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过集市,老祖宗带成池到茶楼歇息,见一楼有说书人在堂前讲故事,在柜台花上五个钱,叫上一壶浮沫儿的茶水,一小碟香酥豆,就在大堂临栏处小几前坐下。
“话说那卫大人怒目一瞪,剑眉倒插”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呔”,又厉声怒道。
“堂堂丈夫,既承君恩,兢兢战战,仰俯无愧于心,扪心起誓,若有亏,以头抢地尔,竖子敢否?”
茶楼人纷纷叫好。
如果明公是古来歌颂的传奇,那卫大人就是今朝一代人杰。卫大人也是寒门子弟,二甲出身,初任庶吉士,进翰林,历编修、修撰、侍讲,赐御前行走,右迁御史,升巡抚,拜漕运大使。
说书人讲的这一段是御前对质。
卫大人在御史台查前瑚太子党逆案。瑚是祭祀器皿,给皇子这样取承宗承嗣的名字可见先皇期许之心。瑚太子党同伐异、欺君罔上、包藏祸心,先皇夺太子之位,贬庶人,瑚太子自缢于随园,封顺王,以亲王礼下葬。瑚太子长子承爵,封顺郡王。今上即位,判顺郡王党逆,因党人多为瑚太子旧臣,称前瑚太子党逆案。
御前对质是卫大人在御前诘问前瑚太子党人步忠。步忠是太祖臣子、先皇近臣、前瑚太子大舅子、顺郡王老丈人,可以说是前瑚太子党核心中的核心,历经三朝,瑚太子倒了他都没倒。扳倒歩忠,前太子党就倒了大半。
“卫大人气急”说书人发出嘶嘶声,痛心疾首,“你可有悔?”说罢,便咳了起来,仿佛要叫肺咳了出来。
茶楼屏气禁声,只有一丝抽气声,不知从哪传来。
“步忠再三叩首,伏于地,跪爬至陛下,泪流满面,呐呐无言。”
“半晌,哀声叫着”
“陛下”
“陛下”
“一声声喊着圣上,好不凄惨”
茶楼众人皆默。
“臣悔已”
“悔——已——”
歩忠这个人很矛盾,说是佞臣,可没对百姓做什么不好的事,反而善水利,在临海临江的地方很有几分声望。说是良臣,肯定不是,又不是世家,亿万家财怎么攒起来的,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谄媚奉上的、寻求庇护的都抢着送银子,贪官一茬一茬的割,他歩忠可不容易倒了。
“赏”楼上包间一道娇声。
只见一个吊着的托盘移到刚出声的包间处。里面的人打开隔窗,往托盘上放了五两银锭。
五两可不少,寻常农户家可攒不下钱,成池家估计一年就攒个五两。在普通百姓家,五两做嫁妆少了,做嫁妆银还是可以的。
大堂说书人跟前的圆脸小童也趁机拿着一个托盘,在一楼走着,笑得讨喜。茶楼听要么放上一两个钱,要么抓上一把瓜子,不给也是行的。
说书人稍作停歇,站起来朝包间的方向拱了拱手,又冲大堂一拱手,坐了下来,从竹筒里倒出半盖,喝一口水,抿了抿嘴,润润唇。此时,茶馆里的人喝水的喝水,嗑瓜子的嗑瓜子。也有赶着时间匆匆去院子的如厕的。
成池攥着茶杯,支着耳朵喝着听周围三三两两的八卦。
“话说卫大人会不会到我们夷县,上任途中拐个弯。明公故里在附近,文人爱追思,再写两首诗”一消瘦男子穿着玄衣,说的刻薄又玩味。
“卫大人拜漕运大使,管远江水务,离着不远,肯定会往明公故里走。”这是个穿白衣的男人,外套灰色细绫,长的消瘦,尚是春季,就摇着折扇。他右手把折扇一收,敲了敲左手掌心,晃了晃头,卖弄道,“但水运过夷县,靠不靠岸就不知道了。说不定陆上走呢,水运可是逆流,上游水急。”
远江离这夷县不远,或者说明河就是远江的一级支流,明河之于远江就像湘江之于长江。明河径流、流域不及大江大河,文化传承和历史地位是丝毫不虚的。
远江水务衙门就设在明河入远江口的常宁府府城。夷县也算常宁府管辖,和府城隔着昌县,畅县。昌县、畅县是一分为二的旧县,互成犄角,隔在夷县和府城中间。明河水道弯曲,夷县府城不远,两地相互往来,要没有太多东西要带,水运真不如陆运方便。
消瘦玄衣男一挑眉,一抬手,举杯朝拿扇白衣男一敬,颇有些意在不言中的味道。
老祖宗若有所思,没搭讪问些什么。待讨喜的圆脸小童过来时,往他托盘里放上一个大钱,随后合眼,一手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几案。
成池吃着香酥豆,顾盼四周,看个稀奇。
老祖宗睁眼,盯了成池一下。
成池随坐好,目不斜视,安静等着。
“回去,你做几日农事,再学些规矩。”老祖宗缓缓开口。
成池睁大眼睛,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不动于心。
“是”成池低头丧气的应着。
“吃豆”
“是”
成池一颗一颗的吃着香酥豆,咸香酥脆的豆子没了滋味。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