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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卷轴(中)
    “年少时的泽琰,是不是比后来厚道多了?”墨云喃喃说道。
    祉瑶点了点头:“那时候永业国的国力与康瑞国相差太多,作为质子的他自是不被厚待的……”她看着小心翼翼地端着酒壶走到镇远侯身旁的泽琰,总觉得这样的他比起自己所认识的永业国国君要有血有肉得多。
    “那一次开始,康瑞国的王孙贵胄便明白了国君的意思,对他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尊重忌讳。但毕竟他的身份还在,国君能侮辱之人不代表臣子能肆意怠慢。然而明面上不能,私下里却是谁也看不起他。”墨云一边说,一边从卷轴之中点出一个人名。“这是泽琰在康瑞国当质子之时的内务总管,名叫谢佟,是泽琰母妃近身婢女之夫。
    子时,康瑞国皇宫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泽琰的房间之中依旧亮着灯火。房门之外由一名亲卫看守,里面一人跪于桌前,泽琰则正在翻看刚呈上来的账本。
    此时的泽琰看上去与方才那段记忆相比稍稍年长了一些,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他眉头深蹙问道:“已经没有能再缩减的开支了吗?”
    谢佟摇头回道:“启禀世子,已经算过好几遍,不能再缩减了。”
    泽琰将账本拿到谢佟的眼前,指着其中一列说道:“我的衣裳不用经常做新的,穿旧了的能补就补,穿坏了的分拆布料做成其它的日常用品,物尽其用。”
    谢佟闻言,立刻摆手道:“万万不可!世子您是永业国的脸面,怎么可以穿破旧的衣裳,那样会被这个国家的人瞧不起的!”
    “饿死了还要何脸面?!我在这国家从来就不需要脸面,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允许我有!”泽琰把账本一甩,怒喝道。
    “世子息怒!息怒!当心隔墙有耳!”那人慌张地摆着手,一边做噤声的手势。
    “脸面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每月发放俸银都如此为难,不拖个十来二十天不罢休,不就是想看看我是如何被他们糟践得没有脸面可言吗?!你们都是父君与我母妃派来的心腹,都是离乡背井来护我周全之人,难道要为了保存我的脸面让大家饿肚子吗?!我就遂了他们的愿得了!”
    谢佟不停给泽琰磕头,无论如何劝说都难以浇灭他心头的怒火……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祉瑶看向墨云问道。
    墨云给祉瑶详细地解释道:“那时永业国在与康瑞国的战争之中战败,割让西南盆地包括沿江的丘陵地区,派当时刚及幼学之年的泽琰为质子,约定十年为年限,每年按时按量上交战争赔付之物。十年期满之时,泽琰方能归国。对于当时的永业国来说,光这些战败的赔付之物已经倾举国上下之力,再无余力关照泽琰在这边打点。
    而泽琰作为质子来到康瑞国,本该吃穿用度都由康瑞国发放。但由于永业国战败,他只是一个名为质子实为战俘的皇子,既然能被他的父君如此割舍交予敌国,定不会是将来永业国传位之人。康瑞国之人皆懂得此道理,国君魏煊更是了然于心。偶尔心情好了就晾着,心情不好了就找些事刁难。这次泽琰怒不可遏是为了一直不按时发放的俸银。
    泽琰想着一直这样下去怕是难以度日,找来亲信一起把每月的开销都好好算上一次,把可以节省的地方缩减了,重新分配每月的俸银,好让跟随着他的心腹总不至于挨饿。”
    祉瑶不禁被震惊到了,堂堂一国皇子被当做质子送交敌国,一去便是十年。若当时的泽琰放在普通百姓家里,且不说能否接受教育,这年纪才刚开窍,要接受知识也才刚起步,更勿论要学会在这步步惊心的敌国生存,为所有跟随自己的亲信打点。他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十岁之前无论国家强大与否,所有皇宫内围绕于他身旁之人皆爱护他敬重他;然而来到敌国他乡,却如同笼中鸟雀,受人冷眼相待被要求侍酒为难,这叫他如何能忍受……
    墨云沉默着摇了摇折扇,接着点出第三个人名:“此人名为傅渊,乃泽琰在康瑞国为质子时之书童。”
    国子学刚下课,泽琰便四处张望,第一时间跳上了来接送他的马车之上,催促车夫尽快离开。最近这段时间,每天当他离开之时,总能碰上几位康瑞国的王族亲眷之子。这些人大概也是平日里从父母口中得知如今国君对待泽琰的态度,才十几岁的少年便已学透了父母的嘴脸,不只待他轻慢无礼,还在国子学中拉帮结派,想尽各种方法戏弄羞辱他。
    一个小书童提着听学用具与书籍急步追上,喘着大气把手中的一管断成了两截的毛笔递给了泽琰。他没敢爬进马车里,只是坐到车夫身旁,让泽琰安静地独处。
    “发生什么事了?”车夫低声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帮康瑞国的王族亲眷之子干的‘好事’,把世子最珍视的紫毫笔藏了起来。世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还不归还,在世子面前硬生生地把那笔掰断了。”小书童傅渊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让马车中的泽琰听到,“唉……本以为王公贵族应当涵养比较好,没想到耍起流氓来一个比一个狠。可怜了世子……”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泽琰看着手中已经报废的毛笔,心中有苦难言,眼眶顿时就红了。这是母妃在他离开前一晚把他叫到殿前亲手赠予他的——永业国曾有着最好的毛笔工匠,制造的紫毫笔挺拔尖锐而锋利,能写出苍劲有力的书法。泽琰母妃赠予此笔,意思是希望他虽身为质子流离在外,但切莫灰心丧气,要谨记上进勤学,将来归来方能成大器。
    泽琰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他的肩膀颤抖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什么上进勤学,什么成大器,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话!!!他来了康瑞国如此之久,父君别说关爱了,连信都没捎过一封过来!他为何会被选作质子,不用说也能猜到,不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如其他皇子,父君觉得他资质平平难承大统么?!可难道自己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为何能忍心从小就扔到敌国去对别人卑躬屈膝,受人凌辱呢?!他尚未长大的手紧紧地攥住断笔,掌心渐渐渗出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