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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一开始就是你不肯下山,我没办法,才骗了你。”她每一字都说得很慢,让他听得真真切切,不带一丝含糊,“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就是你帮我修好壁画,现在壁画已经修完,我也没有继续骗你的必要了。”
    雷声终于响起,劈开令人窒息的沉闷,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花园里的客人匆匆忙忙往室内跑,服务员手忙脚乱地撤盘子,只有他们俩,坐在冰冷的雨中分毫未动。
    余白突然站起来,圈着手臂去替她挡雨,黎夜光鼻头一酸,只觉得有什么要涌出来似的,她咬紧牙关,用一种几乎要咬断自己的凶狠,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你怎么突然……变了?”余白像个固执的孩子,哪怕听到答案,也不愿意去相信。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这是他新买的衣服。他不认识各种品牌,就拿着上次黎夜光给他买的衣服去商场里找,一层一层、一家一家地找,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店,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留到今天才穿。
    其实在山上的时候,余白就想过自己和她是背道而驰的人,越拼命反而会越走越远,但他还是下山了,因为怀着对她的喜爱;余白也曾怀疑过,壁画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但他还是选择了付出真心,因为怀着对她的喜爱;甚至到此刻,余白都只有震惊,而没有愤怒,因为怀着对她的喜爱。
    “我没有变,只是你一直没有认清我是怎样的人。”黎夜光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比雨点更冰冷,“就像是下雨,总是先看到闪电,后听见雷声,不是雷声会晚一步,而是因为光和声音传播的速度不同,所以你知道的时间不同,就以为事情有了先后,其实我亲你和我骗你,本就是同时的。”
    “是你自己蠢,才会被我骗。”
    最后的一句话,非常黎夜光,她十七年来的咬牙拼命,不相信感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统统都融入这句话中。
    都是你们蠢,才不配得到我的爱,根本不是我得不到爱。
    她拎起包转身要走,余白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是冰凉的,贴在她的脉搏上,像是要把她冻住似的。
    “我叫你来这里……是有事的。”他垂着眉眼看她,雨水顺着他的眉骨蜿蜒,他清亮的眼眸在雨中透出晶莹又微弱的光芒,“我想把话说完,可以吗?”
    黎夜光停下脚步。
    最后一次,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最后一次,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黎夜光听到刀刃割开自己血肉的声音,利刃总是可以轻易伤害别人,但同时也会伤到自己,对她而言,幸福就是这把刀刃。
    “不愿意。”
    “因为我没有喜欢过你。”
    “一次、都没有。”
    直到最后时刻,她都没有分毫动摇,因为她是黎夜光,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要成功,别无他求。
    余白看着她在雨中远去,突然想起在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站在山间对他微微一笑,他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说她是和余白一起的。
    原来,她真的是从一开始就骗了他。
    如果她是真的没有变过,那么他就是真的蠢。
    他仰头看向夜空,看着雨水像无数的银针扎进他的眼中,扎进他的身体,他想起一句话来,是他姑妈瘫痪卧床的时候,有一天也是这样风雨交加,她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忽地轻声说:“不要轻易喜欢一个人……”
    余白想,他没有轻易喜欢一个人,他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欢她。
    因为这么喜欢,所以才会觉得自己疼得要死了。
    失去黎夜光,他就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第三十五章 分道扬镳
    part35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夜光夜话》
    余白离开的那天,恰好是换展品的日子。天还没亮,黎夜光就去了c博,三块仕女壁画挂上墙面,夺去了整个展厅全部的光彩。
    那是余白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像是淘金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遍遍淘洗,将闪闪发光的金粒细细挑出,赋予它们应有的价值。
    壁画组的组员都知道余白走了,但所有人都沉默着,埋头完成手里的工作,没有人去问黎夜光发生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残忍便是如此,没人会在乎另一个人的失意,大家都只是继续往前走。黎夜光记得她跟着父亲离开嘉煌时也是如此,偌大的千佛窟研究院,没有一个人来送他们。
    所以,这样的世界本就不适合余白。
    高茜没想到黎夜光不仅处理得干净利落,还能继续安然工作,仿佛没有任何的为难和痛苦,她只能去相信,黎夜光这家伙是个怪物。
    随着第二批展品的展出,玻璃房也从展厅撤离,就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平地而起,无声无息。
    阿珂是负责整理玻璃房的人,她拎着一个布袋子走过来请示,“黎组,这是余……恩,他们落下的东西,怎么办?”
    黎夜光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是几只毛笔,还有余白上次用的竹筒,她伸手接过布袋,“他们应该是今天走,我拿去丢掉好了。”
    阿珂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是算了。
    布展的事很多,黎夜光忙完回家已是深夜时分。
    她开门走进去,屋内是无声无息的一片漆黑。余白走了,没有和她交代任何,很安静,很符合他的性格。
    黎夜光手中的布袋子沉甸甸的,她不知该如何安放,索性打开次卧的门,想暂时搁一下。空寂的房间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书桌上多了几样东西。她走过去一看,是余白的新手机,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
    她记得那天晚上他鬼鬼祟祟拎着一个粉色纸袋,想来这个盒子才是里面真正放的东西。她轻轻掀开一半,却像是触到了刺似的猛烈一颤,盒子抛落在地,咔嗒一声打开了。
    一个闪亮的东西从里面滚出来,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亮如星辰的光芒如针一般扎着她的双眼,黎夜光一连退后好几步,一个不慎,膝盖撞上了什么,正好磕在之前被门框撞破的疤痕上,旧伤添新,她疼得快要哭了。
    她捂着膝盖看去,原来床边立着一个大木框,是一张被水洇开的画。水痕是密密麻麻的圆点,墨色与其他颜色交融,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有右侧写的一句题跋,虽然浸了水,但隐隐还能看出是一行古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夜光”两个字尤其清晰,颜精柳骨、朴拙苍劲。
    她拂过上面密集的水痕,突然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坐在地,像是被铁锤敲碎了髌骨似的钻心剧痛,但她死死掐住大腿,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留下的两件东西,她都已经看到了,索性拿起了手机。黎夜光明白他留下这些不是为了刺激她,他没那么复杂的心思,留下它们只是因为他在山里用不到。
    他有三大包的行李,里面是他的全部,但没有一处可以安放这些,它们不属于寂寥的山野荒漠,也不属于孑然一身的他。
    她按下开机键,一阵音乐声后,屏幕亮起。
    黎夜光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感情这种事就像手机app只要内存够大,想下多少下多少。”
    可是余白的手机上,除了自带的程序外,只有一个app是她替他下载的支付宝。
    仅此一个。
    余白一行是坐火车离开c市的,火车转火车,再转汽车,回到余家已经是三天后了。
    坐落在山间的余家老宅,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后代无论是翻新还是扩大,都没有改动最初的建筑结构。余家祖上从文,到了余老爷子祖父那一辈,因为出国留洋,在欧洲接触到了文物保护的观念,回国后就致力于壁画保护与修复,用尽家财、呕心沥血,是业内无人不知的“神”级人物。
    传到第三代余老爷子时,壁画修复日渐被重视,再加上余老爷子的一双儿女都极具天赋,余家开始增收徒弟,希望可以壮大壁画修复师的队伍,就在老宅山脚下加盖了几十间工作室。
    到余家学习不用交费,但吃喝用度都得靠自己,几亩田种菜、养鸡养猪,学徒每天跟着师傅们轮流做饭,就连学习用的木框、泥巴还有颜料都得自己去山里找。
    后来余群青和余黛蓝接连出事,这副重担又回到了余老爷子肩上。老爷子身体好的时候,每天都会下来看一次,亲手指导这些心怀热忱的学徒。去年他中风后,重任就全部交给季师傅主理了。季师傅是老爷子自己带的小徒弟,而刘哥是余群青的小徒弟,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但论资排辈,刘哥就得管他叫一声师叔。
    偏偏刘哥是标准的西北汉子,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九,季师傅是南方人,瘦弱斯文,个头只到刘哥的肩膀。所以刘哥跟着余白外出修壁画,完工后都直接回家,很少回余家老宅,但这次他坚持要亲自把余白送回来。
    余白长到二十七岁,没有牵过姑娘的手,没有亲过姑娘的嘴,突然天上掉下个黎妹妹,手也牵了,嘴也亲了,到最后还把他甩了。
    太惨了啊!
    刘哥想了想,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都能去跳楼!
    因为余家有余黛蓝做先例,刘哥实在不放心余白。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刘哥的赌局输得精光,回家怕挨媳妇骂。
    谁能想到,黎夜光竟然玩这么一手,到最后关头才把余白甩了?害他输了个精光?!
    其实刘哥的担心是多虑的,因为余白离开c市时就傻了,别说跳楼,走在路上有个坑,都不知道要跳过去,小除就亲眼目睹余队一脚踏空栽进坑里,摔得鼻青脸肿。
    余白回来的突然,季师傅匆匆从山下赶回来,就见余家唯一的传人丧丧地坐在前厅角落里面壁呢!精神颓废就算了,脸还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似的。
    季师傅环视了一圈前厅里的人,小除老实本分地坐着,小注和小滚正在玩手机,另一个身强体壮人呢,正翘着腿搓烟丝呢!
    季师傅立刻就锁定了目标,“刘大山!你竟然敢打余白!”
    刘哥的烟丝刚搓好,就被季师傅一巴掌拍到地上,容貌凶悍的大汉连声叫冤,“我哪敢打他啊!我出门在外都叫他余队!”
    季师傅冷冷地说:“叫余队怎么了?余白是老爷子手把手教的,按道理,你还应该叫他师叔。”
    “……”刘哥的胡子都要炸了,他这么多年不回老宅是对的啊!他就应该回家,大不了跪三天搓衣板,也好过在山上被这个瘦子挤兑!
    季师傅把刘哥扯到一边,不客气地数落:“你这人是不是除了力气活什么都不会,你比他大那么多,你怎么照顾他的?”
    这话就很伤刘哥了,因为他虽然在余家学了这么多年,但画技始终不行,所以时至今日,病害修复他是顶呱呱,一提笔就是手残党。而季师傅恰恰相反,虽然是余老爷子最小的徒弟,但画技在那一辈徒弟中是最好的,只输给余家正统传人,用左手拿笔都可以碾压刘哥。
    “我哪里没照顾他,我为了让他下山娶媳妇,一个人做的加固封护,还去省文物局交修复报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写报告了,整整写了三天,胡子都掉了一把!”刘哥憋屈地薅了一把稀稀拉拉的胡子给季师傅看。
    “你让他下山……娶媳妇?”季师傅惊诧地看了面壁的余白一眼,压低声音问“余白娶到了吗?”
    “娶到还能这样?”刘哥努努嘴,趁机回踩了季师傅一脚,“你看你怎么光会画画,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被甩了?”
    刘哥点点头,叹了口气,“咱们余白怕是被伤透了。”
    季师傅若有所思地说:“要是一辈子不结婚,专心教学,倒是能壮大余家啊!”
    “季、小、河。”刘哥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一辈子不结婚,还想让余家绝后啊?!”
    第三十六章 不值得的人
    part36
    值得和不值得,到最后都敌不过我乐意。
    ——《夜光夜话》
    余白回家的第三天,才停止面壁,也恢复了饮食。可没过几天,刘哥和季师傅又发现不对了,他每天上山挖泥、砍柴,看起来精神是不错,但他不和任何人说话。刘哥和三个徒弟轮番上阵,余白还是缄口不言。
    难过时面壁不说话,是余白小时候就有的习惯,少则一天,多也不过两三天,但像这次面壁三天后还不说话,却是头一遭。
    刘哥有些担心地问:“要不要通知老爷子啊?”
    “康复中心昨天刚打来电话,说最近天气闷热,老爷子血压又升高了,让我回绝一切访客,也不要和老爷子说刺激的消息。”季师傅给了刘哥一个白眼,“还不都是因为你没看好他。”
    “这事真不赖我!”刘哥捶胸顿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男人要娶媳妇,我还能拴住他不给走?”
    季师傅沉默了一会,问:“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