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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客官里头请,新来的驴肉烧饼来一个不?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多买多实惠!”
    “肉馒头,肉馒头,好大好香的肉馒头,一个管饱!”
    “汤饼汤饼,关中汤饼,大骨头熬出来的雪白浓汤!”
    几个人都没近距离见过这样的场景,看的眼睛都有些不够用,展鹤也不怕人多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咯咯直笑。
    铁柱和二狗子更不必提,这几年来两人哪里还敢往这样的地方凑?才刚说不饿,可这会儿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口中唾液疯狂分泌,口水咕嘟嘟直咽,看见哪个都好吃,可谁也不敢主动开口。
    一行人伸着脖子瞪着眼挨着看了一遍,最后脑子里什么都没记住,只觉得快被香昏了。到底还是展鸰做主,便去二狗子口中那王婆包子铺门前的一张桌上坐了。
    展鸰先看了一回,瞧瞧旁的食客都要了些什么,心下稍定,开口要了十个招牌包子,没多会儿就由伙计用一个竹条编的小笸箩端了上来。
    如今还没有后世的精加工面粉,面食都是微微带点黄的天然小麦色,这已是难得的细粮了。包子足有成年人拳头这么大,估计是刚出笼,这会儿还咕嘟咕嘟冒热气,袅袅升腾的白雾中满是浓香。
    二狗子和铁柱都忍不住吞口水,肚子里打雷似的叫,可还是等着展鸰拿了一个之后,这才敢动手。
    展鸰两只手倒腾着把包子使劲吹了吹,觉得不烫了,这才掰了一块给展鹤。
    包子是猪肉大葱的,典型北地风味,粗犷又豪放。
    因为粮食有些粗糙,面皮不免也有点硬,不过馅儿调的极好。细细的肉蓉里面混着翠绿的大葱,很大程度上缓和了油腻——当然,这会儿的猪想长点肥膘都难,之所以葱多,很可能是因为葱价便宜。
    掰开之后边缘都渗出肉汁儿来,吸一口,咸香适宜,美得很。
    单吃包子有些噎得慌,展鸰四处看了几眼,见不少食客桌上都摆着汤碗,遂招手叫伙计过来,“劳烦小二哥,替我们叫三碗汤过来,稍后一同结账。”
    街面并不大,各处食肆也都是挨挨挤挤,不过都很有默契的分隔开来,以免造成恶性竞争。
    就好比王婆周围一丈之内,包括街对面,再没有卖主食的:左右一个开酒馆的,一个卖汤羹的,对面卖蜜饯果品。
    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心里门儿清,只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一般没有上来就跟左邻右舍撕破脸的。
    而食客们坐下吃包子时,也都会从旁边叫一碗鱼羊汤;或是在酒馆喝够了酒,顺便叫伙计买几个肉包子、叫一碗汤,再要几个果碟子进来醒酒……甚至某些店家之间关系好,便是食客不主动要,他们也会帮忙推销,互惠互利。
    小二麻利的去了,不多时就端着三碗奶白色的汤过来,声音清脆响亮,“鱼羊鲜汤三碗,共计十二个大钱!”
    那汤碗那样大,托盘又沉重,他瞧着瘦瘦小小的,可竟也托的稳稳当当,穿花儿似的绕过过往行人,任凭碗中高高溅起涟漪,可半滴汤汁也未曾洒出。
    这鱼羊汤是用羊腿骨和鱼头熬的汤底,炖成漂亮的奶白色,里头加了好些碎鱼肉,上头撒着一点碧绿的芫荽和葱花,十分好看。
    二狗子他们已经喜得不知怎么是好了,顾不上烫嘴,端起来就喝,一口下去,满嘴里都是说不出的鲜香。汤汁顺着喉咙一条线走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起来。
    汤又浓又香,一点儿也不腻人,运气好的话,里头还能吃到好些鱼肉、羊肉沫呢,这可是肉!
    展鸰尝了一口,滋味儿果然不错,且里头好似还加了胡椒,多喝几口,额头上就细细的出了点汗,这个时节喝正好防风除寒。
    她小心的端着碗,给展鹤挑了几块细嫩的鱼肉、羊肉。羊肉性燥易上火,小孩子不能多吃,倒是鱼肉可以多来点,补脑。汤也喝了几口,半张脸都埋进去,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尖儿上还顶了一片芫荽,他自己先就咯咯笑起来。
    小家伙就这点最好,一点儿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展鸰笑着给他抹抹脸,又忍不住亲了一口,“还喝不喝?”
    小孩儿摇摇头,眯着眼睛指了指她,展鸰就喝了几口,他这才继续喝。
    吃饱喝足了办正事,头一站便是书肆。
    铁柱和二狗子就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恐亵渎了。
    他们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也知道读书人的尊贵,且如今又是这幅模样,故而离着一丈远就将脑袋甩成拨浪鼓。
    “展姑娘,您同大爷进去吧,我们在外头等,在外头等。”
    展鸰也不强求,“也罢,就在那头茶肆坐着吧,别生事。”
    说着,又将先前的铜钱抓了些给他们。
    才刚吃饱了荤腥,喝点茶解腻是再好不过的,可兄弟俩并不敢要,只说站着就成。
    展鸰硬塞了过去,“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们带着这木排却去哪里站?回头挡了人家做生意,或是磕着碰着呢,巡街的衙役也不是好耍的。还是去坐着,一碗茶也不过一个大钱,如今我有了银子,便是你们多喝几碗也喝不垮,哪里就这样小心了。”
    铁柱和二狗子这才面红耳赤的受了。
    回头两人果然去了茶肆,原本小二要来撵人,可见他们有钱,这才换了笑模样,又叫点茶。
    兄弟俩虽拿着二十多个大钱,却不敢乱花,飞快的瞅了瞅四周,只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说是茶,却都是没什么滋味的茶叶沫子、茶梗儿,滚滚的冲上一大壶,就能慢慢坐着喝,只要四个大钱,也不会有人撵了。
    二狗子有些心疼,低声道:“大哥,如何不要一碗?”
    足足四个钱呢,都够买个肉包子了。
    铁柱往邻桌撇了撇嘴,“你看那碗,大口浅底敞开的,天又燥,几口就没了。展姑娘说要慢慢瞧,咱们吃完茶却如何是好?再买却又不合算了。倒不如这一大壶,还能加水哩,不紧不慢也能喝上小半时辰,解渴又管饱,谁也说不出甚么来。”
    左右只要脸皮厚,就敢叫小二续水,他们再坐着也就理直气壮了。
    二狗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到底是大哥,果然想得周到。”
    顿了顿又道:“展姑娘当真是个厚道人。”活着都不容易,能叫人吃饱已然艰难的很了,可展姑娘竟还给他们钱,叫他们来喝茶!
    铁柱嗯了声,又点了点头,心里不知道想什么。
    第8章
    书肆向来是人最少的地方,又安静,展鸰进去之后就把展鹤放下了。
    掌柜的略掀了掀眼皮子,见他们都穿的干干净净的,举止也大方规矩,就没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看账本子。
    展鸰带着小孩儿往里走了走,顺手掀开一本书瞧了,发现好似是繁体字,偶尔有认得不大扎实的,却也能连蒙带猜的知道意思,就松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发音一样不一样。
    她转头看了一圈,隐约瞧见有个书生正捧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口中还念念有声,就轻手轻脚的蹭了过去,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圣人云,仁者以人治……”
    展鸰又瞧了瞧书上写的,确认发音也没差别,这才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圣,哎呀,你,你这女子!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却是那书生念到兴起了,脑袋四处乱晃,一下子就看见了身后站的展鸰,登时吓了一跳,脸都涨红了。
    他这一嗓子,直将书肆内并不多的人都引的转过头,连掌柜的也朝这边看来。
    展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又十分歉意的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见公子面善,本想求助来着,又不好扰了公子雅兴,实在是失礼了。”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她跟展鹤两个人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相貌,又第一时间放软姿态,那书生哪里还气的起来?又听说她要求助,难免升起一点显示自己博学、能干的心态,虽然还是红着脸,却已经不是气的了。
    “咳,既如此,就罢了,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谁都有点红袖添香的小心思,似他这等寒门学子,去各式文会的机会就少,难得在书肆遇到一个美貌姑娘,少不得要炫耀一二。
    展鸰冲他笑了笑,就见对方脸上红的似要滴血,这才指了指展鹤,“舍弟年纪到了,想要启蒙,不知公子可知哪些是启蒙用书?”
    作为在现代发达社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她是绝不可能接受自己重新成为文盲的,不光她,回头算上小孩儿和外头那两个夯货,也都得跟着学习!
    那书生就挺怀疑的瞧了她一眼,嘴巴有点蠢蠢欲动。
    展鸰不耐烦听他的圣人云,就又补了一句,“我也读过不少书。”
    时人崇尚谦逊之道,尤其是女子,便是满腹才学,往往也会谦虚说“只识得几个字”,这女子倒好,竟张口就“读过不少书”!
    那书生微微瞪大了眼睛,显然没遇到过这么大言不惭的女子,犹豫犹豫再犹豫,到底还是指了个方向,“令弟这个年纪,不过是学些三百千,再大了,亦可学《论语》《诗经》之类……”
    展鸰只想解了尴尬,得了答案后就麻溜儿的一抱拳,带着展鸰转身就走,“多谢,打扰了,告辞!”
    那书生愣了愣,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下意识的跟了两步又生生停住,鼓足了勇气问了句,“姑娘,不知仙乡何处?”
    问了干嘛?上门提亲吗?展鸰只装没听见,麻利的拿了什么三百千的,又翻开给小孩儿看了,问他认不认识。
    小家伙认认真真的瞅了眼,指了《三字经》的前面三页,点了点头,再往下的就摇头了。
    展鸰越发印证了先前心中猜想。
    能在这个年纪就开蒙的,展鹤很可能出身书香之家,又穿得起这样的衣料,恐怕……
    不过如今多想无益,且顾眼前吧。
    话又说回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朝代?分明文化风俗都跟自己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对应不上,可竟然也有《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展鸰先把这三本书放到结账的地方,又顺着伙计的指引去了放置律法和历史书籍的所在,然后就发现……钱不够花!
    单单那一套八册律法书就一尺多厚,要价三十二两银子,不还价!
    更别提册数更多,更厚的历史书,恐怕得上百两。
    见她确实不像随便问问,却又在听了价格后面露挣扎之色,见多了类似表情的伙计便知她囊中羞涩,立即非常善解人意的道:“姑娘,这书这样厚,又这样多,便是您一口气买了也不知多久才看的完,白堆着霉坏了。倒不如先买一两册,家去慢慢看,看完了再买剩下的也不迟。”
    展鸰就觉得,这店员得加钱!
    如此周道又细致的服务!
    书籍贵重,尤其是律法类的,平日里卖的并不多,好容易有人想买,伙计便十分殷勤,不光主动帮忙拿书,还热情又耐心的帮展鸰选了描红的字帖、笔墨纸砚等物,林林总总抱了一大堆。
    等到最后结账,展鸰才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威力:
    就连三百千那样基础的启蒙书,竟然也要一百多文一本,再加上后来自己要的笔墨纸砚、字帖等物,统共就要二两多银子!还有两本律法书七两,各色零散工具等物,眨眼功夫就出去了十两:其实是十两零几十个钱,掌柜的见她一口气要这么些,就做主将零头都抹了去,算是白送了一刀五十文的青竹纸。
    尤其是对初学者而言,文房四宝消耗的尤其快些,寻常人家哪里负担得起?
    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挣得二十两银子不少,可如今看来,恐怕架不住读书人耗几个月的。
    被伙计满脸堆笑的送出门后,背着大包袱的展鸰不禁捏着瞬间干瘪许多的钱袋唏嘘:
    才赚的巨款瞬间少了一半,这才开头呢,果然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
    展鸰姐弟俩这一去果然花了大半个时辰,外头铁柱和二狗子已经顶着茶铺小二的白眼续了两壶水,见他们出来,忙捧着水当当的肚子上前迎接。
    “展姑娘,竟买这么些东西?”铁柱一张嘴都合不拢了。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跟读书沾边儿的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如今展姑娘竟然背了这么大一包袱,他都不敢想究竟花了多少钱!
    展鸰也有点肉疼,摆摆手,“罢了,天不早了,且先紧着去将要买的东西买了吧。”
    他们先去买了鸡鸭,又将带来的木排当柴火换了几十个大钱,然后又拐到市场上买了一辆独轮江州车推着,轻快便利。
    衣食住行,这几个横在眼前的大难题必须立刻解决。
    如今也没太多反季节蔬菜,便是有,也叫洞子货,价格远超羊肉,名贵着呢,等闲百姓见都见不着,根本不会摆到外头卖,且现下展鸰手头也不大宽裕了,便只将什么白菜萝卜老菠菜还有各色干菜条儿、五色豆子装了一车。
    完了之后去布庄买了些衣裳被褥的,又顺带着找了盘炕的,约好下月开工。
    没有火炕的北方冬日简直没法儿熬!
    本来展鸰还抱着一丝侥幸,说到盘炕的时候扭头看了铁柱和二狗子一眼,结果这两个厮倒是机灵,瞬间心领神会的……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