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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我见她手中用来擦水的东西甚是奇怪,并不是常用的布巾等物,而是一团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可是那东西却似极是吸水,一抹上去,那案上的茶水便几乎被它吸干了大半。
    “你手中拿着的是何物,瞧着用来擦水倒极是好用?”我问道。
    逢春道:“回禀夫人,此物名为水绵,乃是生在江水中的一种物事,周身满是小孔,如棉花一般最擅吸水,因此江边百姓便给它取名为水绵,拿来吸水或是擦拭案几桌椅,最是好用不过。”
    想是此物生在南方一带,我久居北地,竟从未见过,不由道:“此等奇异之物,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忽然心中一动,问她道:“可否给我一团这水绵?”
    逢春只当我是好奇,忙去取了一团新晒好的水绵过来。
    我接过那黑乎乎的一团,试了试它能吸多少水,越发觉得满意。倘若这一世,到了最后仍会有一杯毒酒送至我面前的话,那么,有了此物的妙用,或许……
    虽然明知若是章羽不肯放我离去,我若想凭一己之力逃出去,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可我却仍旧有些不死心,只因困在这里,只能无助地等人来救的滋味实在太过难熬。
    前世的时候,因为有腹中的琮儿陪我,倒也还好过些,可是如今,我孑然一身,被困敌营,再加上心中对卫恒的挂念,简直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虽然我此时身中的媚、毒因被水蛇的毒性抵消,每月再不会身子燥热、焦灼难耐,可是心中汹涌而起的思念之情,却磨心蚀魄,更是让人难以承受。
    后来,每每回想起那段被困荆州的日子,我都有些诧异我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幸而,我只煎熬了七个月,便有望能重回卫恒的身边,若是仍旧如前一世那样,等足了九个月,真不知我能否熬的下来。
    第69章 重逢
    123  前后两世, 在章羽水淹樊城时,卫恒为了护住我,所受的伤势都极为严重,便是说一句累他性命垂危也不为过。
    因伤得太重,前世时他足足昏睡了一个月才苏醒过来, 跟着又在病榻上躺了两个月, 不等伤势痊愈便主动请缨,重又披挂上阵,领着几万大军去攻打章羽。结果, 因求战心切, 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伤口迸裂,左臂复又中了一箭, 又在病榻上休养了月余。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 这一回, 他仍是对自己的伤势不以为意, 甚至比前世时还早了十余天,便领着五万大军,兵临樊城, 迫不及待要打败章羽。
    当我听到这消息时, 早已被章羽送到了他在零陵的宅邸。
    樊城和零陵, 相距数百余里, 前世的卫恒为了跨越这数百里, 用了长达五个月的时间。
    而这一世,他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夺回樊城,攻破长沙,和我之间只隔着短短百余里。
    可我却宁愿再多煎熬上几个月,也不想他急于求成,忙着上阵破城,又将伤口迸裂。
    这日,我正在对天祷告,忽然听得府中一片嘈杂之声,逢春脸色大变地跑进来,“不好了,夫人,糜将军反了!”
    章羽此时并不在零陵,而是据守在湘东,那是长沙郡最后一个城池,一旦湘东失守,卫恒的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取零陵。
    是以,章羽在退守湘东时,特意命他的副将糜方先行返回零陵,加强一切守备。
    哪知,他在前方尚且不曾被卫恒打败,反倒是被糜方这个他最为信任的副将先行背叛了。
    可为何前世时,糜方并不曾背叛章羽?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卫恒的攻势太猛,以致于动摇了章羽手下将士的军心?
    逢春扯了扯我的衣袖,着急道:“夫人,糜将军已经背叛了主公,领着一队人马朝府里杀来,想要劫了夫人去到江左,将夫人献给那江左之主孙周,好换取高官厚禄。”
    她喘了口气,急切道:“主公临走之前,曾交待奴婢,定要照料好夫人,若是有什么意外,就带夫人先藏到府中的密室里,还请夫人千万信我,这就随我去藏到那密室里。”
    我立刻便道:“你这就带我去吧。”
    逢春见我毫不犹豫便相信了她,有些动容,她垂下头飞快地抹了把脸,低声道:“多谢夫人信我,您放心,奴婢定会保护夫人周全的。”
    我之所以会信她,是因为前世时,在零陵城破,章羽弃城而逃前,也是这样吩咐逢春的,让她扶了我藏到府中的密室里,好避过兵慌马乱的那几天。
    哪知好巧不巧,我在那密室里藏了不到半天,忽然就发动了。原本再有一个月才到生产之期,许是忧思过重,又或是因为之前的大病身子虚弱,以致我的琮儿再也忍耐不住,想要提前来到这个世间。
    那密室里只有我和逢春二人,并一些麦饼蜜水,莫说接生的稳婆了,就连热水、剪子这些东西都没有。就是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卫恒带着人及时赶到,又救了我一命,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当时那一幕,被困在零陵的这几个月,我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每每想起时,心中仍是激荡不已。
    卫恒冲进这间密室时,我早已痛得晕了过去,若不是离魂时如一个旁人般飘在半空看全了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卫恒发现我正因生产而命悬一线时,他竟会是那样的紧张和担心。
    除了最初的惊讶,余下的时间里他只顾担忧我能否平安产子,再不曾想到其他。
    当时的他,从未想过琮儿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在意的只是我的生死。他不顾连日征战的疲乏,在产房外守候了一天一夜,直到亲自确认我平安无事,才在我的床边晕了过去。
    前世的他,总是这样,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对我的情意浓厚的藏都藏不住,可一到我面前,就总是冷着一张脸,半点心绪也不肯泄露。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恨不能早日见到他,我甚至想要将我看到的这些前世种种都告诉他,然后再问问他,为何前世时那样吝啬,不肯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意。
    我心中焦灼,可步子却慢慢缓了下来。
    章羽这处府邸的密室是在地窖之中的一处暗门之下,沿甬道朝右走上五六丈便是,可是逢春将我扶入暗门后,却领着我沿甬道往左而行。
    若我不曾在落水时看过前世的情景,自当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可是现下,我却不得不问道:“你这是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地底昏暗,我隐约瞧见她身形微微一顿,声音有些瑟缩道:“婢子带您往密室去,再走片刻就到了,夫人快些跟婢子走吧!”
    我却再不肯挪动一步,“再走片刻,不会到那处密室,只会走到府外去。逢春,你并不是要带我去密室藏好,而是想将我带出府?”
    她有些惊慌,“您怎么会知道?这密道主公只告诉了我一人……”
    我心头有些微微发苦,她只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之所以会知道这密道另有一处出口通向府外,正是前世时她告诉我的。
    “夫人您别多想,婢子是怕万一他们搜到了那处密室,不如咱们还是先逃出府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更稳妥些。”
    我亦不愿多想,前世时是她陪我躲在这密室里,不离不弃,在我即将临产时守在我身边,我实是不愿去猜疑一个前世曾待我极好的人。
    可她越是这样说,我便越是肯定,这一世,不知何故,她也背叛了章羽。
    这处密室极是隐蔽,极难被人发现,前世时若不是章羽特意留了一名老仆告诉给卫恒知道,他便是掘地三尺,至少也须花上两三日的功夫方能发现。
    逢春想将我带到府外去,只怕在那密道出口处,已有人候在那里,只不知她是将我出卖给了谁?
    “是何人要你将我献给他?”我问道。
    逢春见我已然猜到大半,只得道:“还请夫人恕罪,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我略一思忖,息了返身逃跑的心思,逢春不是一般的婢女,而是学过棒法、枪法,有些武艺在身,虽然远比不上嫂嫂的身手,可制住我却是绰绰有余。
    为今之计,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且先看看是谁想要掳了我,再做打算。
    于是我任由逢春牵着我手,又行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走到那密道尽头,逢春扳动机括将一扇小门打开,扶了我出来,才发现原来这出口是在一处山洞里。
    逢春引着我七拐八绕,复又前行了一刻钟之久,隐隐听见江涛拍岸之声,不多时出了山洞一瞧,才知已到了江边,浩浩江水离这洞口只有十余丈远,岸边却有些罕见地停着一艘大船。
    见我们出来,忽然从两边的林木里窜出数道身影。
    当先一人,相貌丑陋、身形矮胖,露骨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直欲令人作呕。
    逢春朝他行礼道:“傅将军,婢子已按您说的,将甄夫人带了过来,还求将军开恩,放了我那情郎。”
    原来如此!
    原来糜方并不曾背叛章羽,而是这名叫傅士仁的偏将心生反意,被江左孙周派来的人说动,想要劫了我去投靠孙周。
    傅士仁上下打量着我,露出一抹荡笑来,“想不到夫人竟是如此的花容月貌!那卫畴老贼昔年屠城杀我全家,傅某虽目下报不了这大仇,但是将他的儿媳劫走另送他人,送他儿子一顶绿帽来戴戴,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肥厚的手掌一翻,朝我抓来,“夫人这便随我去吧!”
    我急忙后退躲闪,忽听一声破空之声响起,那只将将伸到我面前的肥猪手已被一箭射穿,痛得他呜哇乱叫。
    跟着又是嗖嗖数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傅士仁同他的手下纷纷中箭翻倒在地。
    我怕侧头一看,蹄声响处,那骑在马上正飞奔而来的银甲将军,不是卫恒是谁。
    我再难忍住心中激动,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仪态,提起裙摆朝他奔去。
    “阿洛!”他亦连声喊道,翻身下马,几乎脚不沾地般地朝我飞奔而来。
    眼见只差几步,我便能扑入他怀中,他眼中神色忽然一变,由狂喜变为惊恐。
    “小心!”他猛地朝我扑来,抱着我转了半圈,我这才看到,一枚匕首正从后射过来,我不愿他又替我挡刀,正要将他推开,只见一道箭光闪过,恰好正中那枚匕首,将它射偏到一旁。
    卫恒抱紧了我,不知是伤势尚未痊愈,还是因为担惊受怕,他脸色很是有些发白。
    “阿洛,你可伤到哪里?可有受什么委屈?”
    他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端详了我好几遍,似乎要再三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半晌,他才松了一口气,复又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阿洛,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往后我定会把你守得牢牢的,任谁都抢不走,若是……若是再来一次这样的情形,我非发狂不可!”
    我埋首在他怀里,正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忽听一个温润的声音道:“中郎将,方才是那傅士仁一时未死,朝夫人投以匕首,妄图加害。良已将其击毙,断首斩足,令其死无全尸。”
    卫恒看了他一眼,赞道:“你做得很好,方才多亏你射出那一箭,将那匕首射落,否则……”
    我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放箭救了我和卫恒的人,竟然是吴宛的那位胞兄——吴良!
    第70章 轻重
    123  卫恒将我抱在怀里, 共乘一骑, 往卫军大营而去。
    原来他尚未攻下湘东,留下三万人马同章羽对峙, 另率了五千轻骑绕了三百余里山路突袭零陵, 只是为了能早日将我救出来。
    可就算如此, 他又如何能够恰好在傅士仁要劫走我时,出现在此处?
    我靠在他怀里,问出心中的疑问。
    迟疑了片刻, 卫恒才道:“因为我们一早就知道傅士仁的动向。吴良有一名旧友, 是傅士仁的幕僚, 偷偷给吴良写了封密信, 说傅士仁对章羽积怨已久,早有反心,愿为内应。”
    “可惜傅士仁同我卫家有仇,不能直接劝他归降, 只好另派了两个人,假充是江左孙周的使者, 去劝他归降,这才借他之手,将你从章羽府中带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角,“虽然知道章羽不会对你做什么, 可你一刻不在我身边, 我就一刻都不得安宁。”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 小声道:“妾亦如此。”
    他身子一僵,随即将我更紧地抱在怀里,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似是有些心潮澎湃。
    我想起他所受的伤,忙道:“你的伤——?”
    他的唇轻轻碰了碰我的耳垂,在我耳边道:“不妨事。”
    我不信,“你当日受了那么多伤,这才过了多久?”
    他轻轻笑了一声,“夫人若不信,等晚上到了歇息的营帐里,为夫脱下衣衫,让你细细验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