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谁!”任慈刚开口,蓝生就怒喝一声,手中暗器随之破窗而出。
丐帮总舵的确守卫森严,可也拦不住某些顶尖高手。任慈起身,把秋灵素和南宫灵护在里面,严阵以待。
一个潇洒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带着若有若无的缥缈郁金花香。
“楚留香,你还敢来!”
“蓝生~”楚留香抱拳,“我是来赔罪的,我已查到当日杀害司徒长老的凶手。”
楚留香对着任慈拱手,笑道:“在下楚留香,见过任慈老帮主。”
任慈一向很欣赏楚留香这个年轻人,大约也猜到了那日别有内情。但任慈也是谨慎的,他让妻儿坐在自己身后,笑着与楚留香寒暄。
“我为追查杀害扎木合等四人的凶手,误会了蓝生,误闯丐帮总舵。枉我自诩聪明,却做了别人的棋子,引开蓝生,让司徒长老命丧黄泉。我之过矣。”楚留香摇头,这是他少见的失误,“我已查出凶手很可能是无花。”
楚留香说完,静静等着几人吃惊追问。可没想到屋中几人,一个比一个平静,仿佛智慧高洁的妙僧无花合该是杀人犯一样。
“任帮主已经知道了?”楚留香追问。
“早有猜测,果然如此。”任慈幽幽一叹,道:“非你之过,江湖人刀口舔血,早知有这一天。”
任慈是豁达的、宽容的,他并不为这阴差阳错责怪江湖新秀。
“在下有许多疑惑,不知可否请教任帮主。”楚留香没说,他查到那四人的死与秋灵素有关之后,又查到任慈和秋灵素死讯之后,其实是怀疑南宫灵的,这才有夜探之举。
“我来说吧。”蓝生轻声道:“我让义父义母假死,就是为了躲避武功高强的石观音。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石观音是我生母,无花是我兄长。”
饶是见过许多稀奇古怪事情的楚留香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三个完全不沾边的人,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母子兄弟。任慈接过话头,把当初天枫十四郎比武却暗蓄死志的事情说了。以楚留香的聪慧,自然能想通石观音在背后打的是利用两个儿子控制中原武林的主意。
“遭了!”楚留香突然一击掌,“任帮主知道此事,那天峰大师呢?”
楚留香看向蓝生,蓝生看向任慈,任慈局促搓搓手,那个,什么,他忘了。
近一年来,事情纷至沓来,他假扮管事保命,又有秋灵素误会,险些招徕祸患的惊险,实在无暇他顾。无花是莆田少林高徒,别人家的事情,任慈怎好插手。阴差阳错,居然没给天峰大师示警。
“我需往莆田少林一趟。”楚留香一拱手,迅速告辞而去。
蓝生重新把话头接过来,问道,“义父,明日就召开丐帮大会,宣布您还在世的消息吧。”
“不必了。这一年来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管事,我没觉得不好。没有武功,不用操心丐帮,每日粗茶淡饭、与你义母闲话家常,这样的日子很快活。”任慈和秋灵素对视一笑,秋灵素的脸虽然被毁了,可她的心却被救活了。那一双妙目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义父是顾忌石观音吗?她已被我击退,没有把握打败我之前,她不会再踏足中原,义父义母安全无虞。义父假死脱身,也是我打晕您自作主张,我会向江湖中人说明,不会有损义父英明。”
任慈哈哈大笑,“傻孩子,到了你义父这个地步,还在乎什么名声。我是真厌了江湖纷争,既然旁人以为我死了,那我就死好了。你只当我退隐江湖,想我和你义母的时候,可以来西山小筑看看我们。从今往后,我们要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了。”
蓝生劝不住,只能依他们。
任慈毫不犹豫退隐,他的继承人纯善、孝顺、处事通达、为人有手段,更重要的是武功高强,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刚刚楚留香在窗外,他都没有发现,蓝生却瞬间发难。继承人比自己强,任慈心满意足、安心归隐。
蓝生验证了危急关头潜力爆发的理论,经过与石观音生死一战,蓝生总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玄妙境界。这是武功要突破的征兆,这个时候他应该闭关苦修。可蓝生终究还是蓝生,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他经受过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对亲情总有自己的执着。
修整一天之后,蓝生拖着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往莆田赶去。
楚留香赶到得非常及时,他拦下了无花向天峰大师下毒。蓝生也赶到得非常及时,他到的时候,正赶上无花自绝身亡之后。
至少楚留香认为蓝生来的非常恰当,亲眼目睹自己的兄长自杀,这绝不是重情义的蓝生愿意看到的。
死后的无花仍旧面庞白皙,如坐卧呼佛号,宝相庄严,丝毫没有死亡的丑态。
“这样的结局对无花来说也是一种幸事,他想必不愿受监牢肮脏侮辱。”楚留香叹息着劝慰蓝生,若是无花活着,楚留香不杀人、少林寺慈悲为怀,无花的结局就是大牢一游、秋后处斩。对他这样高洁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是的,即便知道这背后一切都是无花策划的,可楚留香仍然记得那个惊才绝艳、缥缈空灵的妙僧,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该是高贵的,高贵的活着,高贵的死去。
“你若不来,我本想水葬无花。他是佛门弟子,自该乘莲而去。”
“他虽身在佛门,却不信因果报应,不修来世。我们的母亲虽自号观音,却是个夜叉一般的人物。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人何其多。”蓝生自嘲一笑,“可再不好,终究也是我的哥哥,他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尸身就交由我处置吧。”
“应有之义。”楚留香叹息。他心里极其不好受,是,无花是凶手,可无花也是他的朋友,他也曾经闻名武林,为世人敬仰。名利究竟是什么怪物,竟然能把缥缈的妙僧,拉入这肮脏的泥潭。
蓝生把无花的尸身收敛,架于干柴之上。佛家有坐化一说,以无花的修为当然无法化出舍利子,但佛家不就是修来生吗?把无花的骨灰供奉在少林佛堂之上,有高僧大德日日诵经感化,下辈子,做个言行合一的高洁、高贵人吧。
蓝生手上握着握着佛珠,默默念诵经文。他不修佛,可熟记天下经文。佛珠是天峰大师赠予他的,在他向大师请求供奉无花骨灰于少林之时。
“你比他更像佛门弟子。”楚留香和蓝生站在一起,送无花最后一程。看着蓝生闭目诵经的模样,周身一派平和,心有所感。
“我做那么多善事,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真有神佛,就把那些功德分一些给我的父母兄长。下辈子又是全新的一生,前程尽消,好好过日子吧。”自己就是个特例,若真有来生,蓝生盼他们好。
最终,蓝生把无花的骨灰供奉在莆田少林,无花这个名字终于消失了,他只是楚留香传奇人生的一个背景。
叹息着踏上归途的蓝生并不知道,他真的杀了无花,永绝后患。无花是什么人,不到黄河不死心,逼到绝境他也不会自杀。不过是看准了楚留香性格,知道他不会做出侮辱尸身的事情。死者为大,无论是水葬、土葬,他总有一线生机。谁知道来了个思维迥异的蓝生,火葬!他怎么想出的。
可蓝生真是一好心,没看过前情提要,宿主也没有交待过,蓝生怎么知道无花是诈死?
蓝生:摊手——怪我咯~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第68章 番外无悔矣
生而不养, 断指可报;生而养之,断头可报;不生而养,无以为报。
宫良是济南城威武镖局一名普通的镖师,他武功不高不低、相貌不好不坏,属于掉进人堆里找不着的人物。他们威武镖局也只是一间非常普通的镖局,不敢承接江湖、朝廷的托镖, 只押运货物或捎信, 实在普通极了。
济南城是丐帮总舵, 这些年下来, 尚武之风浓郁。朝廷式微、江湖崛起, 许多年轻人的理想已经变成了拜名师、入名门, 日后闯荡江湖。
宫良忙了一天从镖局回来, 到吃饭的时辰儿子却还不见踪影,皱眉问妻子道:“小兔崽子又跑哪儿去了?”
“东街口。”妻子无奈道。
“又听说书的去了?”
“可不是嘛!听得如痴如醉, 打了骂了都不管用, 自从东街口来了这说书先生, 周边邻里天天杀猪呢!”那些不听话的猴崽子, 只能吃竹笋炒肉,天天打得跟杀猪似的乱嚎。
说曹操曹操到, 宫家小子见着天黑,赶着一趟跑回来。霹雳巴拉的脚步声到了院子外面, 却又突然消失,这是打着悄悄进来的主意呢!
宫良武功在江湖上虽然不顶用,但收拾一个小兔崽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反手一把抓住从背后偷溜进屋的小崽子, 啪啪两巴掌拍在背上。
“爹,爹,出人命啦!轻点,轻点!”
宫妻笑着拦下宫良蒲扇似的大巴掌,拯救儿子于水火,把碗筷递到他手上,催促道:“吃饭了。”
“这小子,天天疯跑,下回再回来晚了,就不许吃饭。”宫良冷脸道。
他儿子才不怕他呢,宫良经常押镖不在家,吃不吃饭还是他娘说了算。
“爹,你不知道,今天先生说楚留香的传奇故事呢!我要是长大了也能像楚留香那样就好了,结交的都是武林英雄、身边有红颜知己陪伴,还要挫败那些败类的阴谋诡计。等到退隐江湖了,还有无数人讲述我的故事。”
“躺床上去,做梦也不挑地方。”宫良没好气瞪他一眼。
宫家小子继续自己的畅想,“我要是能拜楚留香那样的人做师父就好了,他可真是江湖最厉害的人,这个!”
宫良一把打掉儿子的大拇指,“你懂什么,江湖最厉害的是南宫帮主。”
“丐帮那个?爹,我承认南宫帮主是个好人,可他有什么英雄事迹值得传颂吗?年年都待在济南城,一点儿都不威风。”
“你懂个屁!”宫良把筷子拍在桌上,冷脸怒目,这回不是装来吓人的。
调皮小子也会看脸色,讪讪放下碗筷,嘟囔道:“我又没说错。”
“还敢顶嘴!今晚不许吃饭!”
宫家小子娇惯着长大,可不受这莫名委屈,碗筷一推,蹬蹬蹬跑进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他爹~”宫妻还想求情,宫良已经端起饭碗,示意到此为止。
等到宫良睡了,宫妻才端了热在灶上的饭菜进儿子屋。
宫家小子疯跑一天,又没赶上饭点,早饿的前胸贴后背,接过饭菜狼吞虎咽,含糊道:“我爹是怎嘛啦,我就随口一句,他还当真了。”
“忘了你姓啥了?”
“宫啊,怎么啦?”
宫妻摸摸孩子脑袋,语重心长道:“你也大了,这些话早该告诉你的。你以前不是问我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哪儿了吗?人家都有,为何你没有。其实我和你爹都是孤儿。你爹姓宫,娘姓南,是南宫帮主的姓氏拆开了,咱们都是丐帮济慈院出来的。那里的孤儿,男子姓宫、女子姓南,你听说过吗?”
“咱家是济慈院出来的?”宫家小子当然知道,整个济南城这两姓的人太多了,有济慈院出身的,也有仰慕南宫帮主自己改的,还有本来就姓这个的。不必特意拿出来说,这在济南是常识。
“所以啊,以后不许说帮主坏话,帮主就是我们再生父母。你想想,若你有爷爷,能这样和爷爷说话吗?”
宫家小子戳着碗里的饭粒,不情不愿答道:“好吧。”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可南宫帮主真的没有啥名气嘛。一点儿传奇故事都没有,向人吹嘘都找不到可说的,怎么能和楚留香比。
这是济南城中最普通一家人最平常的一天,不平常的的是第二天中午,有人着急得冲进了宫家院子。
“宫良!快!随我走!帮主病了。”
“啥?怎么了?”宫良一边问一边往外走,宫妻也跟着追问。
“昨晚上有客船翻了,帮主下水救人不知怎么划开了后背,听说烧了一晚上,现在还没退下来呢!”来人拉着他就往外走。宫良只来得及侧头过去叮嘱妻子,“我去瞧瞧,你看好家。”
宫妻双手合十,一边求神仙,一边求佛祖。宫家小子也被这严肃氛围感染,跟着闭目颂祷。
早就说过,宫良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他和朋友急急忙忙到了丐帮总舵,却发现整条街都被堵了。都是听说南宫帮主病了来探望的人,他们也只能挤在人群里干着急。
丐帮总舵门口,着急的人们拉着看门的小哥讲道理。
“我这是祖传的秘方,退烧去热最有效果,我老头子当年从山上采药摔下来,去了的婆婆就是用这方子才保住的独苗。药我都采来了,我老头子做了四十年药房掌柜,信我老婆子没错!”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拉着看门小哥,把手中的药包往他怀里塞,“用法、禁忌都写着呢,你快些给帮主送去!”
“我,我,还有我。听说嫩豆腐能去热,隔壁家王莽汉和人拼酒,烧得头顶冒烟,眼看就要醉死过去。路过游方道士给的偏方,嫩豆腐片了薄片放在身上,和油锅煎豆腐一个道理。豆腐把热都吸走了,人就好了。我亲眼见过的,肯定没问题!嫩豆腐我都端来了,豆腐西施家的第一盘,井水镇过的,保证好用!”
端着豆腐拿着药包的小哥刚进去,换了另一个人来看守,又有人排到了。这是城中打更的更夫,都说最苦不过更夫,他在夜里听说了消息,连夜回到村上老家,捉了三只母鸡送过来。“家里婆娘养的,她最会伺候鸡,最滋补了,给帮主补补身子。”
更夫没有说他家里家徒四壁,一共四只鸡,留了一只给病中老母亲,剩下的都送过来了。昨天夜里赶回村,小跑着回城里,又排了一上午的队。他什么都没说,只把鸡递过去,叮嘱看门小哥:“最滋补,一定炖给帮主喝。”
侧门献偏方、送宝贝、塞补品的人排着长队,宫良挤在人群里干着急,伸长脖子也没等到里头有消息传出来。
“枉我就在城里,居然没早听说!”宫良狠狠给自己两拳,恨不得拿自己性命换帮主性命。
突然,人群中传来骚动,丐帮总舵的门开了。一位管事打扮的人出来,爬上临时搭的架子,高声道:“帮主还在病中,丐帮谢过诸位相邻亲朋好意。”
“帮主怎么样了?帮主怎么样了?”人群中七嘴八舌询问,最后都汇成一句话,“帮主怎么样了?”
管事抬手虚压,“大家稍安勿躁,帮主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安的。大家不要再送补品了,也不用送药方,丐帮已经请了名医诊治,请大家放心。”
固执认为自己手上的宝贝才是救命良方的人们突然骚动起来,不行!丐帮不要,那他们还能做什么?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管事看人群又骚动起来,提高声音道:“现在,有事请乡亲们帮忙。江南名医张简斋先生正在九如山采药,丐帮要召集一队人马上山寻找,有意的……不要挤,到侧门来报名……别着急,要的人多。熟悉地形的、年轻力壮的,哎,都不要挤!”
管事话音未落,就有无数汉子高喊着挤过来。宫良终于找到了报答恩主的机会,拉着他的朋友飞快挤过去,生怕慢了就不收人了。
“我是镖师,走南闯北,最熟悉地形、最会认人!对,对,宫良,良人的良。管事,你一定让我去,我姓宫啊,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宫良冲到管事面前,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一听他的姓氏,管事的就知道这是丐帮养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