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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许皇后如前两次一样,让薛才人在偏殿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期间除了一开始送过去的一盏茶,再没有别的了。不管薛才人等的如何焦急,如何询问宫女,宫女都是一句“奴婢不知”。
    许皇后是半个时辰后,方才姗姗来迟的,狠狠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薛才人心里不忿又惶恐,明知道是许皇后有意冷丢着她,也不敢面露怒色。皇后虽然不受宠,被范昭仪牢牢压在头上,却不是她这种小才人能对抗的。小心翼翼上前行礼问安。
    “嗯,你坐下吧。”许皇后淡淡道,便有个宫女掇来鼓凳,让薛才人在宝座下坐定了。
    明明两旁有十二张雕花圈椅,却坐着个鼓凳,薛才人有些难受。如果许皇后是喜欢她,不想她坐远,想和她亲近所以让她就近坐下,那是另一种意义。可现在这样子的,分明是许皇后轻视她的表现。
    许皇后与薛才人闲话了片刻,便说倦了,起身进了内室,满殿宫娥连忙跟上,鱼贯而去。
    薛才人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许皇后突然离开,以为自己哪里触怒了她,顿时焦急不已。
    独独留下的女官上前,微笑道:“薛才人请放心,圣人离去,不过是昨日为了宫务而累着了,进去歇息罢了。”
    薛才人见说话人是辅佐许皇后的近身女官,心稍稍放下。女官与薛才人交谈了片刻,薛才人心定了,女官旁敲侧击,探出她有争宠的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把许皇后的打算说出。
    薛才人瞠目结舌:“这,这是皇后的意思?”
    女官含笑道:“圣人若是不允,奴婢又怎会擅做主张?”
    薛才人脑子一片混乱,既慌又喜,半晌定了定心,对女官道:“此事甚大,请容妾斟酌几日。”
    “自然,只是请薛才人尽快决定,在才人之前,圣人已经见过几位妃嫔了,她们都有诚心侍奉娘娘。时不待人,薛才人可要想好了。”女官笑容深沉,从容的神态似乎在对薛才人说,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否则将来悔恨而死也无法挽回了。
    薛才人茫然失措地回到自己的住阁,苦思得失,该如何抉择。不过数日,她便主动来到皇后宫中,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她就像她之前的那两人一样,答应了。
    她们的想法都差不多,她们不似范雪瑶,不如张怡云,也不比其他宫妃有优势。
    她们既不受宠,也得不到来自娘家的扶持。即便是一次侍寝,都得看老天恩惠。是天上掉下来的幸事。为了得宠,为了在宫里的生活能够好一点,让她们把将来的孩子让给许皇后抚养,她们思考利弊之后,是愿意的。
    而孩子,只要她们能得宠,还怕以后会没有孩子吗?她们还这么年轻。
    而且眼看着内官又要采选女子进宫了,她们再不赶紧占据点优势,将来还拿什么和新人争?
    达成了协议,许皇后便赏赐给三人珍贵美丽的首饰与华服,派去擅长梳妆的宫女侍奉她们,将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般,每日到皇后宫中来侍奉。楚楠来的很少,她就故意借宫务上的事请楚楠过来,只要楚楠驾临椒房宫,她便让她们三人上前伺候,伺机侍寝。可谓做足了撮合之事。
    只是楚楠却对此视而不见,令她颇感困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求恩典
    许皇后困惑不解,为何官家始终对她尽力撮合的三人视而不见?她的意思应当表现的很明显了。
    在她看来,郑香儿一事早已过去,她都已经挨了罚,为此连许家都受到了牵连。可这事早已过去了。而且现在她抬举的这三人,是正经受选进宫的嫔御,也早已侍过寝。官家没道理不愿意召幸啊。
    她忘了,什么叫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绳。
    她更不明白的是,楚楠已经连她都不愿碰,何况是她抬举的人。
    楚楠来过几次,发觉许皇后所谓的宫务只是借口,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要他宠幸她抬举的人,之后无论许皇后怎么邀请,都不肯再去。
    连那三个许皇后抬举的嫔御,在他看来也是许皇后的人了,便心生反感,再没有见过。
    楚煦午睡下了,范雪瑶上午睡过,这会子很精神,便与几个宫女围坐熏笼,丫头们做针黹,她在旁看着,给她们把关。
    因为楚煦早上把粥多吃了一些,上午便溺了几回。因冬天天冷,衣裳干的慢,都是立即洗掉。给他洗衣裳,把殿内浆洗用的储水耗空了,于是素娥领着两个小宫女去汲水。回来时,素娥她面有异色,两个小宫女也是魂不守舍的。
    范雪瑶看着她们把储水缸灌满,素娥整理好衣衫,仪容,寻了过来,范雪瑶招招手:“来,坐我这儿。”
    私底下,范雪瑶待她们一向亲厚,素娥便哎了一声,过来挨着范雪瑶坐下了。
    素娥道:“有什么活计,分我一个。”
    画屏头也不抬,从竹编簸箩里拣出一块蝠纹素白绸缎带子丢给她,上边描着八组,二十四余种四季花卉,间以杂宝与虫草等纹。光是看那描绘出的花样,便甚觉清丽雅致。
    这是给范雪瑶绣的腰带,旧裙子腰可以放宽,可腰带的花纹大多是讲究对称的。从前那些旧的,肚子大了以后系起来就不像样了。所以腰带得重新绣,而且也要放长一些。
    素娥拿过腰带,斟酌着配色,从针线簸箩里一堆绣线里挑挑拣拣。她平时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与大家闲聊时也不沉默。可这会儿除了一开始,就一句不出了。其他宫女们都做着针指,嘴上说说话,眼睛都盯着针线,所以没怎么在意到。
    范雪瑶看了素娥几眼,拿过一团草绿色丝线,把她手上的墨绿色换下来,绣嫩叶芽儿还是这种颜色更好看。
    素娥一愣,抬头望向范雪瑶。
    范雪瑶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的眼神关心而柔和,轻声道:“怎么啦,出去一趟,笑脸都不见了。难不成是刚才在外边,谁叫你受委屈了?”
    素娥眨了下眼,迟疑了一下,毕竟这事在做主子的听来似乎不大好,但是她们昭仪娘子不一样,待她们很宽厚。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娓娓诉来:“方才出去汲水时,奴婢以前还是小宫女时,负责教导我的姑姑,后来带的一个,也来汲水。我认出她来,和她闲话了几句。方才知道,原来姑姑近来总害膝痛,夜里痛的睡不下。姑姑她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小时候她就有这毛病了。”
    范雪瑶听着,这时问道:“那你是担心她的病痛?”
    素娥摇摇头:“担心是担心,只是更多的还是难过她年纪这样大了,又有膝痛,每天还得做许多活。”
    “你这姑姑,多大年纪了?”
    “已经有四十余岁了。”素娥答道。
    范雪瑶听了,有点惊讶。四十好几,这真是不小的年纪了,岁数大了,样子难看。通常除了女官,在后宫里是看不见这样大岁数的宫女。后妃殿阁里更不用说,都是水灵灵的丫头。因为这样大岁数的,都分派去了浆洗房,给宫女女官浆洗衣裳。
    “是在洗衣房做事?”
    素娥点了点头,“是在洗衣房里做事,她本就害膝痛,又整日碰触冷水,如今连胳膊、手都痛了。厉害的时候肿胀不堪,连筷子都拿不住。”
    范雪瑶知道宫女岁数大通常都会被分派去浆洗房这类不会让贵人们看见的地方,直到老了、病了,就会被送去安乐堂养病。收留老弱病残的宫人的去处,能是什么样的好地方呢,通常去了那里,八九成就是一个快死慢死了。
    这年头,宫女进了宫,几乎就不可能再出宫去了。除了少许家世高贵,但是却没有被宠幸成了妃子的少许宫女,可能会被家里请求,接出宫去。这种情况,通常皇帝都会允许。
    偶尔的偶尔,才会放出一批宫女。但是这个偶尔的次数太少了,通常一位皇帝,为帝期间都不会放出宫女。
    所以大部分的宫人,结局都是老死宫中。
    到了这里,她再不知道素娥的苦恼,她就是傻了。再说她还能通晓人心。
    素娥就是触景生情,同情她姑姑的处境,以及未来很可能会发生的结局。
    素娥的姑姑既年纪大了,又有关节痛的问题,干的又是洗衣服这种关节痛的人该避免的活计,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去安乐堂等死了。
    对于教养自己的姑姑的处境,感同身受,素娥更担心的是,将来自己也可能会是这样凄凉的晚景。
    范雪瑶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莫要担心过多,一会我拿几两银子,你拿去给你姑姑,孝敬一下掌事的。叫她分些轻松些的活儿。”
    素娥连忙推辞:“这怎么能让昭仪破费,奴婢用自己的月钱即可。”
    “既然是教养你一场的姑姑,你又这样亲近她,想必她的品性也是好的,既然这样,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做些赏赐,又算得了什么?”范雪瑶把她拉起来,不让她跪下去。
    边上几个做着针线的宫女不知不觉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范雪瑶招招手,笑道:“正好,采选新的宫女入宫,怕就是近期了。我过两日向太后进言,看能不能放一批年老的宫女出宫。我再送些银两回娘家,让人修筑几间庵堂,置几亩地,也算是那些没有归处的宫女们的一个安身之所。”
    素娥听了这话,感激地屈膝跪下,范雪瑶拉也拉不及。她这举措,真正触动了宫女们的软处,叫她们感动的眼泪汪汪,画屏甚至说要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捐出来。
    画屏她们几个,有几个是出身官吏家。只是她们家里的父祖官阶都很低微罢了,七八品,甚至不入流。进了宫,也只能做个宫女。不过因为是出身官家,这就代表她们即便会老死宫中出去,但是也不至于死了也无人收敛。只能沦落到安乐堂,死后会被火葬,和其他尸灰一起填入枯井。
    即便她们自己的处境可能稍微好些,但是同样都是宫女,看到其他宫女的下场,她们心里不是不悲怆的。
    现在范雪瑶发恩,要请放宫女,让年老的宫女可以返回原籍,不用死无所葬,甚至还要买地安置那些没有归处的宫女,她们就好像自己得到了恩惠一样感激不尽。
    身边跪了一地的人,磕头磕的咚咚响,范雪瑶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叫起她们,无奈道:“我只是说要向太后说这事,可太后开不开恩,我也不能肯定。你们头磕的太早了。”
    素娥又哭又笑道:“奴婢感激娘子,是这样仁厚的,为我们这些卑贱的宫人开恩。这是娘子的一片心意。成与不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是这心,在这宫里都难找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贵人娘娘,有几人这样仁慈宽厚的。奴婢真是感激不尽!”
    范雪瑶本就想替她这些忠心的宫女做些什么,看到素娥她们这样感激,心里倒是打了十分的主意,定要促成这件事了。
    这事她去请求太后是再好不过的,太后岁数大了,身体又多病,所以很信佛理,以此为心灵寄托,排解病痛的苦楚。放出年纪大的宫女,这事也算是一件功德。而且同样是妇人,看到和自己同样年纪的女子在挣扎求生,韦太后总会有些同理心。应该会同意。
    不过猜测会同意,她还得做些准备,好有一定的把握说服韦太后。
    她让宫女去打听洗衣房有多少年老的宫女,安乐堂又有多少养病的宫女,养着这些人需要多少钱财。花了些时间记下了诸多数据,最后结算成明确数目。写成单子,这天抱着楚煦去给韦太后请安时,便一起带去了。
    韦太后很喜爱楚煦这个孙子,一来便让宫人拿来诸色点心,糖果,蜜饯、果子,拿着哄楚煦玩儿。范雪瑶陪着她说着逗趣的话,有意把话题扯向佛说上,为了附和韦太后的喜好,范雪瑶看经书也颇多,聊着聊着就说到《涅槃经》,她说起因果来。
    《涅槃经》讲:“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
    韦太后好信佛法,只是平时没什么人同她聊这些,因为对佛法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而宫妃们大多言行严谨,不敢轻易表露态度,生怕被捉住差错,丢脸。偶尔趋奉韦太后个一言半语,也很隐晦。
    韦太后难得碰上和自己说佛说的这样投契的人,不禁兴致盎然,气氛越来越好。范雪瑶便趁势向韦太后提起宫中白头宫女的事来。
    “这些宫女年岁老了,大多身患有疾,行动都不便,更不用说做活了。妾殿里有一侍婢,教养她的姑姑年逾四十,患有关节痛,痛的时候足不能行,手不能抬,还得在寒冬腊月里浆洗衣裳。妾的娘娘也近这样的年纪,妾听说了这样的事,心里颇为不忍。”
    韦太后听她说起宫里年老的宫女日子艰难,心里有了点数,以为范雪瑶是想要求个恩典,放哪个宫女出宫。谁知范雪瑶的主意更大,却不是要放一个两个,而是要请放一批宫女。
    韦太后坐久了,腰有些酸痛,便到榻上歪着歇息。范雪瑶一边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腰背,一边柔声说道。
    “正好不久宫里就要选进新宫女了,倒不如放出去一些年老的宫女,叫她们有家的,能够返回原籍,家里赡养她们个晚年,落个好终老。没家的,妾出个资,盖几间庵堂,买几亩地,叫她们自耕自织,也算是个结局。如此一来,既能给宫里更新换代,放出去年岁大且病弱的。补充进新鲜的人儿。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善事呢。”
    范雪瑶柔声询问:“娘娘觉着如何?”
    韦太后不答,反而喃喃念道:“祖师说,欲得长寿先须戒杀。”
    范雪瑶接道:“今人寿长,盖自前世不杀生来也。这些年老的宫女最终都会被送去安乐堂,虽然也是有个终老之处,只是到底比不上在家中,有亲人相伴终老来的好。不若就放她们出去了。”
    范雪瑶早前寻思了许多说法,最终决定同韦太后这样说。
    韦太后年纪大了,心就会比较软,而且,会怕死。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对韦太后,说这种话效果最好。
    如果是对许皇后,说这些就没用了。还不如说这些人年纪大又干不了什么活,等于是白养着她们这样的冷酷无情的话。因为许皇后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她更重视利益权衡。让许皇后同情别人,还不如告诉她怎样利益更大的好。
    范雪瑶取出一份名单,递给韦太后看。
    那上面的开头就是一串数字,宫里超过四十岁的宫人有多少,五十的有多少,六十的有多少。这些人的月俸,月料一共需要多少。
    下面则是她想要放出宫的老宫女的名字,不仅记录了她们的出身、籍贯,更重要的是记了这些宫女什么时候进的宫,在哪里当过差,因何故被分去洗衣房。这些问题,一目了然。
    朝廷不放宫女出宫,很大原因是因为担心宫女出宫后,会把宫廷秘事宣泄出去,损伤到朝廷的颜面。所以她这单子上的,全是些在无关紧要之处做事当差的宫女。太后、皇后以及皇帝跟前做事的,她一个没写。
    这三个地方不同其他地方。指不定会不会戳到什么隐秘的事。所以倒不如她一个不提。这些地方的人能不能放,要不要放出宫,太后、皇后和皇帝自然有自己的决断。
    要放的,她不提,也会放出去。不能放的,她提了也没用。
    太后歪在榻上,慢慢翻看着名单,看着看着就愈发感慨范雪瑶的聪慧。
    韦太后因病而憔悴、老态毕现的脸庞上,缓缓展开欣慰的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了……老身就允了。”
    范雪瑶连忙欣喜跪下,叠声谢恩。
    韦太后叫起她,招手让范雪瑶坐到自己身边,一边看着楚煦在毡子上玩金铃,一边和范雪瑶闲谈起来,问她是为什么忽然想请放宫女的。
    范雪瑶细细将素娥的姑姑的事徐徐道来。
    韦太后听罢,叹息一声。却没说什么。
    范雪瑶知道她是有顾忌,谁不知道这些宫女可怜呢。
    女子十六七岁出嫁,到了十八九岁,就是老姑娘了,再拖拖,就找不到人家了。出身高贵的女子,到了二十出头,家里人请恩,还能接出去嫁人。因为在宫里待过,懂规矩,有手段,所以世人还很愿意娶她们。但是平民出身的宫女就没这么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