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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其实孩子还是春天生好些。”乳母叨叨絮絮, 刘氏为了能喂饱孙儿,从当地的牧民家里挑选乳母。乳母是典型的鲜卑女子,生的身材高大健壮,胸乳丰满。她操着一口口音怪异的汉话,“孩子冬天生,不容易养活, 我们那儿女人要生孩子都是放春天生,春天暖和,孩子也好养的活。”
    “要你多甚么嘴!”银杏听了就急了,开口就把乳母训斥了一通。
    她训斥了乳母,又过来安慰明姝,“五娘子不要着急,哪个孩子没有个头痛脑热的,待会大夫过来看了之后就好了。”
    正说着,外头有了声音,侍女往门外看了一眼,声音都是说不出的高兴,“是二郎君,二郎君带着人来了!”
    明姝喜出望外,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只见着慕容叡手里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横冲直撞闯进来。
    慕容叡风帽都来不及摘,指着明姝怀里的孩子,用鲜卑话说了什么。那老者抖抖索索上前,“请娘子让老朽瞧瞧小郎君。”
    明姝闻言马上把孩子放好,让他看。
    孩子病了,反而比以往还要更依赖母亲。察觉到熟悉的气味远了,原本面前还算安静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四脚乱蹬。明姝又花了好些力气去安抚,银杏突发奇想,抓了个明姝用的东西放他手里,闻到母亲的味道,孩子才含着两泡泪安静下来了。
    慕容叡带着浑身的风雪,凛冽的寒意未消。他没有走过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恐吓人,他站着一段距离,开口说了什么话,声音低沉,饱含威胁,听得老大夫身上颤了一下。
    老大夫仔细给孩子看诊,还问乳母以及侍女们一些情况。病人太小,哪儿不舒服都没办说,只能从身边照顾的人的嘴里得知具体的消息了。
    知道之后,老大夫让人多拿几个炭火盆上来,屏风也把床榻给围的严严实实,免得孩子再受凉,随即开始诊治。
    明姝看他解开孩子衣服,在小小躯体上施针,头晕目眩,她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一下,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点,过去和乳母一道把孩子抱住,好施针。
    施针有讲究,老大夫不亏是经验老道,下手快很准,没等孩子哭,针已经下去。过了好会,再取针。
    明姝看的心惊肉跳,却也只能生受着。
    等取针之后,把衣服穿严实,大夫去开药方。慕容叡让人跟着过去。
    他过来,还不敢靠近了。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的多,他才在外面走一圈回来,身上寒气也不知道散去了多少。对大人来说没事,但是长生现在病着,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长生在侍女和乳母的几双手下,穿的严严实实。明姝抱他起来。过了好会,长生闭上眼,沉沉睡去。
    “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慕容叡过来看了看,点点头。
    “你刚刚和大夫说了甚么?”明姝问。
    慕容叡挑唇一笑,眉眼里露出那么点戾气,“没甚么。”
    他威胁那个老头,要是这孩子有个什么万一,他全家老小一个都别想跑。当然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药方开了,药汤很快熬好凉好送过来,明姝小心翼翼加了蜂蜜,给长生喂下去。
    那大夫也算是有一手本领,喝药过了一会,摸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明姝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慕容叡看她松口气,伸手在她背上拍拍,“没事的。”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夭折了。
    明姝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在慕容叡面前,她红了眼睛,“我真的怕。”
    十月怀胎根本不算什么,相反还是最轻松的时候了。生出来之后才是开端,而且生性饱受煎熬。看着孩子受苦,她恨不得干脆让孩子的病转移到她身上好了。
    “别怕,别怕。”慕容叡伸手给她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有我在,又有甚么好怕的?”说着,他看了看长生。
    现在孩子脸上还是有些不太正常的红晕,但是比起之前稍稍好些了,而且躁动不安也渐渐平伏下来,躺那儿睡着了。
    慕容叡见识过各家各户夭折孩子的,明姝怀孩子的时候不太好,生产的时候天都还没暖起来。代郡一年里有半年多都是寒风暴雪,南边明明都已经春暖花开了,这边还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
    本地的牧民都有经验,都是冬天怀孕,等到天热时候孩子就落地,到时候活到大的机会也多些。
    他握住了拳头,把心头压着的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拨开。柔声哄着明姝。
    “好了,别哭。再哭就真的变丑了。”
    明姝哭起来轻声抽噎,脑袋低着,只是拿手擦眼睛,可是单薄的肩膀轻轻抖动。简直要哭碎人的心肠。
    慕容叡见她还没止住,急中生智,“还哭,脸会肿的。”
    果然明姝停住了抽泣,没好气的瞪他。
    慕容叡陪着她守在长生身边好久,这小子平常也不轻易生病,奶吃得多,长得也是身强力壮。可是一旦真的生病,就叫人人仰马翻。
    “这小子,还真是折磨人。”慕容叡眉头打个结,“还是生姑娘好,姑娘比小子身体结实多了,而且也容易养大。”
    说着,他低头问明姝,“要不然咱们再生个姑娘吧?小子爱捣蛋生非,姑娘好,要是有个姑娘,心疼爷娘,岂不是要比小子好上千百倍。”
    明姝听了,胳膊肘毫不留情的捅在他肚子上。
    她力气不小,捅得慕容叡两眼差点翻白。
    “长生还病着呢,你还说那些!”她顿了顿,脸上半是羞的半是恼的,“我一个就已经照顾不过来了,还来一个。”
    慕容叡见她似乎是真恼了,也不过去继续讨嫌,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
    守着孩子,其实很花费精力和耐心。慕容叡两个都足够,他陪着明姝坐在长生身边,无形之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有人陪着,不管什么,都有个人能商量一下,陪着她走下去。
    守了好会,外面传来响动,慕容叡看了一眼,见着是刘氏身边的于氏。于氏见慕容叡在,低头下来,“夫人想问小郎君还好吗?”
    慕容叡看了一眼孩子,让明姝继续守在长生身边,他出来和于氏说话,“回去告诉阿娘,就说长生热已经退了一点了,让她放心。”
    于氏得了慕容叡这么一句话,就回去复命。
    刘氏手里提着念珠跪在小佛堂里给孙儿念经祈福,听于氏把话一说,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来。
    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佛号。
    “长生没事就好。”
    “小郎君体格健壮,现在寒冬腊月,生病在所难免,等暖和了就好了。”于氏搀扶着刘氏从团蒲上起来。刘氏跪了已经有段时候,于氏扶她起来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摔倒。
    “二郎在那里?”起来之后,刘氏突然问于氏。
    于氏点头,“二郎君在那儿,和娘子一起照看小郎君。”
    刘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让另外一个侍女过来搀扶着自己,“到底是亲生骨肉,想要他不管,谈何容易。”说着,她又想起了慕容陟,“大郎呢,大郎没有过去?”
    于氏迟疑道,“奴婢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大郎君。”
    刘氏闭眼,“这孩子都是他的儿子了,还是放在一边不管。当初说的好听,可是到现在呢?”
    说着,刘氏一跺脚,“把他给我叫来!”
    不多时,慕容陟就到了刘氏这里,刘氏在佛像面前跪了好会,加上年纪大了,哪怕休息了会,还是双腿有些气血不通。
    “阿娘叫儿来可是有事?”慕容陟垂手问道。
    刘氏看了眼慕容陟,慕容陟恢复过来之后,容貌还是和出事之前一样的俊朗,可是那一股精气神,却大不如从前,总有一股失势的沉沦。
    “长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刘氏耐着性子问。
    慕容陟沉默了小会,点点头。
    “现在五娘在忙着照看他呢,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二郎不是在么?我过去的话,怕是不好看。”慕容陟垂眼答道。
    刘氏看他,似乎要分出这话里的真假,过了好会,她终于是放弃了,“二郎在那里,你不过去?五娘这个孩子,是给你生的。那就是你的儿子。哪里有阿爷把儿子丢到一边不管的?”
    慕容陟还是沉默不语,他低头,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双眼沉入阴影中,越发显得喜怒难辨。
    “那些话我都和你说了很多次了,你阿爷还在世的时候也不知道和你说了多少。”刘氏苦口婆心,“爷娘总不会害你,你自己也说过。怎么就……”
    “阿娘,孩子还是二郎的,我真的能把孩子养的熟吗?”慕容陟打断刘氏的话。
    “你多用点心,你看二郎,他自小就知道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但是回来之后,我和你阿爷都拿不住他。”
    慕容陟沉默半晌,拱手对刘氏一拜,“儿知道了。”
    长生的病闹腾了好几天,才慢慢好下来。
    慕容陟从孩子出生之后,第一次去看母子。生产那天之后,刘氏和慕容叡就另外准备了一个地方给明姝母子。
    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当他出现在门口之时,侍女们瞬间不知如何反应,还是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入内禀告。
    明姝听到慕容陟来了,大吃一惊,想起之前慕容叡的吩咐,推说孩子身体不好,现在恐怕还不能见人。
    谁知慕容陟直接走进来,明姝让乳母几个看好孩子,自己去了。
    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惊。明姝有孩子在后,面上都蕴含着一股坚毅,似乎随时为了孩子劈风斩浪。
    慕容陟笑了笑,“许久不见,几乎都不认得五娘了。”
    明姝笑笑,请他入内。
    她让侍女给慕容陟端上酪浆,两人客气的似乎和陌生人一般。
    慕容陟手里持着白玉一样的杯子,不动声色的把那边的小妇人打量了一遍。许久不见,她比之前要圆润了些,倒也不是一些妇人生产后的臃肿,越发的曲线分明,风采似乎更胜以前。
    他手指收紧,攥紧杯子。
    “过来有事吗?”明姝轻声问。
    慕容陟笑了声,“长生出生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过来看过。”他说着,看向明姝,“听说他好些了,所以过来看看他。”
    明姝睫毛动了动,浓密的鸦睫之下眼波浮动。
    “长生吃了药,刚刚睡着了。不如让乳母抱来看几眼?”明姝道。
    慕容陟点头,并无任何不满。
    乳母把长生抱来了。长生抱来,但是并没有抱给慕容陟,明姝解释,“这孩子虽然之前发热的毛病好了点,但是有些吐奶,身边的人换衣裳换的再勤快,身上难免还是有些味道。就让乳母抱着吧。”
    慕容陟说了声好,让乳母抱到自己面前。
    长生初生之时,他曾经抱过,但就那么一次,到今日为止,他也看过孩子一眼。他看了孩子两眼,笑了笑,“当初第一眼觉得像二郎,现在倒是和你更像一些。”
    明姝笑了笑。
    长生由乳母抱着,不由慕容陟亲自动手抱。隔着一段距离,还能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臭味。
    “二郎呢。”慕容陟问。
    “阿叔来了,他应该在阿叔那里吧?”明姝看了一眼东边。
    今天慕容士及过来了,顺便看一眼自己放在堂兄这里的儿子。慕容叡是慕容士及这个叔父带大的,人一来就亲自过去招待了。
    “等孩子再大点,我给孩子取个大名。”慕容陟伸手去扒开挡在孩子脸前的襁褓,乳母事先得过慕容叡的叮嘱,不能让这位直接碰到孩子,见着他伸手过来,抱住孩子就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躲开慕容陟的手。
    慕容陟眼里顿时浮现一股凶戾,他回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道,“孩子生的病可能会过给大人,所以乳母才不敢让你碰。”明姝说着让乳母把挡在长生脸前的那小块布拉下来,让慕容陟看。
    慕容陟冷下脸来,摆摆手,“算了,既然孩子还没好完全,就不要这样了,免得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