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仪顺势半边身子坐在床沿,故意捏捏鼻尖,“姐姐身上酒香气这么浓,又偷偷饮酒了?”
细儿笑道:“范大夫说药里掺点枸杞子酒,咱们小姐身子骨就不那么软,过几日,就能下床走动,倒不必每日窝在屋里,受这潮气。”
虎儿正拿一只小碟子过来,堆满蜜饯,听了细儿这话,却打趣道:“现在好了,只要一嗅屋里有没有酒香味,就知道小姐今日有没有喝药。”
连仪心思却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眉心不由一跳。
她疑心病重,总觉得阿福不会乖乖吃药,全盘计划岂不落空,这才想出这法子试探,面上却不显,趁虎儿端来蜜饯时,顺势轻点她额尖,“你这小滑头。”
阿福望她们谈笑,不由抿唇笑笑,却很少开口说话,自打风寒发热后,这几日身子软绵绵的,不大有精神,说了没几句恹恹的,阖眼似要睡过去。
连仪没有打搅她,很快回了屋,想到阿福卧床的光景,不由弯了下唇角。
看来那软骨药起了大效果,只要再喂上几日,把姐姐喂成一个没骨头的人,成亲那日,只能任由旁人摆布。
待入了洞房,姐姐那柔顺娇媚的模样儿,谢行羯怎么会不爱。
到那时,他只会忙谢不迭,谢连家送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哪里还恼替嫁一事。
道连仪如何生了替嫁的心思,原来知道谢家这桩事退不了后,越想越不甘,经人挑拨,才生出这一大胆心思,左思右想,没人比阿福更合适了,既是亲姐姐,又生的貌美,当下打定了主意,日日到凤氏面前尽心尽孝,自然真不是出于一腔孝心,而是哄凤氏做她同谋。
除了每日殷勤请安,连仪也常常吹耳边风,声称那陆观神大有出息,日后自己嫁给他,多多体己娘家人,也定给庭哥儿一个锦绣前程。
阿福乖巧是乖巧,从来不说这些哄人的话,连仪打小没了生母,养在凤氏膝下,哄起人来嘴巴甜如蜜饯,凤氏如何不偏袒她,这桩生意就暗暗敲定了。
哄好了凤氏,连仪专门对付阿福。
现在看来,无需用心对付了。
连仪打算好好的,阿福嫁进谢家那日,她便顶了亲姐姐的名儿,嫁入陆家,姐妹俩各自有各自的前程,她不怕事发,陆家知道了根本不会揭穿。
因为陆公子更喜欢楚楚可怜的她,不是姿色甚妖的姐姐。
想起陆公子,连仪心里滚过一丝羞涩的甜蜜。
那样清和温润的翩翩公子,谁不爱慕。
日后她不但要做陆家主母,还要做状元郎夫人,风光一辈子。
连仪弯弯嘴唇,越发觉得这是一桩天衣无缝的买卖。
……
这厢,阿福嘴里苦涩,打发丫鬟去后厨再去一盘蜜饯果子来,屋里就剩虎儿跟细儿两个丫鬟。
细儿挨到床前,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您为何要瞒二小姐?”
刚才后厨送药过来,细儿亲自喂阿福饮药,阿福却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她倒掉。不仅如此,还饮了一点酒,等到连仪过来,如愿嗅到满屋子香气,这才打消了疑心。
细儿虽不知这里头的隐秘,但她心细如发,发现三日前小姐发了一夜的热,醒来后人变得有点儿古怪,说不上来,她担心,眼下见小姐仰卧在绵软的被褥之上,微阖着眼似乎瞌睡了,衣襟散开来,从脖颈露到乳沟上一寸,白嫩的翘乳,桃红色的肚兜,掩映下,肌肤越看越细腻发白,别说男人,细儿瞧了一眼心跳跳的,却听小姐不疾不徐,缓缓道出一声,“那碗药吃了,要害死人。”
声音轻落地,却令人悚然。
“死人”这俩字眼把细儿惊了一跳,虎儿也听到,挨上前来,呸一声道:“小姐您好好儿,不许说这等子傻话。”
闻言,床上的阿福缓缓睁开眼,仍是一双盈盈动人的秋波,却已冷了。
前世,阿福如现在一样小病一场,怎么也不见好,到了连仪出嫁那日,身子就像被抽去骨头,提不起一点劲,丫鬟被迷晕,凤氏身边两个粗壮婆子架着她上花轿。
到那一刻,阿福仍只当是凤氏的主意,从未想过乖巧可怜的妹妹。
因为在她面前,连仪从来只说谢行羯的好话儿,说她多么爱慕那男子,从不透露心中深藏的厌恶。
后来阿福也没嫁入谢家,花轿半路被康王一班护卫劫去了,在王府里苦闷闷待了半年,忽有一日,从丫鬟嘴里听说那陆家公子,陆观神娶了连家长女。
又过一年半载,听说陆观神考上状元,本朝最年轻俊朗的一位状元郎,一日游街走马观花,引得公主春心荡漾,那陆状元却道家中已有糟糠妻,也只守爱妻小宝。
糟糠之妻不下堂,一时引为美谈。
到此,阿福恍然大悟。
好一出李代桃僵。
她那个乳名叫小宝的亲妹妹,自幼伏在她膝上,仰起楚楚可怜的一张小脸,轻唤一声姐姐,叫人心软。
却暗藏蛇蝎祸心,伙同嫡母,顶了她连福的名儿,嫁入陆家,做那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夫人。
而她最后被人陷害,奸污惨死。
阿福手垂在胸口,温热的手心贴住衣衫下的心口。
那里在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还带着被利剑刺穿的剧痛,贯穿肢骸。
她的确活过来了。
但只是活着,怎么能够。
还不够啊。
至今她耳畔犹萦绕那句,
“连氏与护卫通奸,奉王爷命令,就地斩杀!”
一字一句,心骨俱冷。
阿福望着两个脸色凝重的丫鬟,朝她们招手靠近,声音还是柔柔的,“你们去做一件事,害我那恶鬼自然出来了。”
……
眼看婚期将至,掐指还有两日功夫儿,连仪想去凤氏跟前,委婉提点一下,毕竟不是自个儿生母,做事哪真上心。
刚到正屋,被凤氏身边的嬷嬷拦下,眼神清凉,“夫人惦记着二小姐身子未好,要您静心休养,日后有的是时间孝敬。”
连仪哪能被婆子一两句话打发了,含笑正要进去,结果见凤氏身边的嬷嬷挑帘出来,不客气打发她走,屋里头庭哥儿的声音却传了出来,这阵子庭哥儿也病了,凤氏昼夜照顾,唯恐他出了差错,到了连仪这,只会嫌她。
连仪暗暗捏住团扇,面上不显,含笑告退,回去路上,杨柳忿忿道:“说什么好听话,还不是看您在大小姐身边待久了,怕过病气给庭哥儿,难道全府上下,就庭哥儿是宝贝,其他不是宝?”
阿福生病起来就爱粘人,镇日卧床嫌闷了,难免要缠连仪说话,连仪若不是为了紧盯住她,也不愿每天跟阿福待着,现在可好,反遭了凤氏的嫌弃。
“够了,”连仪拧紧眉头低声喝道,人还在外头得先压住怒气,心下却嫌阿福拖累人,也越发觉得凤氏不可靠。
正走到廊下,前面迎来一个清秀丫鬟,定睛一瞧,就见细儿含笑走来,左顾右盼,似有事要禀。
连仪打量她一眼,明白了,站定住脚,让杨柳挑着灯在周围观望。
细儿独自走到她面前,低声道:“这阵子,小姐精神不大好,身子像被抽了魂儿,万事提不上兴趣,时日久了难免疑心。”
说着,垂眉从袖口抽出一卷纸,“今儿上午,小姐请了府上一位鼻子灵的丫头,那丫头一闻味儿,就能分辨出掺了哪几种药,都叫奴婢写在这上面。对照范大夫开的单子,似乎多出了一味奇怪的药。”
连仪却不接,仿佛此事与她无关,柔声只问道:“姐姐可有看过?”
连仪镇定的神色已出卖了她,这时细儿缓缓抬起头,眼睛细长,含着笑,灯火从她眼里掠过,像贪婪的光芒,“这要看二小姐肯不肯赏这个数。”
——题外话——
看在肥肥的五花马这么勤快,让猪猪来得更猛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