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缓缓低了下来,背对着顾凌用手擦了擦眼睛,带了些发颤的腔:“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我以后再也不想这么演了……”
顾凌笑着叹了口气,在他身后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温和道:“傻不傻啊你,以后你再进组演戏的话,我教你怎么用技巧。”
他轻轻捏住祁一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凑近亲了一口:“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个剧演完了,但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祁一听话地“嗯”了一声,又把脸向前凑了凑,撇了撇嘴:“还要亲。”
顾凌笑出声:“实话说吧,你是不是就是想撒娇。”
祁一眨巴眨巴眼:“难道不是顾哥纵容我撒娇吗。”
顾凌一只手的虎口卡住祁一的下颚,两边手指用力轻轻挤捏他的脸,玩得不亦乐乎。
“行,都是我惯的,来,多亲几个。”
……
祁一最终整理完东西,拉上行李箱拉链,准备要走的时候。顾凌在门口和他告别,轻轻撩起唇角:“记得想我,小朋友。”
祁一松开箱子的扶手,转身给了顾凌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幽怨:“记得来找我,不然我就……”
顾凌:“不然你就?”
祁一郑重其事:“不然我就生你的气!”
顾凌笑了:“这可是个相当严重的威胁啊。”
两人松开后,顾凌注视着祁一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用指腹抚过他的眉:“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愿意变得这么勤快的,也就祁一这一个人了。
剧组的最后一天,顾凌补拍剩下的戏份。他的最后一场戏是昭颜公主逝去不久后,与公主生前接触过的一位道人朋友,发生的一段谈话。
身着道袍的道长清癯神郎,鹤发童颜。他与裴钧对坐茶案,看见裴钧面如死灰,捻着灰须,平静地转述道:“昭颜公主曾与老道见过几面,想来之前她就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了,她对老身说,倘若有一天她注定难以善终,一定会搏出性命为当局换得一个好结果,也算是对她的任性做出的弥补。”
“她让老身转告将军,说天下的棋局皆是一子换一子,想得到好的结果,必定要牺牲应有的代价,她自身便是这代价其一,这是命数,让将军不必难过。”
裴钧听了这段话,表情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沉默许久,缓缓叹了一口气,反问老道:“昭颜所说的话,道长是如何看待的?”
道长想了片刻,回答道:“倘若一个人去集市买东西,得先付出钱财,才能得到货物。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些别的,想得到的越多,牺牲的当然会越多,这不仅是昭颜公主的想法,亦是世间的道理。”
裴钧笑了,是苦涩的笑,他像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面前的不是道人,而是一座远山。
“不如我为道长讲一些其他的故事吧。”他开始缓缓讲述。
“古人铸剑,往往毕其一生铸不出一把宝剑,有一位铸剑师,为了炼出一把宝剑,纵身跳进了剑炉,以身陨剑,终于铸成一把绝世宝剑。”
裴钧顿了顿,问道,“他舍弃了生命,换取了一把宝剑,他的家人得到了这把宝剑,也得到了名誉,这亦是用牺牲来换取了一个结果,但是道长觉得,在他妻儿的眼中,他们是失去得更多,还是得到的更多呢。”
道长沉默片刻,回答:“难以衡量。”
“还有一个故事,是在我的军营。”
裴钧继续道,“我有一位认识的将士,战死在了沙场上,他死后被封官进爵。他有一个八岁的稚儿,失去了父亲,却因为父亲的死,得到了可以继承的爵位,也得到了更好的生活,他未来若是认真学习,即有可能靠着父亲的功勋作为起点,然后平步青云。”
“当时我还十分年轻,我以为这些作为牺牲换来的安慰,是足够的,上天十分慷慨,只要付出了代价,便会换给人等价值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孩子,明明稚气未脱,眼睛却死气沉沉,他恐怕永远没法露出孩子的笑容了。那一刻我才发觉,所有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这个孩子失去的父亲。”
“哪怕是我自己,在我失恃失怙后,旁人评价说,若不是我失去了这些,便成就不了现在的我,我也无法达到现在的高度。”
他苦笑,“然而对我而言,我所建立的功勋不过微茫,我所得到的地位微不足道,它们又如何抵偿得了我所失去的。”
道人长叹一口:“将军还是在为公主感到难过,觉得她这样做不值。”
裴钧微微低眸:“我难过的是,昭颜将她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贱。她以为看透了人生的本质,于是只将自己看做命数的一枚棋子,以成全天意,她以为这样就换来了意义,但是这样的命数,——让她付出生命的命数,又有何意义所在呢。”
“在我看来,这世上从来没有牺牲什么去换取什么一说,我们所失去的弥足珍贵,是后续无论得到多少都换不回来的。但我们告诉自己,这就是所谓的‘代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人生不是一边失去,一边得到,而是一边失去,一边妥协,然后自我安慰,‘我最终还是得到了’。”
道人垂眸:“所以,公主在让将军学会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