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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与前呼后拥的长平公主和长乐公主不同,那独腿少年身边仅带了两名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侍卫,白言蹊抽空瞥了一眼那俩侍卫的双手,老茧横生,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练家子。
    “这位殿下,清理脸上痤疮的事情还是找宫女来代劳吧,侍卫手粗力气大,怕是活儿做不精细,万一伤到殿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言蹊好心建议,不料那独腿少年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许多。
    长平公主开口打圆场,“八弟,我听说你宫里根本没有伺候的宫女,要不二姐借给你两个宫女?你也是的,就算不想要宫女,那也带两个干活儿精细的内监啊,带这些粗手粗脚的侍卫作甚?也不怕他一个失手将你的下巴掰下来。”
    白言蹊:“……”巴蒂?
    这皇帝有多不靠谱?给自家儿子起这么个性的名字!
    长乐拽了一下长平公主的袖子,给长平公主递了一个眼色过去,长平公主的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长平公主笑容尴尬,指着身边最得心应手的宫女道:“妙香,你去侍奉八殿下,定要比伺候我时还要上心,不然就等着回去领罚吧!”
    白言蹊:“……”八殿下?巴蒂是八殿下的名字吗?
    妙香刚走到独腿少年身旁就被独腿少年摆手挡了回去,只见那独腿少年眉间寡淡,面无表情地说道:“谢二姐的好意,不过三哥嘱咐过我,除了他留下来的人外,谁都不要相信。前几日我没听三哥的话,折了一条腿作为代价,如今再也不敢不听三哥的话了,还望二姐见谅。”
    长平心急口快,“八弟,你这是在怀疑那件事是二姐做的不成?二姐对你怎样你心里又不是不清楚,二姐何曾生出过害你之心?再者,如今三弟被父皇逐出京城,他连自保都困难,又怎能护得住你?”
    三弟?八弟?逐出京城!
    白言蹊瞳孔微缩,手中捣药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此刻的她总算明白当日她在御书房时,从这独腿少年眉宇间看到的似曾相识是从何处而来了。
    唐毅!
    第65章
    原来面前这独腿傲娇少年就是她要来皇宫里带走的人, 亦是她来京城的第二道使命。
    帮莫诉续命,带八皇子去徽州见唐老,执掌快活林。
    来京城的时日不久了,没想到仅仅是完成了第一条使命,白言蹊握在手中的药杵在捣药钵中轻轻捶捣着,摇头苦笑,她很想问一句‘时间都去哪儿了’?
    “自从来到皇宫起, 一切便都变得身不由己。”
    白言蹊敛下眸子, 见那药材都已经捣成米粒大小的碎块, 便将捣药钵内的东西和着糯米一并倒入锅中,放在小火上慢慢煨着, 将裁减素绢布的方法一一交给长平公主与长乐公主带来的宫女婢子。
    走到八皇子的身旁, 白言蹊看一眼脸上写满了‘提防’与‘紧张’的侍卫, 她的目光转向八皇子, 在八皇子脸上多转了几圈,想到了同八皇子单独说话的借口, “八殿下, 你的痤疮与寻常人的痤疮略有不同,需要到静室中针灸拔毒,不知道八殿下愿不愿意?”
    那两名侍卫身上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白言蹊本能地感受到一阵危机感。
    八皇子唐平抬头看白言蹊, 目光中的探寻一如当日在御书房中那般, 极力想要从白言蹊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可是他所能看到的, 唯有真诚。
    “可。”
    八皇子唐平缓缓点头,见两位侍卫要阻拦,摆手安抚道:“既然白博士说了是要在静室中针灸,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不会有事的。”
    两名侍卫:“……”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一不小心就被人弄折了退?
    ……
    白言蹊口中的静室,是她在太医院中找的一间轮值御医落脚的屋子,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除了一张桌案与一条窄窄的雕花木床之外,再无其他。
    安排八皇子倚着墙坐在木床上,白言蹊从袖筒中取出针囊来,一边为八皇子唐平行针,一边低声问出心中疑惑,“方才殿下与公主所说的三皇子,可是唐毅?”
    八皇子唐平乍然抬头,满脸惊讶,幸亏白言蹊捻着针的手一直都悬在空中,不然怕是他的这张脸就被针尖给刮花了。
    看八皇子的那般眼神,白言蹊便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
    她用手端住八皇子的下巴,将最后几针全都刺了进去,指尖轻轻弹过针尾,体内的存储的电能分成一道道微弱的电流,沿着银针没入八皇子的脸颊,这是白言蹊当初在来京路上发现的方法,与前世医院中针灸时用的电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张脸渐渐麻木的八皇子抬头看白言蹊,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白言蹊知道八皇子心中还有提防,想了想,从腰间的绣囊里将唐毅当初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交到八皇子的手上,“这是唐毅当初在徽州交给我的玉佩,想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是友非敌。另外,让我将你带出京城、带到徽州的并不是唐毅,而是一名双手尽去的老者。”
    想了想,白言蹊觉得‘双手尽去’不足以将唐老的形象全都刻画出来,又补充了一句,“他懂药。”
    刹那间,八皇子的眼泪瞬间爆红,全身颤.抖不休却又在极力地按捺与克制,喉中的呜咽声如同小兽的嘶吼,依稀间,白言蹊听到了‘叔公’二字。
    白言蹊想给八皇子寻一块擦泪的东西,可是这静室中什么都没有,她只能作罢,一边留心着八皇子脸上那些痤疮的反应,一边问,“你若是愿意去徽州,那我就想办法;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也好修书一封,将情况同唐老说明,不知八殿下意下如何?”
    八皇子唐平深吸一口气,没有作答,任由白言蹊又弹了几遍他脸上扎着的银针,一直都没有开口。
    “我帮你看一下腿。”白言蹊蹲下身,指关节在八皇子的膝盖上用力敲了一下,赶在膝跳反射之前她用力按住唐平的腿,手指沿着唐平的腿骨一寸一寸地捏了下去,力道一次重过一次,捏到某一处,唐平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眶中蓄着的泪全都落了下来。
    白言蹊收回手,“是骨裂,养上一个多月就好的差不多了,等明年开春便可行走自如。若是你想好的快一点,那就多来几次太医院,我帮你用秘传的针灸之术行针,再给你熬一些养骨头的药膳和肉汤。”
    八皇子心头微动,看着一举一动皆是落落大方的白言蹊,蓦地咕哝了一句,“谢过三嫂。”
    白言蹊惊得腿软,连忙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几声,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入腹中,佯装出怒意,转身斥道:“八皇子莫要开玩笑,我与唐毅只是朋友。”
    八皇子唐平不信,“三皇兄能将贴身的玉佩都交给你,怎可能与你只是朋友?这块玉佩可是连我都碰不得的。”
    估摸着行针的时间已经到了,白言蹊将银针全都拔了出来,看着唐平那张略带水肿的脸,仿佛是水晶猪头肉一般,心中秘密被戳破的那点气消散一空,白言蹊一下子没有忍住,笑出了声,“信不信随你。”
    唐平被那突然绽放的笑容看迷了眼睛,这样如一明媚的笑容,他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如果你是因为三皇兄被父皇逐出京城而不愿意的话,你看我怎么样?”唐平眸中满是真诚与郑重,口中说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话,再配上他那张微微水肿的脸,十分滑稽。
    白言蹊嗤笑,弯腰收拾摆在桌案上的针囊,摇头道,“你三皇兄被逐出京城,而你还在皇宫之中,就凭这一点,你那三皇兄就已经超出你太多了。莫非八殿下觉得我是那种看得上金丝雀而看不上飞天雕的人?”
    八皇子唐平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再多言语,心中却暗自将‘金丝雀’与‘飞天雕’做了对比。
    一是笼中雀,一是飞天雕,果然没有丝毫可比之处。
    白言蹊将东西收拾好后,见唐平的脸已经不再同刚刚针灸完时一般红了,便道:“是要留在京城还是同我一起去徽州,八殿下考虑清楚之后给我答复就行。你现在同我去敷一贴面药,等面药敷完之后,脸上的痤疮就会好上许多。”
    面药正是白言蹊给面膜起的另外一种称呼。她顾虑这个时代有往死人脸上贴纸的习俗,怕宫里的这些贵人不能理解,便将面膜冠上了‘药’的头衔,反正皮肤病也是病,有病就得敷药,这样完全能够解释的通。而她做的那面膜都是纯粹的中药面膜,用‘面药’称呼再合适不过。
    用在颜面上的药,简称面药,白言蹊都佩服自己有一个这么机智的大脑。
    ……
    敢用在皇子公主脸上的素绢布,那都是白言蹊从织造司里挑出来的品质顶好的东西,先将素绢布剪成比人脸稍大一些的五官模样,然后再经过开水多次烫洗,等那糯米和中药的药汤熬好并晾成温热之后,把素绢布放在药汤中蘸上一圈,便可以上脸了。
    长乐公主、长平公主与八皇子是第一波接受面药试验的‘小白鼠’,不出意外地被那温热中带着些许凉意的面药所折服,接连用了三帖之后才罢休,在白言蹊的劝说下将脸洗干净,约定好下次再来的时间,恋恋不舍地拎着两瓶已经配好的颠倒散离开太医院。
    时光太匆匆,入宫第五天清晨,刚进丑时,白言蹊就被小李公公唤了起来,这一日是朱冼出殡的日子。
    小李公公带来的宫女为白言蹊准备好了白底缀墨花的素衣,给白言蹊扎了一个简单端正的发髻,由一辆看起来素朴,实则内里精致的马车将白言蹊从太医院接出,直奔莫诉府邸而去。
    吹吹打打的人早就到了,占了将近一条街
    ,等白言蹊到时,天还未亮,路上却已经站满了自发来为朱冼送行的京城百姓。
    有宫内的侍卫开道,自然无人敢拦白言蹊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莫诉府中,停在距离灵堂不远的一处小院子里。
    小李公公将白言蹊引下马车,叮嘱道:“白博士,我看时辰还早,你现在去朱翰林的灵堂前上炷香,等一会儿人多的时候便不要出来了,朱翰林的门生较多,且都是舌.头不饶人的学官,情绪激动下难免生事。今日朱翰林出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白言蹊眼眶微红,没有作答。
    此刻的白言蹊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心里的那种感觉,似是有酸涩,却又算不上,那口气一直都不上不下的梗在嗓子眼,仿佛要从她的脏腑中挠出一个洞跑出来,实在是难受得紧。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一直都抱着游戏的态度来过日子,大浪要将她往东推,她便随着大浪东行几步,大浪要推着她往西走,她也不抗拒,看似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实则一直都像是活在梦中。
    恣意潇洒的梦也好,荒诞不羁的梦也罢……她随着大浪的浮尘而心生欢喜悲苦,实则一直都将自己置身于这一世之外,仿佛是在打游戏一般,她是她,白言蹊是白言蹊,她畏惧死,并非是真的害怕,只是有些不舍,想要在这个如梦似幻的游戏中多体验一番,万一早早死了,那之后的游戏岂不就是看不到了么?
    这一场魂穿的游戏太过逼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但是那又如何?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没有太多,但到底还是有的。比如白正气、苗桂花、白争光、李素娥以及白清源给她的那入豆大烛火的归属感,虽然微弱渺茫,但那却是她魂穿之后遇到的第一点光。
    而告诉她这一世有什么路可以走的朱冼,是她魂穿之后遇到的第二道光。
    小李公公见白言蹊站在原地不动,在白言蹊耳畔问,“姑娘可是想到了朱翰林?”
    白言蹊出神未答。
    “不应该啊,看白博士这几日在宫里的表现,分明就是一个薄情冷心的人。”小李公公心道,他狐疑地看着白言蹊眸中的沧桑与坚韧……这是小李公公第一次发现白言蹊的这一面,并不是他预想中的一池清水,看似嘻嘻哈哈、了无心机的外表下,似乎藏了太多旁人看不穿的事。
    第66章
    白言蹊抬头看向那已经有大半没入西楼屋檐的明月,稀稀拉拉的几点星宿环在皎月边, 配合着莫诉府邸外那声声呜咽的哀乐, 映衬得越发凄凉。
    “无妨,若是论嘴皮子, 我让他们半片都无惧。”白言蹊攥紧拳头,嫩白的手被冻得发青, 朱冼的自尽就是扎在她心脏上的一个刺,前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自我麻醉, 如今再次站到莫诉府邸内, 被幽凉的夜风一吹, 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不是梦, 也不是游戏, 而是生活。
    深吸一口气,白言蹊大步朝着朱冼的灵堂走去。
    夜黑风高, 宜撕逼,忌忍耐。
    小李公公闻言,先是愣怔了一下, 转而满目皆是惊恐的疾步跟上。听白博士这样说,似乎是要搞事情啊!
    一身白底缀墨梅衣裙的白言蹊大步流星走进灵堂,那自带两丈八的气场看得不少人都惊了眼,不少从未见过白言蹊的人开始在心底犯嘀咕,“这位是哪家的贵女?怎的这么早就来参加葬礼了?”
    再看看紧张兮兮跟在白言蹊身后的小李公公, 那些人心中的弦崩的更紧了。
    怎么连陛下面前的红人都跟在这位的后面, 莫非这位是陛下早年微服出巡时遗落在民间的明珠, 前不久才刚刚找了回来?可是他们在朝中为官,从未听说陛下认了公主啊!
    小李公公屏着呼吸跟在白言蹊身后,他能感觉到心跳如同雷声鼓点般响个不停。让小李公公稍微庆幸的是,所来之人中暂时没有那些看着就像挑事的。
    白言蹊走到灵堂前,从莫诉府的老管家手中接过四炷香,在白烛之上点燃后,弯腰俯身行丧礼,将四炷香稳稳当当地插.进香火盆中,又取来一沓纸钱锡箔为朱老点上,看着那银白色的锡箔纸一点一点变黑变卷,深红色的火纹将所有银白全部吞没。
    火光倒映在他纯黑的瞳仁中,明灭不定。纸钱与锡箔烧成的黑灰被幽凉的夜风一吹,飞得到处都是。
    白言蹊站起身来,目光缓缓扫过朱冼的棺椁,木质雕金镶玉,比她想象中还要气派几分,当得起‘国葬’之名。
    “管家,莫将军呢?本官要见他。”白言蹊将目光平淡地挪开,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梅花枝,已经有寒梅在枝头绽放,月光与那寒梅相互映衬着,幽香别致。
    这次,白言蹊不再自称‘我’,而是改口‘本官’!
    灵堂中的其他人可能会不知道白言蹊的身份,但是莫诉府邸的管家怎么会不知道,原本见白言蹊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不止一次庆幸过,如今再见白言蹊突然拿捏起身份来,老管家心中顿时直呼不妙。
    一声‘本官’,径直将关系的亲疏远近划分开来。
    老管家心中苦涩,“姑娘那日进宫走得急,没有看到将军吐血。将军已经卧床四日,请来京城的名医看了都不见转好,想请姑娘又请不出来,只能拖着。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喊将军了,今日老翰林出殡,将军就算身体抱恙也必须出来主持。”
    白言蹊脸上的寒霜稍微淡了几分,不过并未完全减退。
    “老管家真是会为莫将军找理由,当日本官亲自替他瞧过身体,也替他开了药,若是按照药方服药,他体内的沉珂定然已经去尽,又怎会一病不起?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医术不精,还是觉得本官就那么好欺骗,你随随便便找一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
    老管家被白言蹊凉薄的眼神看得心慌不已,连忙跪地辩解喊冤,“老奴不敢有任何妄言!将军确确实实病了,姑娘稍等片刻,老奴现在立马就派人去请将军!”
    白言蹊耳垂微动,有马蹄的哒哒声在莫诉府邸外停下,而且是两队人马。她不再出声,仿佛一朵盛放的昙花般立在灵堂中,无人有胆近观,更无人敢轻视亵玩。
    两队人马在莫诉府邸外碰了头,竟然结伴走了进来,一队是风.尘仆仆的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另外一队人马是白言蹊之前在国子监中见过的国子监祭酒谢峥嵘。
    许是路上来的太急,萧逸之眼底满是清灰之色,不知是骑马时间太长、颠簸的太久,还是哀思入心肺而悲痛欲绝,他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若非身后有人扶着,白言蹊真担忧萧逸之会一头栽倒在地上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