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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你看沈家可有慌了手脚?沈拓照旧挎刀巡街,将偌的生意只交托与了曹英、陈据几人。凭得什么依仗?”
    眼红的不服气道:“我自是知晓里面有季明府的荫庇,明府一方县令,做官却不欺民,我不信我买了船只,他要拿势压我。”
    劝的人笑起来:“你是直木的脑子不成,只想得一层,不知变通?”
    眼红的推杯与他道:“来来来,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劝的人毫不客气接盏,道:“无非‘卖好’二字,你也行商之人,怎得不通?”
    眼红的叹道:“话虽如此,分点残羹也好,他家好大的肚皮,桃溪的水运,只一口吞下?”
    劝的人又道:“他家买办的四艘大船,桃溪才多大?泊在码头,哪还有别家的立足之地。 ”
    眼红的怏怏不乐,到底歇了念头。
    只是,钱财之物恨少不嫌多,自有铤而走险之徒,这些人最恨自家腰身不肥,见不得他人富贵和美,  见沈家漕运红火,自己不做这桩生意,他也要添堵生乱。
    正好沈家一个主顾与同行生了龌龊,两家合计请了贼子要劫烧货船。
    他们以为做得私密,谁知贼子转身便遣人告知沈拓,沈拓正在巡街,被一个乞儿模样的拦住要钱。
    沈拓与他两个铜板,乞儿掂了掂,仍追在后面笑道:“都头再施舍几个钱,家中老娘几日不曾有饭食到肚。”
    沈拓边驱马慢行边将人引到偏角,道:“几个钱可给你,只是,我看你却不大像是行乞的,养得一身好皮肉。”
    乞儿拄着竹棍,道:“都头如今发了财,越发小气了。”
    沈拓坐在马背,倾身扫他一眼,道:“我看你不像行乞的,倒像劫舍的。”
    乞儿喊冤道:“都头误会了,我们虽有恶行,何曾打家劫舍,真个劫了财,怕是要被都头擒入牢中,吃杖刑流放。”见沈拓似要发怒,退了几步,道,“都头莫要动怒,我家哥哥叫我送信与哥哥,有人要劫烧你家的船,我们不敢得罪都头,不如来个里应外合。我们赚些花费,都头也保个平安,如何?”
    沈拓心中暗惊,拱手问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好汉,又是哪家要与我为难?”
    乞儿道:“与都头打过交道的,不知凡几,都头自家也记不得心里,是谁也不必问得仔细。”他嘿嘿一笑,“再者,都是官兵,我们却是贼匪,并不作一家,哪敢跟都头露了痕迹。至于下黑的手,却是我们的主顾,拿人钱财本要与人消灾,因都头的名声脸面,我们已失信在先,再卖了他的名姓,未免不义,请恕不好告知都头。”
    沈拓不再多问,道:“承你们哥哥的情,来日必还。”
    乞儿笑道:“都头的人情我们并不敢接,你家船上的船手,一个比一个凶悍,只一个方八,就是横不要命的。陈据、徐安又机智仔细,夜间三班人马守船。沈都头交游又广,到时怕要与我们不死不休,钱财虽好物,没命花用也是白费心血。”
    沈拓与他们定了计,与曹英、陈据、徐安等人碰头,道:“有伙贼接了红封要劫烧我们的船,暗地与我同了火,定计炸个空响。”
    曹英等人不及出声,方娘子先生了气,怒拍桌案道:“哪来的宵小不长眼睛,打起我们的主意,路边果香甜没有敢采,也不怕毒个肠子对穿。落我手里,让他好好知晓我们姓甚名谁。”
    这几人里,曹英貌似悍匪,却是良民一个,曹家棺材铺虽有争执,也鲜有这等烧伤打杀的,倒吸一口气道:“可要报官?明府新修的码头,他们胆大包天敢来烧劫?”
    陈据笑:“他们本就亡命之徒,挣的命钱,哪里不敢?”
    徐安道:“既然他们识趣私下与我们透风,自是不打算与我们为敌,都头又与他们议定,此次不用报官,留得一线人情,多条道路。”
    方娘子道:“非是我看轻他们,他们既然落草做了无本的买卖,便是一伙恶徒,与他们说仁义却是豪赌。我们不做小人,也要防他们生变。”
    方八道:“娘子说得极是,半点不错。”
    沈拓听他吹罢,夸道:“八郎娶得好妻,方娘子所言甚是。他们虽递了消息与我们,防人之心不要无,我们一面与他们合伙,一面也备了人手防他们翻脸。他们受雇于人,染血的刀,出鞘的剑,并非与我们结仇,怕是有人眼红私下作怪。”沉呤半晌又道,“他们又特地说要烧了货物,也不知船只主顾有没有私仇。”
    陈据道:“同行如仇,做买卖明面你好我好,私下只盼对方潦倒。”
    沈拓道:“徐家哥哥挑选了可靠的船手在码头埋下,防着异动。好便好,了便了,少不得有场恶斗。船上的货不敢有损失,一把火烧个精光,主家失了财,即便是他自家结的仇,我们也赔了声誉,讨不得半点的好。”
    陈据徐安道:“都头放心,我们知晓利害。”
    沈拓又道:“也是我们一时大意轻狂,不曾防着小人生事,改日寻几只恶狗养在码头,也添些警惕。”
    徐安道:“凡事打头输三分,后头更加难了,此事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这着被他们得意,定有人望风而动,与我们为难。”
    他们这些人依着船队,刚安生下来。沈拓又大方,每趟船必拿出两成的利与他们分了,又不拖欠推拉,他们几人暗地里盘算,来年年底,他们赚的银钱翻得屋,置得新衣,吃得酒肉,衣食无虞。
    断人钱财无异杀人父母,如今有人生事要断他们的财路,他们怎肯干休?
    陈据揣着的手斜着眼:“他们道我们好欺,行这等毒事,背里的毒蛇怎好让它藏着?难道还是日日防它蹿出来咬它一口?”他看向沈拓,道,“哥哥,不如揪了出来,让它吃足了苦头,再也不敢生出歪念来。”
    沈拓点头:“那伙贼子因着道上之义,不肯供出买凶的是哪个。明晚之事成或不成,他们必定还要接头,陈兄弟让街集的兄弟在酒留脚店等地留意行踪诡异之人。”
    陈据咬牙:“若是被我逮到尾巴,非得……”
    沈拓慢声道:“既生得毒牙,拔掉便是。”
    天已转凉,何栖与阿娣收了草席夏被,新缝了被褥,软榻铺了茵褥,放了隐囊。
    阿娣将一挂咸鱼挂在廊下,引得野猫成日在屋顶打转,何栖见了笑道:“卢大倒是实在,怎送一挂的咸鱼给你?”
    阿娣跌脚:“上回卢大郎来家中做客,与郎主说起行船吃食,吹嘘自家吃尽了各样鲜鱼,我不过笑了一笑,他便道我见识浅薄,疑他扯谎。他后头跟船回黑转,便提了一挂的咸鱼来,还得意道:鲜鱼与你放不得几日,各样咸鱼送你一挂,蒸了吃到明岁。”
    何栖收了针线笑:“好没见识,这些咸鱼能吃得明岁?莫非酟点腥咸下饭?”
    阿娣捂着嘴偷乐,看着泛着盐花的咸鱼,摸摸嘴角,居然不曾流下口水来,道:“在娘子身边日日有吃食,我竟不馋它。”
    何栖听了这傻话,直笑着摇头,傍晚沈拓回来,便学与他听,又笑道:“船运赚钱,船钱还欠着明府呢,我们倒还是搭着的空架。”
    沈拓道:“倒比料想得要好,岳丈还与我们接了一桩生意。千桃寺千亩桃林,生得蜜桃,除去卖出施舍的,好些都烂在林中。行脚僧便出了主意,桃溪贱价,不如卖到宜州。今年也推了一车,只是路远,道又颠簸,一车的桃倒烂了大半。岳丈去千桃寺吃茶,行脚僧与纲维便定了明年的船。”
    何栖夸道:“虽是方外清净,也是经营有道,才镀佛祖金身。”
    沈拓笑看她:“阿圆说得有趣。”
    何栖见他拭刀,薄唇微抿,虽与她说笑,却是另有心事,便问:“大郎,码头可出了纠纷?”
    沈拓也不瞒她,道:“也不知此事,是冲着船队,还是冲着商货。”
    何栖想了想道:“不管冲着哪个,既能买凶下手,家中依仗定然不小,非寻常富户可为。”
    第129章
    到得案发那晚, 月沉星稀,夜似浓墨。沈拓早早用了饭, 将几钱银子与茶寮铺主, 推窗停了烛火,自己与徐安二人藏身铺中。
    方八则藏在船中,他性粗又冲动, 方娘子担心他误事,要留他家中。方八只不肯,道:“娘子都去埋伏, 将我撇在家中?我不依, 那些贼子可恶,看我将他们拿了撕作两半。”
    方娘子无奈, 只得夫妻双双上阵。
    陈据笑道:“不如你们夫妻双双回转, 哪个都别来?”
    方娘子将眉一立, 道:“我分管着船上的事物, 贼人若是烧了偷了,岂不是我的失职?”
    陈据见她腰挂鸳鸯刀,再利的口舌也不敢与方娘子犟嘴, 让他们藏好别露了痕迹, 方娘子展颜一笑, 携夫转身上了船。
    陈据摸摸心口:生得娇俏, 这般凶悍,也只方八得了这样的虎娘子,心心念念捧在手里。
    待得夜色微沉, 陈据若无其事一般,与三个船手在码头边支了桌凳边吃酒边守夜。
    陈据如往常般说笑,道:“今晚夜黑,倒要费油点灯。”
    一个接口道:“陈家哥哥未免小气,灯油都舍不得。”
    另一个道:“不点灯,放着也遭鼠偷。”
    余下的一比手划脚道:“码头养得偌大的鼠,猫崽大小,嘴到尾巴尖,足有臂长。”
    陈据不信:“莫非你是属猫的,只你眼尖,我怎不见这般大的肥鼠。逮了来,剥皮去肚,也是好肉。”
    几人大笑:“陈家哥哥又小气了,今时不同往日,哥哥还少肉吃?倒打起鼠肉的主意。”
    陈据边大声说笑边留意着四周动静,直等得夜深霜降,也没见贼人现身,一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哥哥,到了夜半,怎半点声响也没?别是白白消遣我们?”
    陈据心底也打鼓,他想的却是这伙贼打的别样主意,将他们绊在这里,却在他处为非作歹。
    便连徐安心下都发急,悄声问沈拓:“都头,他们可是另有打算?”
    沈拓沉声道:“我们别自乱了阵脚,家中各处宅院我托了歪七带人望风。”
    徐安安下心来,笑道:“原来都头作了安排。”
    沈拓道:“奔波劳碌,挣得荣华富贵,也不过为了家中老小,他们的安危才是头等的要事。我们若是孤鬼一只,哪处不能游荡?”
    徐安点头:“此话甚是,天为盖地为庐,左右没依没靠。家小虽是牵累,失了他们,活着也没甚趣味。”
    沈拓倚在茶寮窗畔,思及他们夫妻之间,夫唱妇随,朝欢暮乐,脸上便带出几丝脉脉温情来,施翎在家中,倒可省却后顾之忧。出了会神,收回思绪,只待事了。
    众人正在不耐烦之际,几声老鸹粗嘎得叫了几声,沈拓与徐安对视一眼:来了。
    陈据那几人也是悚然一惊,几人将手探入桌案底下把藏着的短刀握在手中。一伙贼人拿黑巾蒙了脸,从码头边的黑林中猫般蹿了出来。
    打头的身形微胖,动动鼻子,闻得友风声不对,冲陈据几人笑起来,问道:“都头可在?”
    陈据嘿嘿一笑:“兄弟不趁巧,我家哥哥被明府喊了去,却是不得空。”
    打头的长叹道:“官匪不同道,难道都头不愿信我。”
    陈据笑嘻嘻道:“兄弟言语中,似是对我家哥哥颇为仰慕,不如告与我们哪家要算计我家的船,请了众位好汉要夺命烧船?”
    打头的也笑:“仰慕都头不假,只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们几个本就犯忌讳,再将主顾卖出来,哪还有脸面挣这碗饭钱。”
    陈据上前几步,道:“常言乱世出得英雄,眼下却是太平年月,刀口舔血实非长久之计,桃溪又有好官,打不得家,劫不得舍,剪不得径,一年能抓得几尾大鱼?成日隐姓瞒名,东躲西藏,一个失手入监百杖下去,能不能活命还两说。众位兄弟不如就此上岸,将过往一笔勾销……”
    打头的哈哈一笑:“太平犬虽好,也不过尔尔。”又问,“从来月无长圆,事无长久。眼下虽是太平年月,便能高枕无忧?夏后商周,兴亡过手,历历帝皇,天命之人,他们可得千秋,可得万载?今日起得高楼,明日便成荒丘。你们行舟走船,焉能不知看似水平无波,底下却藏暗涌?”
    沈拓躲在茶寮之中越听越心惊,这人言谈不似寻常贼寇,话音中甚至有些反意。当下不再藏身隐迹,跃窗而出,上前微一拱手,道:“这位好汉非寻常人物,不是我等小民可比。”
    打头的人笑道:“都头果然在啊,都头不必自谦,你非小民,我也不过蚍蜉,搅不得风,唤不动雨。”
    沈拓昂身而立,双目直视贼人领头,道:“沈某不知好汉遭了什么不平事,担着什么隐秘?只是,我们却是升斗小民,满日操心的不过身上衣,口中食,虽然庸庸无为,却是太平度日。两手即便握刀,也不过为赚黄白之物,图个安逸富贵。待得成家,出了子女,盼一个儿孙绕膝,平安顺遂。春秋几度,我们却是盼个太平安康。”
    打头的怔了半晌,怅然若失,又笑道:“果然官匪并非一道。”
    沈拓上前一步,鼻间微动,嗅到异味,将心一沉:“我不知与好汉有什么过往,此遭却承好汉之情,来日有动用沈某之处,不涉朝野,不伤天理,沈某必不推辞。”
    打头的哈哈一笑,道:“也罢,都头家有娇妻,英雄气短,确非我道中人。”他打了个手势,“放火烧些稻草,我们过上几招,虚应一应,也好有个交待。”
    沈拓谢过,与陈据几人使个眼色,一伙虚过几招。
    一人扬声道:“好啊,哪个走得消息,坑害了兄弟。今番不与你们纠缠,他日定要寻场子。”
    陈据也嚷道:“怕个鸟,你们只管来,抓了你们报官还得些赏钱。”
    他们对骂几句,这伙贼人边骂边撤,隐入林中没了踪影。沈拓点燃火把,看着如藏鬼魅的密林,似南柯一梦。
    徐安道:“都头,这伙贼人似有来历。”
    沈拓眸光微暗,道:“不与我们相干,他是贼,我们不过跑船做水运的。”
    陈据、徐安、方娘子等人点头称是。
    方娘子笑道:“他说一通,忒雅了些,我只半懂,活跟穷措大念书似的。”她将笑一扬,又道,“留几个兄弟在码弟以防贼人反复,都头不如早些归去陪陪我家妹妹,省得了她担心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