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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节
    这相国寺是靖国皇寺,来往此地的香客大多都是靖国的官宦人家,甚至还可能是靖国皇室一脉。他才刚作为引子在吴国那边厢搅起一大波暗流,若还像块肥肉一样在这些靖国相国寺香客面前晃,只怕不单单是靖国朝廷内宫会多想,便连天静寺那边也会有些臆测。
    净涪是不会怕,他们轻易也不敢走到净涪面前来,但这些麻烦事情多了也坏心情,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干脆点别让这些人多想呢。而且,与其面对一整座相国寺的僧人,他更愿意应对清开大和尚一个人。
    既然净涪应下了,这事便算定下了,当日的晚课结束后,清开大和尚就在相国寺一众僧人谙羡的目光中领着净涪回了后山。
    相国寺是靖国皇寺,备受靖国上下尊崇,它的选址和建造自然也很是讲究。而相国寺的后山,能被出身天静寺的清开大和尚选中作为自家洞府的地方,就更是清净自然,叫人一眼忘忧。
    尤其是夜间,不见阴森,反而显露出一种山林特有的自然生动。
    林中有薄雾蒸腾,有小虫带着荧光纷飞,有异花奇草颤颤地伸着亮着光的花瓣草叶,于夜风中招摇,还有小虫合鸣,此起彼伏。
    几如仙境。
    净涪望着青山绿林中那一处几乎就是一座小山寺的禅院,侧头看了清开大和尚一眼。
    清开大和尚见他脸上表情,得意地笑着,问净涪道:“如何?此处可入得了比丘的眼?”
    净涪赞叹地点头。
    清开大和尚朗笑一声,招呼着净涪:“走走走,如今时间正好,老僧我带比丘你去看看一处好地儿。”
    清开大和尚不是不想直接就将面前的比丘拉到禅房去与他秉烛夜谈,共论佛道,但这会儿净涪比丘才刚来,时间又是正好,清开大和尚心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转而向净涪发出了邀请。
    净涪倒也干脆,他直接点了头。
    得了净涪的同意,清开大和尚连门都没进,直接就拉了净涪转过一条侧道,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净涪跟随在清开大和尚身后。
    他们两人都是修为有成的修士,穿行山林只似夜风,连最为胆小的微虫都没有惊动,便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清开大和尚站定在一处山石上,只望定着前方,连一个示意都没有。
    净涪也没多在意,他也抬了头,往清开大和尚望定的前方望去。
    那是一片几近数百丈的峭壁,峭壁上挂着一片白布。白布之上,时有白雾蒸腾。白布之下,又是一片幽深的水潭。水潭上,有银光闪闪,如银鳞,又似白玉。
    今夜有月,月光明华璀璨,几将一整个世界映若琉璃。而眼前的这一片峭壁,这一条瀑布,这一片水潭,以及这片水潭里自由游动的银鱼,都是这一片琉璃世界里恰到好处的点缀。
    净涪静静地望着这一片鬼斧神工的世界,眼中平静却也愉悦。
    他的识海世界里,魔身和佛身也都已经睁开眼来,用着同样平静且愉悦的目光观赏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清开大和尚和净涪在这一片地界站了足两个时辰,直等到水潭里的银鱼隐入水潭深处,头顶皓月潜隐,才转身离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包括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领着净涪一路回了他的禅院,也不惊动随侍他身侧的小沙弥们,自己亲自领了净涪去被安排给他的云房。
    送了净涪入屋,清开大和尚也不多打扰,便离开了。
    净涪回身打量这个明显日日清扫的云房,也没多收拾,径直就转入了里间,在里间布设的佛龛前站定。
    他供了三柱线香入香炉,合掌又和佛龛里的世尊拜了三拜,便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垂眸入神。
    定境之中,净涪无所思,无所想,甚至无所修持,只任由心底映照出刚刚所望见的一片胜景。
    银白的瀑布,幽黑的深潭;动的水雾,静的流水。
    世界的玄妙伟力,那一刻在他面前掀起了一角,让他为之震颤。
    那是人力无法的成就玄奇,也是“破坏”始终无法到达的造化境界。
    魔身掌控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可以窥见世界上一切发生或是存在的事与物。理论上,除了人心的莫测玄微之外,此间世界中的一应玄奇造化也都在他的眼底。可真正看到和想见,却是完全不同的。
    净涪三身静坐一夜,没有谁去谋算其他,也没有谁去静心修炼,但到得天边升起一片莹白,远处相国寺敲响钟声的时候,推门走出房门的净涪却实实在在地惊到了也正从侧旁云房中走出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惊疑不定地看了净涪好一会儿,还抬手在自己眼眶上揉了又揉,才终于确定了眼前所见并非是他错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望向净涪的时候,表情勉强能够稳定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到得净涪走到他近前与他见礼的时候,他还得一礼,到底开口:“比丘你……”
    他的气息较之昨日更圆浑更平和也更自然,是真的有所领悟?
    净涪迎着他笑,没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清开大和尚没再继续往下问,他转移了话题,“比丘是要去相国寺里做早课,还是……”
    净涪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清开大和尚见得,又咧开嘴笑了,他乐道:“既然这样,那比丘就跟我来。”
    清开大和尚带着净涪出了院子,外间已经等着的两个小沙弥见得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只多看了净涪一眼,便自低下头与,合掌与他们两人见礼问好:“师父,净涪比丘。”
    清开大和尚点头,与他们道:“走吧。”
    清开大和尚、他身边的两个少年小沙弥,再算上净涪,一共四人,轻身出了这个小山寺一般的禅院。
    他们也不往前山的相国寺里去,而是拐过一个转角,还入了山林。
    清开大和尚领着三人,边走边解说道:“我们往日里也不在相国寺里做早晚课的,都是在这边……”
    净涪一边走一边听着,偶尔还会点点头。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小沙弥虽年幼,修为也都还浅薄,但行走在这山林中却是熟悉而自然,没有半点局促。显见,这两个也是熟门熟路的。
    清开大和尚只与净涪解说了几句,便没再多说话,憋了一路。直等到他带着净涪踏入那一片空地的时候,他才转身,表面平静但实则骄傲地望向净涪,和净涪道:“比丘莫怪,这些都是平日里听我做早晚课的生灵,都是熟悉的。也都很守规矩,不会惊扰到我们的。”
    净涪望过这坐了一整片山林的各色动物,转头定定望着清开大和尚,面上带出赞叹之色,合掌深深与清开大和尚拜了一拜。
    他的识海里,魔身静默着,面色漠然。而佛身却是赞得一声,协同净涪本尊一同,合掌向着清开大和尚的方向拜了一拜。
    ‘南无阿弥陀佛。’
    清开大和尚却是摆手,脸涨得通红,却是连声道:“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只是顺手而为罢了,顺手而为的。”
    侧旁跟随着他们身后的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地向着清开大和尚的位置笑得促狭。
    清开大和尚望见,清咳了几声,再不看旁人,也不说话,板着脸就在他惯常的位置上落座了。
    那是山林正中央最大的那一块山石。
    这块山石原该是不知哪一年被哪一场大水从山顶上冲下来的,但因着被人日复一日就坐的原因,山石石身上已经被磨得平整而光滑了。
    清开大和尚坐定,没去看自己的那两个糟心弟子,只往他侧旁的一块山石一拂掌,请净涪道:“比丘请过来坐。”
    净涪也不推托,依言坐了上去。
    那两个小沙弥没等清开大和尚请,等也等不来。
    他们自己爬上了自己惯常的位置,盘膝坐定。待到他们坐定之后,再抬起头来望向下方的一众兽禽的时候,面上已经没有了其他情绪,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第503章 法会开始
    这整一座山林里,此时连风都是静的。
    清开大和尚没去看下方依次绵延开去的一众生灵,左手结印放在膝上,右手拿着木鱼槌子当空一挽,敲落在他身前的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
    清开大和尚之后,便是净涪与紧随着他的两位随侍小沙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
    一厚实两清亮的诵经声回荡在这一座山林,如山间清泉一般,涤荡着每一个听众的心神,滋养着它们的神魂。
    下方的一众生灵,不论种类,不论族群多寡,都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未曾发出一声杂音打扰。
    净涪沉默地敲经,识海里的佛身也是垂眸静坐,口中还在合着清开大和尚三人的节奏念诵《佛说阿弥陀经》,被遮掩起来的眉心处,那一朵金婆罗花印纹似是随着他的呼吸跳动,也像是随着他此刻静谧而安宁的心神游动。
    一场早课结束,山林中听经的一众生灵俱各向着上首的四位僧人点点头,悄然退去。
    净涪下得山石,却合掌与清开大和尚拜了一拜。
    清开大和尚先是不解,但他看见了净涪的神情,都没多想,便稳稳站定在原地,完完整整地受了净涪这么一礼。
    这一礼结束之后,清开大和尚也没问净涪缘由,直接拉了净涪回他的禅院,与净涪论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自家师父要与声名远扬的净涪比丘论道说经,清开大和尚身侧的两个随侍沙弥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所以他们匆匆拿两个大白馒头填了肚子,又往里头灌了几大口清水,便悄悄地摸入了清开大和尚的云房,坐到了清开大和尚和净涪比丘两人的下首。
    但这两个小沙弥到底境界不够,底蕴不足,他们只专心听得一小会儿,便昏头昏脑地从那种玄妙境界中脱出。
    稳定心神之后,两位小沙弥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可尽管如此,两位小沙弥也没舍得离开,而是坐定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间或抬头打量着上方的大和尚和比丘,间或抓住大和尚话中的只言片语细细斟酌领悟,间或又垂眼入神以恢复他们耗损的心神。
    清开大和尚此时没能分出心神来在意这两个随侍小沙弥,他坐在净涪对面,与面前这个在新一代弟子中威名赫赫的比丘据理力争,偶尔辩到激烈处,他的声音高昂得能将他的两个随侍小沙弥吓得脸色煞白,那原本就通红的脸庞更是涨成了血色。
    净涪却还平平静静的。他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呼吸都不乱一下的,他拿定手里的木鱼槌子,偶尔抬手在木鱼鱼身上敲一敲。
    每一声木鱼声都会敲落在清开大和尚气机的节点,或抚平他的气机,或解答他的疑问,又或是会接下他的话意,不一而足。
    每到这个时候,坐在下头的两位随侍沙弥望着上首那个青年比丘的眼都是定的。
    他们随侍在清开大和尚身侧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情,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人可以将这个青年比丘一样的和他们的师父相对。
    完全没有!
    不过这会儿两个小沙弥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同时也平静了,没再将这点小事情放在心上。
    清开大和尚拉着净涪论道辩经,一拉便是三天三夜。
    最后还是清无僧人眼见后山一直没有动静,亲自从相国寺中走出,来到清开大和尚这一处禅院里请人。
    清开大和尚察觉到清无僧人的气机出现,虽然还是没有尽兴,但也没再拉着净涪。他合掌与净涪一拜,道:“比丘等一等。”
    净涪无声点头。
    清开大和尚起身,亲自出去迎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边往里走,边问清开大和尚,“师兄,你别不是这么几天一直拉着人不放吧?”
    清开大和尚就在侧旁走着,没答话,浑似没有听见。
    清无僧人运了运气,到底将气喘匀了,却也一直没再去看清开大和尚。
    清无僧人入得屋内,先就向站起来迎他的净涪合掌一拜,后又打量得片刻,问道:“比丘可需要再休息休息?”
    净涪摇了摇头,看着清无僧人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清无僧人仔细打量过净涪,见他神思活泼,精气圆满,并不似有太大损耗的模样,心下松了口气,暗自将已经准备好的小法会再往后推得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