礼之后就开始了,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地让自己不要去想,用其他的事物来转移注意力。
小粲粲古灵精怪的,平时看着很独立的一个小孩,黏程恩恩却黏得很紧,程恩恩又在家里待了一天,周日便过去陪他。
这次月考程恩恩又进步了,数学终于超过了三位数,119,比上次进步了二十多分。进步本身就是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只要不断地在前进,她就满足了。
各个科目评讲试卷、订正错题就用了两三天,空闲时间她全部用来拼命地做数学练习题,然后对照答案纠错,实在搞不定的再请教樊祁或者数学老师。
她把时间排的满满当当,不给那些不安的念头作祟的机会。
程恩恩没再让江与城给她补课,夜跑也坚持自己去,虽然每次她的小胳膊都拧不过江与城的大腿。转眼间冬至过了,气温越将越低,还下了场雪加雹,夜跑计划随之中断。
圣诞节是高中生最热衷的节日之一,不少人都会带平安果和礼物互相赠送。程恩恩脑子被题目装得太满,忘记了这个节日,但平安夜那天早晨出门时,江与城给了她一个袋子,里面全是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平安果,又大又红。
他没给江小粲准备,平安果这东西本就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但在学生之间非常盛行。别人都有的,他的恩恩当然也要有。
不过江小粲又借机撒泼,下楼时整个人缠在他的腿上,哇哇地喊:“你不爱我!你什么都不给我准备!没有平安果我今天不平安了!”
江与城理都不带理的,一旁程恩恩立刻:“呸呸呸!”然后严肃道,“不能说这种话,快呸掉。”
江小粲乖乖跟着呸呸呸三声。程恩恩拿出一个平安果给他:“今天平平安安。”
江小粲这才从江与城腿上下来,气哼哼道:“还是小恩恩对我好。”
他气不过,上车时还在骂:“江与城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曝光你!”然后转头对程恩恩说,“小恩恩,我跟你讲,今天晚上你……唔唔唔!”
江与城把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吩咐司机:“开车。”
江小粲拼死挣扎了一会儿,老实了。
下车时,程恩恩又拿出一颗苹果递给江与城。但他只是看着她,迟迟没动作。
本来就是借花献佛,还是人家佛自己买的花,她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祝江叔叔新的一年也平平安安。”
江与城这才伸手接过,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程恩恩到学校时,课桌上已经意外地收到了好几颗平安果。有叶欣的,陶佳文的,还有的没放小卡片,不知名。她把自己带来的平安果分给大家,给樊祁也留了一颗,放在他的桌子上。
这位吊儿郎当的校霸同学又迟到了,喊了声报告,大摇大摆走进来,瞧见那颗苹果,拿起来,问程恩恩:“你送的?”
老秦正在讲课呢,教室里很安静,程恩恩飞快地“嗯”了一声。樊祁似乎心情很好,苹果一直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放到嘴边,咔嚓一口。
整个教室都寂静了,讲台上老秦也看过来。
“……”程恩恩比樊祁还紧张,偷偷瞄他,这人却淡定得很,顶着老秦的注视把苹果放下,慢吞吞嚼了会儿,咽下。
一整天学校里的气氛都喜气洋洋,下午自习课,程恩恩正在做英语题,樊祁丢过来一张纸条。
明天有安排吗?
程恩恩扭头,他桌子上摊着英语课本,课本里夹着漫画书,面色认真地看着,好像那张纸条不是他传的。
没有。
程恩恩把纸条丢回去。隔了会儿又回来。
那把我安排上。
安排什么?
樊祁看着那四个字,几乎能想象出她无辜的疑惑的表情。对付这种迟钝的性格,就只能单刀直入了。
晚上跟我吃饭。
你有事吗?
有。
“……”
程恩恩不想一张纸传来传去的,太麻烦了,虽然她不喜欢上课讲话,但感觉樊祁好像有事找她,便把脑袋凑过来,小声问:“什么事呀?”
樊祁便也把脑袋往她那边挨了挨:“吃饭。”
怎么又绕回去了?程恩恩正要再问,后头高鹏忽然也伸着脑袋加入了,对程恩恩说:“他想约你过圣诞节。”
俩人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高鹏坐回去:“看你俩太费劲了,帮你们一把,不用谢。”
程恩恩也不知道好端端他为什么要约自己吃饭,不过圣诞节好像大多是小情侣一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