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宁!”一道强劲有力的呼喊打断了乔染,紧接着孔原快步走了进来。
抱着神思恍惚的乔戊宁,孔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乔染和她手里的化验单。
他和颜悦色地说:“误会一场!我先带你姐回去休息。”不待乔染答应,径直带着乔戊宁离开。
等两个人走后,乔染轻轻关上门,刹那间脸色阴沉如夏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环顾四周,她恨不得把所有东西砸个稀巴烂,发泄一下自己的怒火。可她不能,这里是乔家。孔原和乔戊宁虎视眈眈盯着她,正愁没有机会找她麻烦。
喝了一口凉白开,冰冷的感觉一瞬间散进四肢百骸,她满腔怒火稍稍熄灭了一些。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现在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脊背生出了一身冷汗。
与乔戊宁的对峙看似简单轻松,实则非常考验人的意志力。要不是她经历多,内心强大,现在的乔戊宁就是她的下场。
还有那个孔原,他和乔戊宁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次的事情肯定是两个人一起干的。可他偏偏用一句“误会”草草作结,明显是欲盖弥彰,恐怕是太担心乔戊宁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能怼得过乔戊宁,却逃不出孔原的眼。
那双眼睛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锋利、最敏锐的眼睛,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重案组组长。
冷静下来的乔染爬到床上思索对策,她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又怕孔原正在监视她,不得不作罢。
从枕芯里掏出那半枚透雕龙凤纹重环玉佩,她看着它心跳不自觉加速,呼吸越来越粗重。
不能坐以待毙!乔染想。
她是特洛伊的苏菲娅,是人人畏惧的死神,从来只有别人怕她,能够让她忌惮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与此同时,回到自己房间的乔戊宁在孔原的安抚下也逐渐清醒。
“她很厉害,很会伪装,善于抓住人性的弱点。”乔戊宁将和乔染之间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孔原,末了感慨万千地说。
前些日子她和孔原提起怀疑乔染的身份,孔原说他也怀疑,于是两个人一合计,直接偷偷弄到了乔染的毛发、血液和指纹,拿到技术部化验。
没想到所有结果都显示,现在待在乔家的少女真的不是乔染!
她既愤慨又难以接受,冲动之下跑回家质问乔染,想不到对方不仅不承认,还一味模仿她妹妹乔染刻意装柔弱。她气急败坏,不小心中了她的计。
多亏孔原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握住她冰冷的手,孔原笑着安慰道:“别忘了,你也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乔戊宁被他逗笑了,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现在该怎么办?”乔染拒不承认,光靠化验单,她完全可以说他们造假。
闻言,孔原微微沉默。想了一下,他说:“或许可以从别处入手。”
“曲线救国?”乔戊宁问。
孔原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那天的事情乔戊宁和孔原似乎并没有告诉别人,乔家父母自然对乔染体贴关爱,乔书瞳也非常敬重她。
越是这样,她越加谨慎。
她想出去,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想打电话,害怕被监听。正当乔染一筹莫展的时候,叶掩映递过来一根橄榄枝。
局长说艾伯特教授诊断乔染精神正常,那么她完全有能力去寻找叶家首饰。因此纵然孔原和乔戊宁百般抗拒,却不得不接受命令。
乔染再次踏上了征程。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1947年6月9日,在这一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过世了,她就是著名作家lx的遗物、他的原配妻子安夫人。
站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乔染俯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白发苍苍的女人。她面色暗黄,尖下颏,嘴唇很薄,前额很宽。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因为贫穷而饿得瘦骨嶙峋。
弯下腰,乔染直视女人浑浊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替你实现,不过你要给我一样东西。”
女人僵硬的眼珠子动了动,扯开干裂的嘴唇,费力挤出几个字:“什么愿望都可以?”
乔染勾起唇,自信地笑着说:“什么都可以。”
闻言,女人无神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道耀眼夺目的光彩,她抬起手颤颤巍巍地说:“你想要什么?”
乔染笑得很开心,把照片拿给里女人看,“喏!就是这个。”
女人凝眸细看,脸色突然大变。挣扎着爬起来往外推搡乔染,她非常愤怒地不断说道:“你走!你走!这样东西我永远都不会送人的!”
“哦!”乔染似乎猜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也不生气。
随手拉过来一把破旧得几乎不能坐的椅子,慢悠悠地说:“你就快要死了,留着这个东西也没有用。与其这样,不如用它来换一个愿望。”
来之前乔染从叶掩映那里了解到,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虽然嫁给了富庶人家,奈何当时正值民国,很多年轻人出国留学,接受外国思想教育,对国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格外反感。
她的丈夫便是其中之一。几十年没有碰她,只是为了不让她离婚后背负世人的责骂和鄙视,选择不离婚。
而他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女人,结婚生子。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倒没有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妻妾勾心斗角。
几十年前,丈夫带着爱人孩子去往上海定居,她留在京都老家照顾年迈的婆婆。后来丈夫去世,她悲痛欲绝。不久,婆婆相继离世,她独自一人过着贫困艰难的生活。
如今油尽灯枯,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实在可怜。
同作为女人,她能够理解她心底的苦。
丈夫不爱,婚姻不顺,独守空房,孤寂终老,任何一点对于女人来说都是残忍的折磨和蚀骨的痛楚。
所以她决定破例帮她一把,在死之前满足她的愿望,令她不至于抱憾离开。
“你爱大先生,可是他不爱你。没关系,把他放在你的心里永远纪念着就好。你的大先生,他从未离开过,一直都留在你的身边,你的心底。”
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乔染除了说些话安慰她,不知道能干什么。
想了想,她走到床边握住女人的手,含笑温柔,“我改变主意,不要你的东西了。我想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看到安夫人诧异戒备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浑然不在意。“我母亲是突然过世的,当时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后来我常常想那时她该有多孤独、多恐惧、多么思念我。所以看到你,我忍不住想起了她。……”
乔染没有急于寻找珍珠耳环,反而和安夫人聊起天,从小到大事无巨细,一一讲了一遍。
当听到她被车撞、被火烧、无人怜悯的时候,安夫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不被重视的一生,不禁悲从中来,感同身受。
反握住乔染的手,她笑了笑,蜡黄干瘪的脸颊皮肤下垂,笑容略显狰狞。
乔染没有嫌弃,耐心细致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安慰道:“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回想在历史书中看到的这个女人最后的结局,不但孤独终老,死后连个墓碑都没有,她唏嘘不已。
在那个新旧社会交替的时代,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思想,是该死的封建制度。
在乔染看来,她的丈夫也算有情有义,一直顾念她的处境,供养她的后半生。只是上天捉弄、造化无常,造就了她一生的悲剧。
屋外天光乍现,太阳升起来了。朝阳明媚温和,暖黄色的光芒照进房子里非常明亮,却无法温暖两个女人的心。
凌晨六点十五分二十四秒,安夫人在乔染的陪伴下,欣然辞世。直到过世,她也没有提出过任何愿望。
乔染想,或许那些曾经无比渴望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放下安夫人的手,她只觉掌心有些硌人,低头一看,竟是一对白色珍珠耳环!
乔染诧异地看了看安夫人永远闭上的眼睛,似有所感悟,慢慢走出了房间。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她粲然一笑。
当时朱颜在,碧玉晓宏堂,安得佳妇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