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赤面色陡变。
得知赵铖从青州和西宁调军过来燕北之后,心中惊怒和不安的不仅仅是术赤,还有燕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庞文佑。
他咬牙切齿道:“他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对付北鹘,自己是燕北都司都指挥使,赵铖可未曾和自己商量过任何计划。
军师魏如珣道:“大人,无论如何我们不可不防,明尚书虽有私心,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肃王,可是他的话却应该并无虚言 大人,无论如何,就算此次肃王针对的不是我们,但他日他若是真的登上那个位置,那些旧事迟早都会被他翻出来,届时,大人怕是同样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庞文佑的手狠狠按着太师椅上的雕花扶手,按到咯吱咯吱响。
他道:“你派人,请示太后和明尚书。另外,秘密传讯给术赤,就说我要见他。”
就算要做什么,也不当他私自去做什么,而要得了京中太后的旨意和明尚书的命令,如此将来他才不会被人以刺杀肃王和谋逆之罪论罪,被人过河拆桥。
第83章
明珞这日醒来,全身都酸痛的厉害。自两人从京城出发到北地,路上时赵铖大约是担心她路上辛苦,到了北地之后又顾虑她初到北地身体不适,所以平日里还是很节制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新婚时那般放纵,想来她是激怒他激怒得狠了。
虽然明珞也没十分理解他恼怒的是哪个点。
但是她却隐约记得他昨晚好像说过什么。
及至赵铖练完剑沐浴完再回到房中,明珞仍是尚未起床,赵铖掀开帷帐便看到明珞正侧身躺在床上,支了脑袋看着他 虽然盖了锦被,那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瘦削却又极柔润优美的肩骨,上面还有昨晚残留的串串红痕,锦被支起的空隙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让人血脉偾张的风景。
赵铖的眼神瞬间幽深了起来,他坐到床前,柔声道:“昨晚还不够吗?本王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现在这么需要本王。”
明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锦被往上提了提,裹得只剩下了个脖子和脑袋在外面,但身体却往他靠近了些,手在被下伸过去,环住他的腰 不过是环到跟铁板似的肌肉罢了,下意识的就顺手摸了摸。
她道:“王爷,你昨晚跟妾身说了什么?”
赵铖被她软滑柔腻的小手摸得火气,伸手连着被子把她抱到了怀中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未着衣裳的,若直接拖出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更别说让她起床了。
他道:“什么话?你想再听我跟你说什么话?”
以前她并不特别爱撒娇,现在本性越来越外露,在他面前就越来越腻歪,虽然他喜欢得紧,但也觉得长此以往,会不会太过了 到底哪里会过,他也没太往深处想。
明珞看着他,慢慢,带了些小心道:“王爷,我好像听您说,您喜欢我,是因为,上辈子欠了我的?”
她反复回想了一早上,觉得他应该跟自己说过这句话,不是幻觉。
赵铖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极美,黑如浓墨又像是能吸人魂魄,看得人心魂皆不由己,恍惚中,他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骑射场上,他看到她穿着红裙,笑得比那日的骄阳还要灿烂耀眼,她道:“肃王殿下的箭术出神入化,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她口中唤着陛下,眼睛却看着他,带着笑意,美得惊人。
“王爷。”
他听到她唤他,醒过神来,就见她正小心翼翼地研磨似地看着他。
这个片段并不是他此时才看到的,而是昨晚就梦到的,只是此时他看着明珞,好像更清晰了一些,他现在经常会梦到一些他们两人的片段,所有的感觉都真实的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但他当然可以肯定,事实是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赵铖伸手抚过她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道:“阿珞,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那时,你跟我说的是‘肃王殿下的箭术,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明珞面色大变。
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其实在皇家骑射场上,前世的那次见面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她说的正是那一句话。
赵铖看着她面上每一寸的表情变化,看见她迎着他的眼神又惊又惑,还带着猜疑,他心中万般思绪闪过,好一阵之后才诱哄般道:“阿珞,这个你也是梦到过的,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过,你在入宫前一日,就梦到了成了我的王妃,然后被凌太妃以我的名义一杯毒酒赐死 但你不记得其他了。其实除了这个,你还梦到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只是你怕我不信你,所以不肯说。”
明珞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坚定,明了,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她握着他胳膊的手就忍不住有一些颤抖。
他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他这一世待自己所有的不同,难道,并不是只是她一个,而是他也是重新来过的,他也有所有他们那一世的记忆?
“王爷,您,您也记得那一切?”她低声问道。
‘也’‘那一切’,赵铖立即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他心神大震,什么一切?她记得什么一切?
而且是“记”而不是“梦”。
“梦”可能是假的,虚幻的,就像他一直以为的他的那个幻境,而“记得的事情”却是真实发生的。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拖着她的手进入他的衣襟,滑过后背一个狰狞的伤疤,道:“嗯,阿珞,你以前不是问过我这个伤疤是何时的事吗?”
“这是四年前我对战西域时受到的一次重伤,重伤后我昏迷了数日,就是在昏迷的那些时日,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我们的事情。所以你不是问我若是我回京之时,太后已经将你另赐他人,我们会如何吗?我说过,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我,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任何其他人的。一个赐婚算什么。”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
她被他误导,一时之间只以为他在四年前就记起了他们前世的事情,可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抱着她道,“阿珞,那时我只梦到了一部分,最近我才梦到越来越多的事情,阿珞,你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好?”
明珞的右手还按在他的那个疤痕上,滚烫,粗糙,烫得她的心都有些发颤,胸口也有些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庞文佑面色沉沉的回了庞府。
他回到府中,先召了管家问话,问完话才回后院,看到自己妻子庞大夫人柳氏面色难看,就问道:“听管家说,今日伍氏过来了,听说她近来和那肃王妃走的很近,可是有什么关于那位肃王妃的消息?”
庞大夫人恨恨道:“大人,您说的没错,这次我们这位肃王殿下和肃王妃来北地定是别有用心。现如今那位肃王妃的手已经伸到育婴堂了。她这些日子找阿涓,是想让阿涓帮她出主意,说想在我们北地开一个连锁药堂,利用军队开荒建立药场,并且说利润的一部分用来管理药堂和药场,剩余的全数捐给育婴堂和提供军中药材所需,还要慢慢试着让育婴堂的人去打理药堂和药场。这分明就是收买人心之举!”
育婴堂花了他们十数年的心血,岂是容她想夺就夺的!
庞大夫人恼恨明珞欲染指育婴堂,庞文佑想到的则要更多些。
他听言面色阴晴不定,庞大夫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便打断了她的话,道:“除了这药堂和药场的事,她可还接触过育婴堂中其他人,问过其他的事情?”
庞大夫人顿住,摇了摇头,道:“这个,妾身倒没听阿涓提起过。”
“你召了伍氏过来,明日我亲自问她。”
庞大夫人一愣,见丈夫面色凝重,便忙应了下来。
明珞这日正在翻看着北地农务司呈上来的北地农作物和草药志,就听到青叶禀告说,郭夫人伍氏求见。
明珞略有诧异,前日才见过,今日又过来?
青叶就补充道:“郭夫人前日和昨日都去了庞府,前日庞文佑庞大人也回了庞府。”
明珞点头,便命她召了伍氏进来说话。
伍氏进来,两人寒暄了几句,明珞见到伍氏欲言又止,便笑道:“夫人,夫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与我说?”
伍氏苦笑道:“臣妇鲁莽,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求王妃娘娘。原本此事是不该叨扰王妃娘娘的,只是,此事事关一个孩子的一生,这孩子还是臣妇看着长大的,臣妇实在于心不忍。此时除了王妃娘娘,臣妇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明珞笑道:“夫人但讲无妨。”
伍氏便道:“王妃娘娘不知可听过您身边那位云娜姑娘提过,之前我们云州卫司的指挥佥事庞大人是有意迎娶云娜姑娘入门的。就是那位都指挥史大人家的长公子。”
“迎娶入门?”明珞笑道,“那位庞大人不是已有妻室了吗?”
“嗯,”伍氏略有些尴尬,道,“说是迎娶,不过是为着好听,确却的说,是以二房贵妾迎入门。”
“其实这事说来也并非是那位庞公子见色起意,庞大夫人是臣妇的义母,所以此事臣妇也略知一二。我们这里是边境,武将家族个个都非常看重子嗣,因为不知道何时儿子就会出征没了性命。庞大少夫人成亲多年无子,庞家早就有意替庞大公子纳一贵妾,云娜出身高贵,又是胡族之女,庞指挥史历来重视边境稳定,迎云娜入门,既可延续子嗣,又可安稳胡族。”
明珞看着伍氏,没出声也没生气,她觉得以伍氏的伶俐,她此行定不会是为了替庞家作说客,还想将纳云娜为妾的。
果然伍氏顿了顿,就续道,“可是云娜姑娘不愿为妾,如今又入了王妃娘娘的眼,此事是万万不成的了。因此,我义母也就歇了这心思,不过却也没放弃帮庞大公子娶二房的心,此次她看中的是育婴堂的一位姑娘,闺名程妤。这位程姑娘一岁就入了育婴堂,是义母,也是臣妇看着长大的,品性最是温柔纯良。”
程妤,父亲副将的小女儿,那位嫁给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为妾侍的程茜的妹妹。
伍氏苦笑了一下,道,“若是这孩子愿意,倒也算得上是件美事。可是这孩子在育婴堂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她不敢和义母直说,就哭着求到了我面前。”
明珞看着伍氏,仍是没有出声。
伍氏叹了口气,道,“娘娘,我和阿妤都深受义母的大恩,说起来,义母想将阿妤纳为庞大公子的二房还是看重她,若是拒绝,怕是会被人视为忘恩负义之徒,就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现在也是在军中任职,若是她执意不肯,她的那位恋人,怕也会失了前途。”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已经有泪光隐现。
明珞看着她,没对此事表态,反是突然问道:“夫人,我之前看过育婴堂那些孩子的记录,尤其是精英堂的,我看到精英堂的女子,有半数都是与人为妾了,你在育婴堂日久,想来跟她们都算得上熟悉,你可知道,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伍氏一惊,她对上明珞的目光,似乎被她眼中的光芒刺到,垂下眼睛,道:“多数是愿意的,因为她们自小就进来育婴堂,被那样教养着长大,觉得能给权贵为妾也是一件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幸事。当然也有不愿意的,可她们并没有多少选择,这一生都像是捡来的命,飘零着罢了。”
明珞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现在,是想要如何呢?”
伍氏道:“娘娘,臣妇想恳求娘娘,能不能找育婴堂要了阿妤到身边,如此无需特别说什么,也就解了此事了。”
“要了她到我身边?以什么理由?”明珞没什么表情的问道。
伍氏咬了咬牙,道:“娘娘,臣妇冒昧。臣妇知道娘娘最近都在寻娘娘父亲明将军的故人。阿妤的父亲,是承熙元年在云州城外绵山那一战中战亡的,她父亲,程副将,正是娘娘的父亲明将军的副将,曾跟随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请娘娘看在程副将的面上,能否以故人之女的身份将她从育婴堂接出来?”
“绵山战役。”明珞喃喃道,这事她其实早就知道。
她父亲就是在绵山一役中战死的。
明珞还在想着什么,就听到伍氏续道,“其实阿妤还有一个姐姐,闺名程茜,和臣妇一般大小,臣妇和她在育婴堂一同长大,亲如姐妹。”
“当年阿茜就是为了这个妹妹才被逼无奈,嫁给了可以做她父亲的北军都督府的右都督杨都督为妾,原本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为妹妹换来自由,将来可以帮她择一良人,可是她却不知道,入了杨府,就如同掉进了一个深潭,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护得住妹妹,反是差点给妹妹招了祸事。所以原本她是接了阿妤去杨府住的,但一年前还是被逼将阿妤送了回来,让臣妇照应着阿妤。”
“祸事,什么祸事?”明珞道,“这个杨都督的姨娘,本宫倒是听说过。听说她已为杨都督诞下一子一女,在杨府中十分受宠,就是杨都督的正室夫人和嫡子都要让她一让,竟然连个妹妹都护不住吗?”
第84章
伍氏眼中闪过悲凉,她道:“王妃娘娘,杨夫人出身京城名门世家,阿茜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阿茜在外传出这样的名声,于她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若是那杨夫人真想出手对付她,也不过是像捏一只蚂蚁一般,她容她在后院,或许是她不在乎,也或许是另外给庞大人一分薄面罢了。”
杨夫人娘家出身京城北定侯府,和兵部侍郎马时亨还是嫡亲的表兄妹,北定侯府在京中更是和各勋贵世家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杨荣睿出身燕北北地武将世家,在朝中并无丝毫根基,他和杨夫人的亲事还是先帝亲自指的婚。所以他这种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大将,又称不上是皇帝的心腹爱将,在朝中有人帮忙说项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若是被皇帝猜忌,下场多半不会好,所以杨荣睿怎么可能会为了个小妾得罪自己的夫人。
那些程茜在杨府多么多么得宠的传言,说不定正是杨夫人让人传出来的。
明珞想说什么,可是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伍氏此时也不需要明珞说什么,她只自顾自说道,“原本两年前阿茜就将阿妤接到了杨府,想帮她在青州那边好好挑一个夫婿。但说实话,阿妤的身份着实尴尬,无父无母的孤儿,姐姐是个妾侍,都督府的妾那也是一个妾,真正的世家大户是不会愿意娶她做正头夫人的,就算是想攀附富贵的一些低阶将领,都怕触怒了杨夫人和杨夫人所出的两位嫡公子,其实谁心里头不是门儿清呢 那时候阿茜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更让阿茜没想到的是,一年前杨都督下面的一位将军看上了阿妤,同样是想纳她为妾,阿茜为妾不过是被逼无奈,现如今如何肯再让妹妹为妾?更何况阿妤一直是她护着长大的,心性较她要软弱单纯许多,去了些后院复杂的家中为妾,还不知会被磋磨成什么样,所以阿茜是万万不肯的。”
“可那人是杨荣睿的爱将,就是杨荣睿都劝阿茜让阿妤接受那个婚事,阿茜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将她又送回了育婴堂,让臣妇照看。”
“无父无母,失了真正会替你着想的人,我们这些女子不过就是别人手中的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看着五光十色,绚丽得紧,其实哪里半点由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