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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至于他给的东西,江秋白都是斟酌着用,能用则用,不能用作废。
    绝口不夸他一句“鬼医”。
    但世子要的东西,江秋白只能悻悻地拿出来,于是便找了法子,打扮成府上的耄耋老者,装作垂死之际比划了几番,横着由人抬出去了。
    侯府毕竟是侯府,王猛没权利真对容恪公然做手脚,倘若不是容恪心高气傲,他真要出门,王猛也不敢不放行,因而几个病入膏肓的老家仆,更是没人在意。
    于是便到了商量好的大婚那日。
    王猛亲自上门来,左等右等,才等来一个一袭白裳的世子爷。
    王猛怒了,说好要成婚,怎么不着红,反着白,这不是欺辱他王猛么!
    容恪于是笑道:“活不过明日了,以免我死了有人还要羞辱我,先挂着一身丧,身后事上王将军可省些麻烦。”
    四下哗然。
    王猛眼角的青筋狠狠地抽动了几番。
    容恪一身峨冠博带,风一吹,玉姿风流,高旷而肆意。
    他伸手一指,“这不是要成婚么?车已备?那感情好,先走着罢。”
    说罢,他挥袖下阶,披坚执锐的甲卫们一个个愣头愣脑地看着,震慑于这种临危不惧的雍容之下,竟怔忪着犹如风拂芦苇,两头听话地纷纷散开。
    容恪矮身便钻入了车中。
    王猛都是一头雾水:说好了等回家再下手,容恪这厮怎么一照面就戳破了?这是真不怕死,还是另有所图?
    但这个王猛倒是不怕的,毒酒、毒匕首、毒针,还有各类暗杀的武器,王猛都准备得十分齐全。
    只是可怜自己女儿,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可谁教她自己不听话,倘若不是她放出风声,王猛不会想着拿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将计就计,得不偿失。
    新郎的马车送到下蔡,到了王府,宾客咸集,王猛假意给容恪祝酒,容恪还没回到洞房就“一命呜呼”了。
    “死的人是谁?”
    容恪道:“没死人。是一个死士。他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不过王猛的毒只下了一半,另一半打算下在合卺酒里,如此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又可教人无法脱身。他倒地时便知道那酒毒不死人,刻意用了龟息术闭了呼吸,后来王猛本想再捅他几剑保险,将人赚到僻静处,不料此时下蔡东门忽然起火。”
    “火是江秋白蛰伏城头下,推算时辰,就地点燃的,为的是吸引城中大半注意,换得我脱逃时辰。”
    冉烟浓把拨浪鼓放到啾啾的胸口,让他的小手抓着玩,声音不冷不热的:“也就是说,早在进府之前,你们便偷龙转凤了,那个被车送进王家的人压根不是你?”
    “对。”
    王猛身边有人投诚,泄露了花车行踪,因而容恪这边得到消息之后,一早便遣人埋伏在车下暗格处,借轻功巧劲一路运送到侯府门口,等容恪上车之后,一切李代桃僵都是在此完成的。
    花车驶入王府,假容恪做新郎,真容恪换上面具,守备园中暗处等候火起。
    王猛埋伏的人手根本不多,大半留在陈留主城与柏青对峙。王猛高估了柏青,以为对方会顾念与容家的主仆恩情,找准机会骤然发难。王猛谨慎戒备柏青,可谁知这边毫无风声动静,反而是已成一具空壳的容恪,竟还有人手调配。
    下蔡一时东西南三面城门失火,王猛大惊之下,“糟糕,中计了!”
    王猛当机立断,派王玄带着大部分人马赶往北城,以为容恪必暗中从此偷过,剩下的赶到三门救火,也可防患未然,说不准能截获容恪。
    不过最后他们连容恪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冉烟浓道:“你大婚,连新娘子一面都没见到?”
    “没见。”容恪道,“婚事也不是我提的。”
    冉烟浓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才不无辜呢。”
    容恪察觉的她的语气愈发地柔软,也微微含笑,指腹一挑,绕过她的颈后勾住了她的下巴,薄唇俯身而就,轻易地撬开了冉烟浓的唇,温柔厮磨,冉烟浓涨红着脸颊,呼气一进一出的,滚烫地喷在他的脸上,小手也抓住了他的一截襟袖,还是小啾啾摇拨浪鼓的声音唤醒了她,脸红地把他一推。
    容恪道:“好话说尽了,浓浓也不原谅我?”修长如墨的眉微一上扬,仿佛一笔墨迹。
    冉烟浓小声道:“时辰晚了,我要去睡了。”
    她要起身,容恪跟在身后,在冉烟浓要一个人爬上床时,容恪从身后将她抱起来,妥帖地放上了象牙床,月满的装饰与大魏不同,这床帐上一应的鹅黄粉红的软纱,在穹顶处束成一扎,四面垂着如雾轻纱,并着彩色璎珞珠玑,随着月光烛火一晃,满室粲然。
    容恪居高临下,冉烟浓娇躯横陈,这场景……让她觉得等下容恪就会温柔地覆上来,将暌违一个月的事一次做个干净。
    容恪看了她好几眼,眼眸忽然微微一闪,他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冉烟浓忙坐了起来,“恪……”一想到他让容恪“死了”,冉烟浓五味杂陈,嘴里满不是滋味,“夫君。”
    容恪只是咳嗽了一声,压抑得很浅,“我看看儿子,你先睡。”
    冉烟浓没看出任何异样,以为他一路过来,恐怕又受了些寒气,没想多的,又躺了回去。
    容恪走到了摇床边,小啾啾已经放下了拨浪鼓,明蓝色的眼珠滚动着,炯炯有神,容恪翘了嘴唇。
    连在一旁的冉烟浓,也都许久不曾见过他这样看着啾啾了。嘴上说的不想而已,其实——这是他的儿子啊。
    啾啾已经会发出几个不成调的咿呀声,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在叫“娘”。容恪有一种久落魄于外,而今尘埃落定、倦鸟归巢的适意。
    在月满修整了一晚,冉烟浓起身时,身边人早已不在。
    她一大清早的,给啾啾喂了几口羊奶,就出门去了,明蓁做了早膳,来时携了一封信,是从魏都传来的家书,冉烟浓此时才想起来,父母一定惦念自个儿,毕竟容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的都以为她守寡了,冉烟浓才想起来,提笔给父母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回去。
    跟着又是一阵短兵相交之声,上下飞舞的衣袂,从屋顶打到院落里,滚了一身灰,明蓁解释道:“这是江将军和曲将军,昨晚江将军回来,又是哄又是求的,闹了大半夜,我就睡在隔壁,他们俩从昨晚就开始打了。一直打到今早,不过怎么又带上了兵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才离开了一会儿。”
    兵器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个一把扔的,曲红绡可没留手,江秋白衣服上到处都是被弯刀划的口子,他又不敢真对媳妇儿动刀动剑的,于是一路抱头鼠窜,一边游走一边接招,一边感叹媳妇儿真是凶悍又可爱,这么多刀下来,他可是一道皮外伤都没有啊。
    心念一分,“刺啦”一下,江秋白的脸颊被划了一道口。
    他傻了,一动不动举剑投降。“我错了!我真错了!”
    冉烟浓笑着看他们夫妻过招,很有意思。
    曲红绡冷淡地还刀入鞘,“错了?”
    “全部都错了!”江秋白一把抱住曲红绡,嘴唇凑过来,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道,“求娘子疼爱小心肝。”
    “……”一时醉话,这厮记得比谁都清楚。
    容恪正好从花拱门外近来,一身利落的灰褐色短裳,腰间扎着一条月满的粗葛带,像个打渔郎,手里正好真提着一条十寸长的大鱼,不过他姿态还是闲逸的,衣衫干净,面容俊美,不像是大清早出门撒网的人。
    曲红绡忙将不规矩的男人推开,容恪拎着这条鱼给冉烟浓,笑吟吟道:“浓浓,从今以后,我们怕是要过一段平民生活了。”
    冉烟浓倒很向往,“你买的?”
    “钓的。”
    冉烟浓昨日还胆战心惊,一大早起来,身边的被窝都是冷的,还怕昨晚闹得鸡飞狗跳的都是幻觉,胸口一热,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踮着脚,将脸颊用力地蹭到他的颈窝处。“我知道你是诈死骗我的,我也以为自己一点不担心,但还是有点怕。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一大早的,就让江秋白看掉了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颇有结局气象
    哈哈,其实正文还有几万字,不用担心得太早,冉家,太子这些也还没写,包括恪哥哥和浓浓的最终归宿——身怀瑰宝,是不可能平凡一世的2333。
    ☆、夜游
    江护卫的眼珠子瞪得比鱼眼还突出。
    这才是……柔情啊。
    他的舌尖抵了抵自个儿的上颚, 干巴巴地扭头望向曲红绡, 对方握紧了弯刀, 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江秋白只得又跟上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温柔话说得百折千回, 就差发毒誓了。
    容恪的手沾了鱼腥,不能碰她,幸得明蓁眼尖, 将他手里的鱼拎过来了。
    冉烟浓松开他,还有点不甘心,容恪的心下三寸又隐隐作疼了起来,他不露痕迹地一笑, 回屋找帕子擦拭手, “浓浓,今晚我们去皇都街上走走。”
    “嗯。”冉烟浓从他身后递过一杯茶。
    容恪微笑着,见冉烟浓将两只手乱舞的小啾啾抱了起来,抱到他跟前,啾啾越长越大, 越来越沉了,冉烟浓抱不久,只是放到他跟前, 啾啾一把就揪住了容恪的衣衫,攥得很紧,大有抓上一天不肯撒手的架势, 来势汹汹的。
    冉烟浓怪异,“你们……不会结仇吧?”
    “不会。”容恪笑道,“最多,他不喜欢我。”
    从容恪一回来,啾啾得到的娘亲的关爱就少了一半,这他当然不甘心,因而觉得这个没给他什么关心又时而笑眯眯装好人的坏蛋绝非良善之辈。
    儿子不喜欢,那可是件大事,冉烟浓怎么都忧心忡忡的,却听容恪无意识压低的喃喃之声:“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冉烟浓:“……”
    她想要女儿的初衷都被他一句话带偏了。
    到了傍晚,残阳如血,洒满墙头时,啾啾被明蓁带下去喂奶了,容恪没准备马车,牵着冉烟浓的手便上了街,半日功夫,李府就从“家主死了的一团丧气”之中恢复了过来,冉烟浓偷偷瞥一眼容恪,低声道:“夫君,现在在月满当政的,好像是你……舅舅?”
    容恪道:“没见过面的亲戚,不认也罢,一堆麻烦。”
    容恪身份特殊,是月满王室后人,可一半血脉却是魏人,冉烟浓默默地叹息。月满不过是大魏边邑,划分出去的边陲小国,连城池都没几座,月满王对着大魏的皇帝陛下也只能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几代月满王都有臣服巴结大魏的心思,以此来与夷族分庭抗礼,倘若他们得知容恪在城中,那这太平日子是不必想着过了。
    月满再西,则是连绵无尽的沙漠了,落日的辉芒宛如一柄利剑,将一边刺破,留下一地昏黄,而另一边,则彻底沉入黑夜。
    冉烟浓被容恪握着手,两人徐步走入了主城街道。
    这里挨挨挤挤都是人,商旅、贵族,魏人、夷族人、月满人,遍地都是,参差往来,容恪想了想,对冉烟浓道:“我忘了,这里还有几个熟人。”
    “你说穆察?”
    容恪笑道:“他也在。”
    熙熙攘攘的人从身侧如流水一般穿过,时不时就要撞到肩膀。
    在摩肩接踵的困局里,夜晚一来,月满瞬间沦为了灯火的海洋。
    四处都是璀璨的奇异的灯,用蜡纸、用铁器制的奇形怪状的灯形,悬在如猛兽一般的建筑楼阁之上,各式眼花缭乱的图腾罗络其上。
    还有过往的兽形车,里头点燃了上百只蜡烛,外头用彩色蜡纸封好,灯火在里头摇曳,宛如五脏六腑一般清晰可见,兽形车一来,两侧便自然开道,后方来了一架貔貅模样的巨型灯车,里头就载着人,滚轮两侧有喷薄的烟气,将人裹在其间。
    “那是月满王室。”
    容恪解释道。
    冉烟浓怔怔地看着,那兽形车过去了,拉着假缰绳的男人一袭紫金曲裾小袄,外罩一层石青的缂丝披风,姿态闲逸,神容尊贵,好像被人瞻仰不是他所愿,他是被逼无奈一样,在车过时,男人俯下目光,与容恪缓慢地一碰。
    她甚至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来,那个男人的眼中,晃过一抹一闪即逝的惊讶,然后便恢复了沉思,随着灯车过去了。
    冉烟浓道:“那人你认识?”
    容恪握紧了她的手,“不认识,咱们走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