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的东兴楼就建在码头的附近,人若站在二楼的雅间外的平台上,则能够看到整个的水陆码头,连着运河上的船只都能瞧的清楚。
白少轩最喜欢在那雅间的平台上发呆,看往来的船只,看码头上的苦力,看那运河时时不断的流淌,看冬日冰封的河面,一呆就是一整天。程远每次陪他来都无聊的不行,直说还不如回家听程如素唠叨。
可今儿他却不是为发呆而来,他是奉了师命来帮着师兄办差事。
十岁那年,母亲长生公主过世,他伤心至极,趁着乳母不查,偷偷溜出了白家,溜出了城。在外头呆了两天,想回家的时候,又找不到了路,当时他又饥又冷,不止随身带的银子被人抢了,连衣裳都被人扒了去,有那拍花子的给自己吃的,又将自己迷晕了,准备拉去郊县卖了。幸而被师父救了,从此,他不止是白家的小侯爷,还是京城丐帮帮主的嫡亲弟子,常穿了乞丐的衣裳跟着师父师兄到处办差。
今日他本像往常一样,扮着乞丐,坐在墙角处等着师兄回来,不想却听到女人的骂声。
如今不过才五月,这女人竟穿了夏日的凉衫,脸上的胭脂涂的乱七八糟,头发散着,似女鬼一般,而她身边的老乞丐,拄着木棍,颤颤巍巍的极是可怜。
白少轩他站起身来,拿了竹棍凑上前去,似对着老乞丐,却是说给沈姨娘道,“哎哟,老伯可小心啊,招惹了女鬼,晚上要来喝你的血的!”
沈姨娘转过头来,看着是个小乞丐,不由更是怒上心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老娘!”她伸手抢了那老乞丐的破碗,砸向白少轩的脑袋。
“啊,女鬼打人啦,女鬼打人啊!”白少轩一边躲一边叫嚷着,却是围着老乞丐转了起来,沈姨娘追着转,老乞丐被转的头晕,跟着嚷嚷道,“不要打了,这位女鬼,啊不是,是这位太太……”。
过路的行人纷纷来围观,连东兴楼招呼人进门的小二也看不下去,跑过来撵人道,“你们打架也别在这儿打啊!”
五老爷还在东兴楼的门前眯着眼睛瞧那牌匾,奈何他眼神不好,仔细的瞅了又瞅,怎么看那三个字怎么像“木大楼”,听到后头有人嚷嚷打人,继续盯着那牌匾,嘴里叨叨着,“大街上打架,成何体统!”
房巽正坐在雅间外头的平台的太师椅上,端了茉莉花茶看风景,就瞧见楼下吵吵嚷嚷,沈姨娘披散着头发,拿着个破碗追打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她吩咐梅香道,“你亲自去瞧瞧,这还没进京呢,沈姨娘怎么就被人打的头发都散了?”
转眼的功夫,梅香就下了楼,她上前拉了沈姨娘,“姨娘这是怎么了?”
梅香觉得这沈姨娘简直有病,明知道今儿要乘车,一早就瞧她穿了夏日的凉衫,发髻也梳的松散,瞧吧,不过两个时辰,这脸也花了,头发也散了,马车这么颠,又是那辆破车,怎么能不散?还当是在家里头呢!五老爷还让她管家,就这副样子,也不怕把下人都吓跑了。
老乞丐趁着梅香抓着沈姨娘,使劲的挣脱了开去。
沈姨娘正着急,见是梅香,就更生气了,就是这个小丫头昨儿骗她,说今儿跟老爷一同乘大马车,结果还是坐的那辆破车,折腾的她不止头发散了,脸花了,连骨头都要散架,这样想着她更是不依不饶的去抓白少轩。
梅香拉不动沈姨娘,只好去瞧那乞丐,那老乞丐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早就跑的没影,倒是小乞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的衣裳,只是脸上却干干净净的,一看就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爱,梅香便去拉白少轩,“小子别跑了,我家姑娘说让你进去吃饭……”
白少轩一边躲着沈姨娘一边笑嘻嘻的道,“这位姐姐你不会哄我吧?你家姑娘在哪儿呢?要请我吃什么呀?是这东兴楼的酱肘子还是狮子头啊?不会拿个剩馒头就打发我了吧?”
梅香笑道,“你还挺挑的,我家姑娘就在二楼的雅间里的呢,你想吃什么都成,我家姑娘说了,菜任你点,只一点,必须吃光了,不可浪费!”
白少轩抬头去瞧,只见二楼上一个青翠的影子,他不由愣在了那里!
二楼雅间外的平台上,一个穿着竹叶纹俏纱的女子,靠在栏杆上,头上似戴了一枝乌木的发簪,虽隔的远远的,可白少轩依然能看到女子清秀的脸。
虽只有两个月,可白少轩却是日日夜夜,没有一刻不想着她!
他在百花山足足找了十日,也没有打听到半点消息,只知道当日有些药师登山采药,带了女子的必然是哪一位药师,可那几辆马车全都是罗家车行租来的,罗家车行一向租车不问姓名,只问银子,半点消息也打听不到。
回了京城他便又去寻那竹叶纹的俏纱,打听了许久也只知道金陵曾经流行过这种料子,因那翠色是贱色,竹叶纹除了些读过诗书的女子,买的人极少,且那绡纱又是价值不菲,富贵人家的女子更没有几个买的,他专门派了人去金陵,可到现在人还没有回来!
没有想到,自己到通州办事的功夫,竟是再次遇上!
白少轩将沈姨娘推开,凑近梅香低低的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叫圆圆?”
“你、你!”梅香惊讶的跳了起来,元元可是房巽的小名,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也不是谁都能随便叫的,自家小姐刚到这通州城,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呢?他一把扯住了白少轩的袖子,“你这个小泼皮!你、你……”她却又不能承认!
趁着白少轩愣神被梅香扯住袖子,沈姨娘终于抓住了白少轩,她咬牙切齿的抬起手,一把将那破碗砸到了白少轩的脑袋上,转眼鲜血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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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坠儿焦急的跑进了雅间,她本是替小喜姐拿点心送上老太太的马车,回来的时候听到门口吵吵嚷嚷,凑过去一看,就见沈姨娘将一个乞丐的脑袋打的满头是血!
房巽放下手里的茶碗,把食指放到唇间,眉头轻蹙,“嘘,祖母在里间小睡,小声着些!”
坠儿急的跳脚,“姑娘,姑娘,真的是出事了!出大事了!那沈姨娘把一个小乞丐给、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