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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超级接盘侠(十六)
    第十六章
    那是一条没有一丝生气的河,月光下泛着黑粼粼的水光,似乎连接着另一个悄无声息的世界,能将一切的声音吞噬其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哭泣他听不到别的。
    沿着这条河,周卑跑了很久很久,但始终跑不到尽头。
    这天,他跟爸爸吵了架,爸爸拿着拖把棒子打他,揪着他的头发问他:“你怎么不去死?”
    其实这句话很多人对他讲过,爸爸讲过、妈妈讲过、哥哥讲过、阿姨讲过,连曾经家里的人都指着他问妈妈:“你留着他干什么?”
    因为听得太多了,他总以为这是句很正常的话。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除非恨之入骨,不然没有人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求生欲让他离开了那个让他恐惧的家,来到了这条无人的河边。
    他哭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气都喘不上。
    他想:也许他死了,爸爸会满意一点吧;他死了,哥哥阿姨都会很高兴;死了,就不用再挨打挨骂了,也不用再时时刻刻害怕被赶出家门了。
    不,那里也从不是他的家,那是他们的家,不是他的。
    他没有家。
    为什么别人都有家,他没有呢?为什么别人都有人喜欢,他没有呢?为什么别人都能笑得出来,他笑不出来呢?
    他为什么跟人不一样?谁来告诉他?
    没有理由。爸爸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错误。
    河边的栅栏很矮,周卑很容易就翻了过去。平日里上游河坝开着,水会哗哗地冲刷,涨起来时有两三米深,但这天却没有。
    这天的河水约有一米多深,也许不足以淹死一个成年人,但他才十二岁,一米五都不到,水刚好能淹到鼻子上面,如果不挣扎的话,足矣。
    到底是有点害怕,怕猛地掉下去会摔疼,于是他拉着栅栏蹲下去,脚一点点地往下伸,全部伸下去也还够不到水面。
    他怕得下巴都在抖,牙齿磕得咯咯响,满脑子都是自己掉下去后淹死的死状。第一次没有成功,脚收了回来。
    过了好一阵,又积累起了勇气开始了第二次的寻死。这一次,他继续像上次一样往下挪,一个不稳,另一只脚突然踩空,他猛地往下滑去,惊恐之下,他大叫着抓住了栏杆。
    两只脚成功地泡在了水里,只需要他一松手就可以实现自己的计划,但这时候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绝望,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手被勒出了血,但他却没放开。他用尽所有力气,蹬在斜堤上慢慢往上爬。最后他爬了上来,翻过栅栏,来到另一边安全的陆地。
    他坐在地上抱着腿一边发抖一边无声地哭,哭自己懦弱。
    “喂,那边的小孩儿,你在干什么?”
    周卑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很高,英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小朋友,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不回家?你的父母呢?”
    他不敢说自己是来自杀的,怕这个人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到时候爸爸知道了又会打他。
    “你怎么了?”那人蹲下来近距离看了看他,声音温和地让他流泪,“怎么哭成这样了。跟家里吵架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所以,你这是离家出走了?”
    他又点点头。
    “离家出走啊,没有钱吧?这样吧,要是你愿意呢,就跟我走,你带你去我家里住一晚,明天天亮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回家,好吗?在这里你一个小孩,太危险了。”
    他擦掉眼泪,摇摇头:“我不去。”
    那人有些为难:“唔……不去?那……这样,我带你去肯德基吃点东西,你可以在那里面待一晚上,等天亮了,你再去你想去的地方,行吗?”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抱着腿坐在原地流泪,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相信对方已经看清楚了他脸上的泪痕和被打肿了的脸颊,也看到了水里泡过的鞋和裤脚,但对方什么也没问,也没有逼他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站在他旁边,靠在栅栏上,抽着烟,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
    直到晨光熹微,那人才说:“我要走了。”
    走前,给他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并告诉他,如果下次还想离家出走,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带他去肯德基吃夜宵。
    天终归是亮了。
    *
    周卑从床上起来,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恍若隔世。
    他起了床,给蝉蝉喂了狗粮。洗漱后,穿了宿郢给他买的新衣服。他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片面包,然后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
    钢琴是和玫瑰同一天送到的,他将玫瑰扔了,把钢琴摆到了厅的窗边。
    说好的一月四五号就回来,周卑等到了一月七八号都没等回宿郢,期间对方一个电话也没有。他打电话过去,宿郢只说家里边有点事情要处理,暂时走不开,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具体什么事,对方没有透露,只是听语气,感觉可能不是什么小事。
    赵立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现在的手机号,每天都会给他发短信,说一些过去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些过去的趣事,有时候是一些美好的回忆,当然,最多的还是难以直视的污言秽语,骂他是个下.贱的婊.子,说他配不上宿郢,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连着几天他都没敢出门,但今天是期末考试,他不得不出去。出门前,他将报警电话设了快捷键,编辑好了报警短信,如果碰到赵立将,第一时间就会将信息发出去。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才抱着蝉蝉出了门。
    可惜,一路风平浪静。
    他把蝉蝉放到了宠物店。宠物店店员虽然不太认识他,但认识狗,所以很淡定地将狗抱了过去,让他之后来取就可以。
    “周卑?”陆洺正巧从门外进来。
    “陆哥。”周卑说,“我今天要考试,就把蝉蝉寄养在你们店里。”
    陆洺点点头:“没问题。”
    看见周卑,他就想起了宿郢家里的事儿。昨天宿郢还跟他打电话聊天,说了他家里的情况,让他帮忙看着点柳意,别再出来搅混水了,老爷子的葬礼办完他才会回来。
    那天,宿老爷子脑溢血,送到医院花了十几万也没救回来,直接去了。之后的葬礼,场面混乱到难以想象,最后宿郢直接找了两个保镖队,凡是在葬礼现场大声闹事的都给扔了出去,其中包括宿母。
    第二天就找了块风水宝地下葬,没有火化。按习俗,要守三天灵,再之后就是修坟立碑,头七过了才算完。
    今天九号,昨天晚上宿郢就已经到了机场,想必早上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为什么周卑还不知道,那就不清楚了。
    想到周卑和宿郢的关系,他要说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他是个外人,连指手画脚的资格都没有。
    “那拜托您了。”
    “嗯。”陆洺想了想,在周卑走前,加了一句,“祝你考试顺利,加油。”
    “谢谢陆哥,我会的。”他想,陆洺真是个好人啊。
    这天是考理论课,研究生都在一个考场,所以不出意外,他在考场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柳意。
    柳意的样子很憔悴,跟以前精神活泼的模样截然相反,见了他也并不打招呼,直接从身侧略了过去。
    “柳意。”周卑回头叫了柳意一声,对方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柳意像是要故意摆脱他一样,刚到交卷时间就拿笔走人了,第一个出了教室门。
    他没有追出去,一直到了最后交卷的时间他才收起纸笔。本想给柳意发条短信问问怎么了,但他一条短信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对方的信息。
    周卑,我真的很后悔,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你。
    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柳意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准备追出去。刚一出考场他自己就遇到了问题。
    出考场门时,系主任叫住了他,说要跟他聊聊天。
    聊天的话题是:艾滋病。
    到了办公室,系主任委婉地告诉他,鉴于他的病在年级里掀起的负面影响,全系同学老师都希望他能够暂时休学治病。
    “你知道,我们并没有歧视或者排斥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艾滋病的传播方式,有人上报说你的私生活不太那个……我的意思是,咱们系的女生很多,很多人挺介意这个。”
    周卑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勉强还算镇定。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想知道那个来教室里散播我的事情的人,是不是个三十多岁,身材很瘦的男人?”
    系主任说:“是,在之前一两个月,就是你请假那几天,他跑来学校到每个班里都说过,说他有艾滋病,而你们……有过性.关系。”
    “我知道了。”
    “那……这个……”
    周卑沉默了很久,最后道:“我会考虑。”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的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到了门口,打开了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去宠物店接蝉蝉。
    “汪!”这时,蝉蝉突然从门缝挤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开门冲了进去,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宿郢。
    明明只是十天不见,却仿佛隔了几辈子。
    他很想冲上去抱住宿郢,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一点儿不听使唤。
    眼前的人似乎还长那个样,还穿着那样的衣服,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又回到了爸爸生日那天,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声“舅舅”,却听到宿郢冷漠而厌恶地对着他说“我不是你的舅舅,我是周江的舅舅”的时候。
    他有一种直觉,总觉得他要是现在跑过去的话……会被推开。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宿郢走了过来,“你怎么了?”
    周卑眨了眨眼,勉强笑了下:“谁要哭了?”
    “唔……”宿郢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明明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有。
    “真没有?”
    “没有。”
    宿郢挑了挑眉:“好吧,那你为什么这幅表情?难道是我欺负你了?”
    周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宿郢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他表情确实不好看。他把宿郢的手拉下来,低下了头。
    宿郢看着他这样子心里着实厌烦,但出于任务,他还是按照正常的逻辑抱住了周卑,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将人按进怀里,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声音却很温和:“你是不是想我了?”
    周卑没说话,他紧紧地抱着宿郢,眼睛一眨,眼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