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操!谁让你摸我头了!青果果也是你叫的吗?你谁啊你!”赵果呆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立马凶狠地打掉宿郢的手。
宿郢本也没指望这颗小炸.弹能作出什么礼貌的回应,回过头继续看书:“好吧。”
没一会儿,孙珲又跟赵果打闹起来,两个人在旁边吵得要死,搞得人什么也看不进去,怪不得孙珲的同桌跑出去楼道里早读了。
升旗仪式上,校长亲口宣布了苏印打架记大过的事儿。
“记一次大过,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如果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再参与任何打架斗殴事件,则取消毕业资格……”
好多人都不知道苏印是哪个班的,现在知道了,知道打架内情的都纷纷在台下议论起来,说这个苏印了不得,把校霸给打了。赵果在后面本来听见处分还挺高兴,后来听着听着,听到别人说苏印即将取代他成为新校霸时黑了脸。
再一看,苏印站到了队伍前面,跟李姝站在了一起正在说些什么,李姝说着回过头向他这边看过来,正巧和他看了个对眼,他狠狠一瞪,把人吓得连忙回了头。接着,苏印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赵果心里暗骂着,可心里那簇火霎时间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的羞涩。但他到底还记恨着之前那一顿打、一耳光和一杯茶,于是这羞涩就变成了恼羞成怒和站不住的烦躁。
他转头就溜出了队伍,跑进了教学楼里。
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六楼又溜回二楼,再上了六楼,又再下来。累得他大喘气,心跳得飞快,成功掩饰了那一点无由来的心悸。
窗外传来国旗下演讲的声音,教学楼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赵果喘了会儿气,走到楼道口的镜子前去,揭下帽子看里面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越看脸皱得越厉害。
要不放学了找人去堵那个理发师吧。
他摸了摸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剪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来学校挨上一顿批,免得给苏印那个呆子看笑话。
还青果果,果果个粑粑。
苏印那家伙是不是忘了之前打他还泼他一脸水的事情了!那是什么口气?一笔勾销吗?想得美呢。
站在镜子前,赵果摸着自己的头胡思乱想。脑子里一会儿是苏印打他的旧账,一会儿是苏印亲他时都凶狠,一会儿是那封被他小心收起来的不知道被谁署了苏印名的伪造情书,一会儿是那天在ktv厕所里苏印熟练地叼着根烟懒洋洋地靠在洗手台吞云吐雾的样子。
那书呆子,竟然还会抽烟。
他看着自己的脸,想起了那天苏印摸着他的脸,问他“疼吗”的样子。想着想着,他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笑不起来了。
赵果,谁是变态,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赵果那颗脑袋被人当成谈资笑话了将近一周,这一周的时间里,赵果的衣帽间里多了十几顶帽子,早上一顶下午一顶,绝不重样,格外炫富。
每天一新帽已经成了他的特色,班里同学每天都在有奖竞猜赵果今天会戴什么颜色的帽子来,一人一块钱赌注,赢了的分钱。反正就那么几种颜色,猜呗!
“哎哎哎,苏印老哥,来猜猜明天赵老大的帽子呗?”江雪问他。
“不猜。”宿郢整理着,果断拒绝。
“哎呀,猜嘛,你跟他同桌这么久,就属你最了解他,你猜,他明天会戴什么颜色的?”乔小爱也凑热闹,江雪在一边附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姝那顿ktv请的好,向来不对付的乔江二人竟然玩到了一起,和着李姝三人,关系很近。
“反正不是绿的。”宿郢应付罢了,把放进柜子,拿了书包起身,“我今天有事,晚自习请假不上了,江雪你给看自习的老师说一声。”
乔小爱问:“你干嘛去啊?”
“有事。”
江雪补问:“什么事嘛?不说不给你请假。”
宿郢没办法,只好回道:“去给一个朋友过生日。”
赵果刚跟孙珲一起吃完晚饭回了教室,走过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一下子拧了眉。他走过去直接问:“给谁过生日啊?”
宿郢没想到赵果会跟他说话,愣了一愣。这一周以来,赵果都对他采取无视政策,要么一句话都不回,要么就是骂人,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不过想到之前他们俩都那样闹了一场,还能做同桌,也算是奇迹了。
“说话啊,给谁过生日?”赵果又问了一遍。
怪不得今天一天宿郢都魂不守舍的,不是走神就是发呆,上课被老师点名答题没答上来,还害得他被连累,玩手机被老师抓住了。原来是在想这些!
“就一个朋友。”宿郢不想多说,收拾好东西,又跟乔小爱和江雪嘱咐了一遍帮忙请假的事情,提着书包绕过赵果就出了门。
今天是10月10日,周卑的生日,也是他的祭日。
他准备去买点纸钱烧给周卑。
他买了一大摞纸钱,装了一袋子,还有一个五块钱的劣质小蛋糕。一直走到城郊一片无人的荒地边上,拿出纸钱堆成一掉堆,单另抽了一张出来用打火机点着,盖在上面。
火苗一点点地烧起来,从纸的边缘燎到中央,渐渐燃成一大簇,在风中扯住小声的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在给宿郢打招呼。
他把手上的纸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把袋子里的小蛋糕拿出来,摆到火堆面前。在上面认真地插了三根高点的蜡烛,还有两根矮一点的,用打火机点上。
“生日快乐。”周卑。
等火燃大了以后,他把小蛋糕扔进了火堆里,然后站起身从兜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点着,叼进嘴里。
火苗燃烧着燃烧着,一会儿燃得高高的,一会儿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他看着看着,渐渐出了神。
在周卑死前,宿郢是不知道周卑的生日原来跟周建平的是同一天。他一直以为,周卑的生日是他身份证上的日期,也一直是按那个日期在给他过的。但直到周卑死去,周建平才告诉他,他们父子的生日是同一天。
周卑为什么隐瞒生日日期已经不得而知了,他也不能够去想象周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自己出生的这一天,永远地踏进那条湍急的河流,终结自己的生命。
所知道的是,就像系统给他布置的任务,就像他带着目的去接近周卑,就像……在明知周卑死期将至时,他没有采取任何的手段去阻碍这个剧本的进行一样,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他常常在想,是不是周卑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所以才会选在那一天,故意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
好让他知道:不是你拯救了我,而是我成全了你。
宿郢就那样站着,看着那堆火苗,看到它越燃越小,直到最后风停了,火苗也熄了。他的烟,也抽完了。
他蹲下来,用纸板子把那堆灰烬扫进塑料袋子里。
“你是给你妈妈过生日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是赵果。
宿郢没有回头,一边铲灰一边说:“不是。”
“那是给谁?”
宿郢没有回答,铲好灰提着袋子站起来,手上系着塑料袋:“问那么多干什么,有纸吗?给我两张,手上全是灰。”
赵果愣了一下,翻遍口袋也没翻出半张卫生纸来,最后把不小心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近视眼镜布拿出来:“没纸,这行吗?”
宿郢也没气,接过眼镜布擦起手来:“你是近视眼?”
“有两百度。”
“怎么不戴眼镜?”
赵果没吭声。心说戴眼镜的一中扛把子?像话吗?
“怕影响形象?”宿郢看他那表情,一猜就中。擦完以后把眼镜布叠好揣到自己兜里,“下回还你新的。”
“不要新的,你现在就还我。”赵果伸手。
“已经脏了。”
“让你还我!”
宿郢无奈地掏出来,给到他手上:“你跟我一路,就是为了给我借个眼镜布擦手?还有,就算只有两百度,也要把眼镜戴上,不然的话眼睛容易疲劳,视力会涨得更快。”
“不是说眼镜戴着戴着就取不下来了吗?越戴度数越高。”
“谁跟你说的?”
天已经黑了,月亮爬上了高空。
这附近人烟稀少,凉风阵阵,阴森森的,好在离他家不太远,走十几分钟就能回去。只是现在离下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如果回去的话苏桂英肯定就知道他没上晚自习的事儿了,到时候解释起来又很麻烦。
班主任那里,明早去了编个谎,随便就过去了。他学习好,信用度高,班主任不会追究这点儿小事。
倒是赵果……
“喂,你有没有礼貌啊,我跟你说话呢,你就走神?”赵果不满道。
宿郢嗤笑一声:“你跟我谈礼貌?你忘了你之前怎么骂人的了?长张嘴除了吃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他拎着袋子抬脚往大路上走,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烟出来。趁着回家前再抽上一根,抽完外面吹吹风了再回去,免得被苏家娘俩闻见味道。
“我那不是不知道你妈死……没了吗?哎,你怎么又抽烟?”
“哦?你的意思是,你要知道就不欺负我了?”他点上烟抽了一口,把烟盒递过去,结果被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啪”地打开了。
“不抽鸦片!”赵果小时候被他那流氓老爹哄着抽过烟,才五六岁,不会吐烟,吸进去后直接咽下去了,呛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从那以后就有了心理阴影,不喜欢烟味儿,也不抽烟。就算当了小流氓,也不碰这东西。
他避开宿郢的问题:“你不是被我欺负得转性了吧?怎么又打人又抽烟的,变这么多,亏你还是好学生,班主任要知道你抽烟抽得这么熟练睡着了都能哭醒。”
“昂,就是给你欺负的转性了。”宿郢叼着烟随口敷衍道,走到大路上后,将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说得好像你没打我一样。你忘了你怎么打我的了?还打我脸泼我水,你知道不知道要是那天校长办公室里,我没把我爸妈拉走,你会是什么下场?上一个敢打我的,现在连搬砖都找不着地方……”
赵果跟在他后面双手插着口袋走,摇摇摆摆的一副叼叼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吹牛,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一点儿没有校霸的范儿。连说出“你打我”这种话也毫不觉得羞愧,语气格外地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宿郢被他念得有些烦。
活了这么多年,他很轻易就看出了赵果最近态度的转变和想要求和的态度,通过一些隐约的迹象也大概明白这种转变是为什么。要是换个时间他可能会跟赵果说上几句,借此机会拉近关系,一次到位地解决问题,但今天日子特殊,他并没有心情。
“我饶了你是因为我这人心眼儿大,不像有些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记仇记特别久……”
宿郢叹了口气,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打断他:“赵果。”
“嗯?”
他停下来站定,赵果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看着他的后脑勺等他说话。
也许是清透的月色太朦胧,也许是前边飘来的淡烟味儿太撩人,也许是他从没说一次说过这么多话,或者是走得太快,总之,赵果的心失去了控制。
“没什么。”宿郢说。
他想说,赵果你能不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