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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董翰青坐在沈元歌方才的位置上,关切地询问陈昂伤势,陈昂不甚在意:“没事,小伤,跟挠痒痒似的。”
    董翰青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那便好,我和弟兄们也都放心了。”
    萧廿站在他身后,眸色黑沉沉的:“董叔这几天去哪了,都没见着人。”
    董翰青手指微顿,旋即道:“前几日官府不是有意招安么,我带了个手下人去东边瞧瞧。”
    陈昂脸色一变:“你去那里干什么?我说的很明白了,甘宁绝不同当今官署扯上关系。”他说的太急,手握成拳咳了两声,董翰青忙道:“陈兄放心,这个我清楚,就是因为咱们没答应,我才去看了看,免得官兵再惹出什么事来。”
    陈昂方点头,萧廿垂目,手突然搭在了董翰青肩上。
    董翰青回头,却见他只是顺手拈下了一只不知何时挂在自己衣裳上的苍耳,笑道:“董叔既然回来了,就和舅舅说话吧,我和元歌先出去了。”
    董翰青道好,沈元歌略一福身,眼睛也在他腿上滞留了一瞬,同萧廿一起退出了房间。
    两人沿着楼梯走下来,沈元歌道:“董叔有点奇怪。”
    “嗯?”
    沈元歌道:“从山下道楼寨的路我走过很多遍,沿路不会沾到苍耳的,去附近的官署大路通畅,马匹可以通行,也不会碰到,可他裤腿上有许多,鞋上也有不少泥渍,所以我觉得不大对。”
    萧廿将那颗苍耳移到眼前,转着瞧了瞧,上面的勾刺已经脱水变软,但尚未干枯,挂在衣裳上大概两三天的样子,他颔首:“若是山路上匆忙赶回来,没有歇脚,自然顾不上这些。”
    两三天的路程,如果往南走,岂不是正好能出蜀地么。
    沈元歌道:“要不要告诉舅舅?”
    萧廿随手将苍耳丢掉:“不必,我会留心的。”
    沈元歌点点头,额头被萧廿亲了一下:“这几天你忙着照顾舅舅,现在人也醒了,去歇会儿吧,我还有些事,下午再去陪你。”
    沈元歌的确有些疲倦,揉揉眼睛道:“好。”
    董翰青到甘宁的那天,林志也回到了元年,入宁州城之前,他先找地方将乔装的衣裳换下来,才进了城中,到将府后,却没见到燕启,管家给他上茶,道:“将军两个时辰前便被传去王府了,一时半会怕回不来呢。”
    林志略一敛眉,燕启当今王爷手下职权最高的藩军将领,休沐之日被召去王府,应当是出了什么事。
    管家道:“还不是为着近来羌民作乱的事,西北闹得厉害,听说隶京守将也会去。”
    林志撩起眼皮:“皇帝的那些看门狗?以王爷的性子,怕不是要起冲突。”
    “将军何尝不是这样想,才紧忙着去了。”
    林志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管家见状道:“您这是?”
    林志整整衣领往外走:“去王府外头等着,顺便探探风声。”
    王府临衙而建,离燕启的宅邸并不远,林志没让备马车,走了两刻钟的时间,便望见了府邸所在的那条街,和街上列队而立的两排兵士。
    周围行人看见这个阵势,都不约而同绕的远远的,一整条街都格外静谧。
    王府内也十分安静,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沉闷而危险。
    云南王裴肃坐在案后,眉心蹙起,自带一种无形威势,一下下敲击着案面,房中坐着两名将领,无一人敢发出声音,直到门外响起战靴踏在地上的橐橐之声,皆转目望去,裴肃方抬眼,沉沉看向朝自己草草施礼的隶京守将。
    “边民深陷水火,本王就藩云南,竟不能发兵御敌,将军扪心自问,这是当今圣上的意愿么?”
    第51章
    “边民是当今圣上的边民,如今消息已经递往上京,圣上自会处置,不劳王爷多费心思,”守将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神情,像是蔑然的笑里带着防备,“除非圣上敕令下达,王爷不能随意动用藩军,否则罪同谋反,还望王爷牢记,耐心等待。”
    裴肃脸上神情变得更加沉洌,两人之间沉寂良久,他才将心底翻腾而上的怒气压了下去:“如此,也希望将军能尽起自己边城守将应当的责任,别让羌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践踏。”
    守将应是,语气轻飘。
    裴肃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待守将走后,他突然重重砸了一下案面,将东西全部扫了下去,公文茶水洒落一地,燕启一惊,嚯的站起身:“王爷!”
    裴肃已经年过四十,但依旧仪表堂堂,年少风姿经岁月沉淀,变得更加沉着,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动怒,以至失了分寸,他站起来,两手撑着桌案,额角青筋鼓动:“我自问非偏安一隅沽名钓誉之人,如今困在这西南边陲,处处掣肘,愧对万民,更愧对先皇。”
    燕启上前,想将散落在地的公文拾起来,被裴肃伸手止住,燕启压低声音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的胜算同朝廷对抗。”
    裴肃睁开眼,眸色深不见底:“倘若可以,本王又何曾想真的同他为敌?”
    他静了片刻,道:“坐回去。”
    林志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守将出来,仍是昂首挺胸的模样,带着兵士离开,又过了许久,燕启和另一个藩将出现在街口,两人互相行礼,分开之后,林志方迎了上去:“将军。”
    燕启颔首:“回来了。”
    林志应是:“西疆混战未消,但甘宁并未受其影响,伤亡不大。”
    燕启毫不意外,笑道:“陈昂和翰青带兵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宝刀未老啊。”
    林志也笑了,又道:“王爷这边如何说?”
    燕启脸色微沉:“皇帝将王爷困在这西南穷鄙之地十数年,所许藩军不过数万人众,隶京守军却是咱们的几倍,可见上头对王爷防备到了何种地步,莫说只是边民混战,即便真的告急,也不会答允王爷动兵御敌的。”
    林志冷哼一声:“难怪方才姓李的出来如此趾高气扬,如若上头当真不顾边民死活,那王爷…”
    “王爷人中龙凤,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如今没有完胜把握,等候时机罢了,咱们也得耐住性子。”
    林志蹙眉:“只怕老皇帝的耐心越发不如从前了,何不若先发制人…”他突然想起一事,问燕启道,“属下一直有个疑惑,甘宁如今实力很强,手握万余人众,如若收归云南,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助力,将军为何不将此事知会王爷,总也能让他早些下定决心。”
    燕启略一扬眉,道:“王爷如今对萧家军愧悔犹在,如若他知道甘宁子弟是此军后身,很有可能将其作为一支独立的军队重新添入藩军编制,还如何把它收到我的麾下呢?”
    林志恍然:“将军思虑周祥。”
    燕启目露渺然:“不光如此,那是萧家的军队,阿笙和她的家人都不在了,我总要把它收在自己手中看护着才安心。”
    他停住步子,默了半晌,道:“没其他事了,你回吧。”
    林志往后撤一步拱手:“是。”转身离开。
    ...
    萧廿同董翰青处事方式不同,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滥用人力,也不会刻意宣扬,董翰青却懂得如何提升威望,回来之后对甘宁中事一如既往的上心,日日去谷口关隘视察,晚上还去慰问陈昂伤势,山中子弟自是人人夸赞,陈昂伤病日久,他声名更胜从前,几乎盖过了陈昂这位老大去。
    沈元歌日日在山中,曾隐晦地提醒过萧廿,但他好像并不在意,抑或不屑,便也就这么过了。
    一更时分,沈元歌和祝衣去陈昂房中,被董翰青给拦了下来:“元歌丫头,去陈兄那里么?”
    沈元歌看了眼自己手中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药碗,道:“是,舅舅该服药了。”
    董翰青上前一步:“且给我罢,正好我进去同他说点事情。”
    沈元歌神色微顿,见他就要伸手来接,顺手便交予了他:“如此就劳烦董叔了。”
    董翰青道:“哪里哪里,时辰不早,你去歇着吧。”
    沈元歌微笑了下,冲他屈膝福身,转身离去。
    楼寨里才掌上灯,并不十分明亮,长廊里烛火幽微,照再竹木地板上,有些昏昧,沈元歌走到拐角处,探头望了一眼,看见董翰青端着碗在房前停了片刻,才推门进去了。
    她蹙蹙眉,对祝衣道:“随我去找萧廿。”
    房中灯火明亮,陈昂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兵书,听见房门传来的声音,道:“元歌,把药放在桌上就行了,我看完再喝。”
    董翰青反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笑道:“老陈,是我。”
    陈昂这才抬起头,把书卷放下:“你怎么来了,快坐。”
    董翰青道:“今天事情结的早,过来看看你。”他将药碗递到陈昂面前,“喏,喝药罢。”
    陈昂垂目,碗里药汁浓黑,发出中药的恶苦气味,还冒着热气,他没接,将刚才放下的兵书又拿了起来,翻开随口道:“你先给我搁桌上,放凉了再喝。”
    董翰青本想说什么,陈昂将手中书卷扬了扬:“等我看完这两页。”
    董翰青只能道好,将药搁在了一边。
    陈昂没再主动搭话,房中安静下来,偶尔能听见烛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半刻钟后,董翰青道:“老陈,药再不喝,可就凉了。”
    陈昂唔了一声,把书合上,伸手把药碗端过去,放在嘴边,正待服下时,房门却被敲响了,张杨进来道:“二爷,找了半天您在这儿呢,谷口发现了个东西,您过去瞧瞧罢。”
    陈昂的手又放了下去,董翰青也回过头:“什么?”
    张杨挠挠头发,目露难色:“我也说不清,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弟兄们都等着呢。”
    董翰青看了陈昂一眼,站起身来:“那老陈你喝了药便歇着吧,我先去了。”
    陈昂颔首:“好。”
    董翰青出去之后,陈昂便将药碗放下了,片刻,萧廿推门而入,对身后郎中道:“你去检查一下那药有无问题。”
    郎中应声上前,将药汁倒了一些在银盘里,薄薄的银盘在和药接触时并没有立即变色,萧廿眉宇微松,但片刻后,随着药汁晃动,沾上药的盘底开始泛出一点淡淡的青色,同周遭尚未沾药在烛火照耀下显得十分光亮的银盘相比十分显眼。
    萧廿眸色一沉:“这是什么?”
    郎中未答,将碗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分辨,又押了一口,而后将药吐了出来,漱口后转向陈昂道:“大爷,这药里的确掺了东西。”
    陈昂神色难辨:“你且说说是什么。”
    郎中道:“广豆根和朱砂,还有别的药物掺在其中,毒性虽不强,但长期服用,不到一年便会使人神思怠倦,重则呆闷失语,形若痴憨。”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往后退了一步,陈昂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发出一声轻叹:“同甘共苦十多年,没想到他心高至此。”
    如今他伤势未愈,人人都知道他头部伤重,即便年后突然呆傻,旁人也只会以为是因为这次受伤的遗症,理所当然。
    萧廿目光瞬间变得凛冽,转身便往外走,被陈昂叫住了:“阿崇,你做什么去?”
    萧廿道:“当然是把他寻来扣下,这种心怀鬼胎的小人,还留着干什么?”
    他已经走到房门前,便要拉开,陈昂蹙眉:“你给我站住。”
    萧廿脚步一顿,蓦地转回身:“舅舅!”
    陈昂抬在半空的手往下压,示意郎中退出去,道:“董翰青在甘宁根基颇深,威望也高,何况此时尚不太平,贸然处置定会让山中人心不稳,还不能声张,”他停了一会儿,眉心纹路益深,“你去把他…不行,把张桓给我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萧廿眸中狠意未消,微微眯眼,道:“舅舅知道我们山中弟兄都是嫉恶如仇,揭开他的真面目又如何?舅舅不许声张,不光是为了稳住人心,怕更是念了旧情。”
    陈昂给他气笑了:“你这孩子,我有分寸,还不快去。”
    萧廿拉开门大步出去。
    张桓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了,萧廿在楼寨门口等着,道:“大爷交代什么了?”
    张桓道:“让我去把二爷找来。”他二丈摸不着头脑,“张杨不久前把二爷叫走,老三你也才从大爷房里出来,又让我去找人,这闹的是哪出啊?”
    萧廿冷笑一声:“大爷就欣赏你性子稳当,脑子不跳。”
    张恒:“……”他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