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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节
    秦诺脑中灵光一闪, 霎时想起潜鳞司奏报中看过的裴拓的身世。脱口而出:“这里是当年令尊和令堂归隐的地方?”
    裴拓一怔, 道:“想不到皇上也听说过此事。”
    当年何小姐被家人逼着打胎之后,关进了家庙中居住,便是这个山中的别院, 后来裴鸿被沉潭,死里逃生,悄悄来到山上与情人汇合。两人在这荒僻的地方过了一段难得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只是,此地虽然荒僻,但前面寺庙人来人往,也不算冷寂啊。而且后山这一片梅花林也很漂亮。
    裴拓神情有些复杂,解释道:“是最近几年才热闹起来的。早些年这普渡寺香火冷落,极少有人上门, 这后山就更加荒僻了,也没有什么梅林,只是一片荒地。”
    秦诺立时明了。
    裴拓又笑道:“皇上一路攀爬进山也累了,不如进去歇息片刻吧。”
    自己倒是不累,但霍幼绢气息有些不顺,想必上山劳累了。
    “那就打扰了。”秦诺笑着,带霍幼绢进了院内。
    小院子一看就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收拾地干净整洁。两进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舍都明亮开阔,陈设精美,四周花木装点,雅致清幽。
    秦诺跟霍幼绢进了大堂,李丸带着几个侍从入内服侍,奉上带着的茶水点心。
    因为有霍幼绢在,裴拓这个主人倒是不方便入内了,只能站在外院候着。
    霍幼绢看着四周,不禁低声道,“若是能与心爱的人在这样的地方携手隐居,白头到老,也是一桩人间乐事。只可惜那位裴大人和何小姐缘分浅薄。”
    她也看过当初潜鳞司呈报的资料。
    秦诺看着周围,却蹙眉道,“这院落墙壁屋顶都簇新,应该是后来何家又重新修建了。”
    何小姐当年千夫所指,而且出身也并非何家嫡脉,上山清修是受罚的,又不是上来享福的。眼前院落精致典雅,比一般富豪人家的闺阁绣楼也不差多少了,肯定是后来重新修整的。所以之前裴拓脸色才那么勉强。
    霍幼绢转念想想,确实如此,便觉得眼前小院刺眼了起来。
    两人喝过一杯茶水,略作歇息,本想着启程下山去。没想到刚出门,外面竟然下起了雪来。
    北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突兀。明明上午出门的时候还阳光灿烂来着。
    秦诺和霍幼绢站在门口,仰望着阴沉的天色,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傻眼。
    纠结着是否该冒雪下山的功夫,原本的小雪粒子很快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片儿,簌簌飘落,不多时庭院前的青石板上就覆了薄薄的一层。
    “天色昏暗,薄雪路滑,行走不便,皇上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裴拓建议道。
    这点儿雪,他们行走当然没问题,但霍幼绢、李丸几个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秦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幸而这一处宅院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李丸等人也都带了足够的食水。
    从库房中取出紫铜暖炉,升起火来。內侍迅速将房间被褥整理妥当。小厨房里也烧上了热水,冲泡了香茶和点心奉上。
    听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跟霍幼绢两人坐在房内,秦诺只觉得整个天地都一片静谧。
    “这样的天气,应该有一本书,最好是神话志怪的。”霍幼绢也悠然神往着,“让人闲闲倚在榻上,一边品着茶水,吃着点心,一边翻看。”
    古往今来,宅男宅女的志向都是一样的。
    秦诺大笑三声,满是得意,“如今软塌、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志怪小说虽然没有,但有我在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的夫君大人就是天下间最全的神话志怪小说。”
    霍幼绢眼睛发亮,立刻殷勤奉上茶水,笑道:“皇上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秦诺安心接受着她的服侍,喝过茶水,品过点心,才施施然问道:“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先不忙着故事,皇上先将这一年来的经历,与我讲一讲吧,虽然潜鳞司的奏报不少,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想听皇上亲口说一说。”霍幼绢满怀期盼地盯着秦诺,若是一只猫儿,便要抖动耳朵了。
    秦诺想了想,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跟一篇神话志怪小说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温暖的室内,紫铜炉里赤红的火焰吞噬着木炭,噼啪作响,桌案上油灯绽放着明亮的光华。
    秦诺清润的声音回荡在内室,缓缓讲述着这一段波澜起伏的经历。
    从风雪交加的逃亡路开始,到磐洛城的易装潜伏,再到雪烈族的“认祖归宗”……
    听到这个部族的苦难历史,霍幼绢也忍不住动容。
    秦诺顿了顿,突然好奇地问道:“这何解忧你怎么看?”
    “这是个冷酷心狠的人,辜负了灵女的一片深情,难怪被雪烈族如此记恨追杀。”霍幼绢开口道。
    秦诺略一犹豫,很想问一句,若这个何解忧是咱们大周的人呢?
    没等他开口,霍幼绢又继续说了起来:“不过,我虽然出生得晚,但在史册之上,也曾经见雪烈族侵扰北地,北疆百姓深受其害。想必对突毕族来说,也是心腹之患吧。两国交兵,哪里有儿女情长的余地呢。这个何解忧并未辜负自己的主君和部族。两族征战,总是无奈吧。”
    秦诺点点头,终究没有将某人的黑历史如实说出,在掌权北疆之后,裴翎将这一段历史彻底抹去,便如他所期望的吧。
    秦诺继续说了下去。终于讲到南澜城会盟这一段了。
    听到秦诺殴打陈玹,霍幼绢忍不住笑道:“如此天人之姿,皇上也能下得去手?”
    “谁让他太可恨了呢。”秦诺耸耸肩,继续说起跟穆昆几个人的纠葛。
    他虽然竭力淡化这王八蛋最自己的觊觎心态,还是被霍幼绢听出了端倪。惊叹道:“说起来,这穆昆竟然想要将两国帝王收入后宫,天下间还有这般野望吗?”
    秦诺转念想了想,穆昆的计划,还真是……
    “若是被他得逞……”霍幼绢情不自禁露出近乎崇拜的表情来。
    “喂喂喂,什么叫得逞?”秦诺满头黑线。
    霍幼绢才含笑收住了话题。
    终于将南澜城一段经历讲完,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天的游玩,霍幼绢脸上也露出疲惫之色。
    幸而房间也足够多,秦诺和霍幼绢在主屋,李丸裴拓这些人也都有单独的房间。
    秦诺送她去了卧室歇息。房间里随行的女官早铺好了簇新的被褥。
    “皇上不早些休息吗?”霍幼绢问道。
    “朕再等一会儿。”秦诺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一下,离开了卧房。
    自从北朔一行,这一年来沙场鏖战,敌后潜伏,秦诺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武功突飞猛进,有时候几夜不睡也不会太过疲惫。果然战场是武道最好的修炼地。
    他推开主屋的房门,外面呼啸的风雪迫不及待涌入,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人精神一振。
    回廊下李丸带着两个侍卫立刻迎了上来。
    “皇上?”
    秦诺摆摆手,“朕无事,只是兴致上来,随意走走。你们不必跟随,下去歇息吧。”
    李丸几个人退了下去,话虽如此,也不可能真去歇息,十几个侍卫分成两拨轮流值夜,四处巡查,将小院守卫地滴水不漏。
    秦诺出了大门,沿着回廊向后院走去。
    后面是一处简单的小花园,这个季节花木都衰败了。干枯的枝丫上落了洁白的雪,倒是透出三分可爱来。
    秦诺漫步在庭中青石板铺就的回廊上,这点儿风雪比起当初北上时候的狂风暴雪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彻底告别了那片异国他乡的土地,想想竟然还有些留恋。冰冷的温度让头脑更加清醒,秦诺慢慢想着返回京城之后,需要开展的工作,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那么迫不及待。
    拐过一处花丛,秦诺脚步一顿,前面竟然看见了裴拓。
    他正站在后院东北角的一处石屋的墙边上。
    比起前面簇新的庭院和房舍来,这一处石屋显得有些突兀,似乎只是堆积杂物的小房间,带着几分破败。
    第228章 臣在
    听到身后的声音, 裴拓转过身来。发现是皇帝,露出惊讶的表情。
    秦诺阻止了他行礼, 道:“睡不着觉, 出来走走。”
    裴拓笑道:“房舍简陋,让皇上见笑。”
    “更简陋的也不是没住过,哪里会这么娇惯。”秦诺瞥了他一眼。
    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段风雪交加的北上旅途, 还有躲避在山脚下牧民废弃帐篷里的日子。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裴拓神情怅然失神。
    秦诺低咳了一声:“倒是你, 大晚上的不睡觉, 怎么过来这边吹雪花。”
    “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裴拓望着眼前陈旧的小屋, 低声道:“以前臣曾经在这里住了些日子。这一处院落, 也只剩下这一处可怀念往事了。”
    秦诺诧异,按照潜鳞司的奏报,何小姐生下裴拓是在裴鸿身亡之后, 那时候她已经返回家中了。怎么还会居住在这个偏僻的山间?
    对秦诺的疑惑,裴拓解释道:“是母亲病逝之后的日子,大概六岁那一年吧,有一次臣挨了打,小孩子受不住委屈,就偷偷跑到了这里来躲藏。”
    “没想到一躲就是两个月,当时就住在了这个小屋里。”裴拓望着面前简陋的石屋,满是怀念。
    六岁?秦诺惊讶。一个六岁的孩童孤身进山, 在这样一处荒僻的院子里。
    “何家没有人来寻你吗?朕是说你的舅父。”
    “跑走那天也派了两个仆役找过,发现没有找到,也就算了。”裴拓耸耸肩。
    秦诺沉默了,眼前狭窄破旧的石屋,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房门也歪斜着。
    “怎么不去前院住?”
    “其他的房舍都锁了,而且还不如这里舒坦呢。走了一圈,只好将就这里了。”裴拓笑道,“皇上不要看着小屋破旧,其实非常坚固,而且当时是夏天,住着挺凉快的。”
    “不害怕吗?”秦诺又问道。
    再舒服的环境,一个六岁的孩童,被唯一所能依靠的家人舍弃,没有任何同伴……
    对这些往事,裴拓倒是没有多少介怀,只笑着道:“害怕倒是没有多少,主要是饿,后来饿得受不了了,偷偷跑出去找吃的。”
    “是去后山打猎吗?”
    “臣倒是想来着,可惜这山里的野鸡兔子太不给面子,跑了一天连根鸡毛都没抓住。反而跌了一跤。”
    “当时饿得要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到前面的普渡寺里面偷贡品了,哈,那时候普渡寺香火寥落,那些僧人过得也很清贫,不过佛前还是供奉着馒头和果子的。臣趁夜偷偷溜进去,偷一次省着点儿吃能支撑好几天呢,还有下河里捞鱼……幸而那时候是夏天,一个人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还挺快乐的。”裴拓露出怀念的神情。
    这个快乐,是相比起在何家的日子吧。秦诺无法想象,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过着与世隔绝生活,与山林为伴。
    “最后是怎么回去的?”秦诺问道。
    “记得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来着,去普渡寺偷贡品的时候,被逮住了,然后挨了一顿打,被拎到了山下。之后又被何家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裴拓惭愧地笑着。
    秦诺慨叹一声,“苦了你了。”裴拓童年时候在何家的日子,应该非常艰难。
    “也不算什么苦。”裴拓耸耸肩,“只是那几年罢了。很快叔父在北疆步步高升,臣的日子也大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