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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昌心里清楚,这两位都是前朝老将,死在他们枪下的人肯定是不计其数,更何况,梁建方又是位勇冠三军的名将,桑吉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踌躇须臾,沉声嗫嚅道“两军对垒非死即伤不如将军派两个能言之士,随我前去劝降,若能让其归顺,也免了血染草原。”
未等梁建方开口,就见骆弘义面显不屑道“与虎谋皮,谈何容易!”
沉吟一会,梁建方长吁口气道“朝廷出兵,旨在扫平西去障碍,并非一定要杀人,贤侄提议不妨一试,但愿他父子能够幡然悔悟,深明大义,俯首称臣。”
夕阳乍现,草木生辉,一小队军民混合的人马,便径直朝突厥人的军营走去。
桑吉虽然旗开得胜,连斩两将,手下将士无不欢欣鼓舞,喜气洋洋,但桑吉却既没吃出羊肉的鲜嫩,也没喝出马奶酒的甘醇。
继昌在对方阵营的影子,始终魔咒般的萦绕在他的脑海,他不信继昌是来帮人家对付自己,若是那样,还不如自个砍了自个的脑袋,倒也省得让昆季难以下手。
在他看来,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继昌甚至雪狼师父,都受到了朝廷的要挟而失去了自由,不然,师父也不会在父亲作了可汗这么久,还不闪面。
于是,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决定便油然而生。
桑吉双手抹了把脸,抓过羊肉的大手,让本就锅底似的脸面,顿时变得像瓦罐般的闪亮,拳掌相击,轰然有声,像是下了最后决心。
于是,一面招呼人准备火把火槌,分发箭支,一面从军中挑选出五千精兵,他今晚要亲自带人偷袭敌营,救出继昌。
深夜突袭,并在对方的军营接着安睡的把戏,桑吉早在巴里坤对付郭孝恪的人马时就玩过,看今天的架势,对方人马不过上万,战将本领一般,而且,又被自己连砍两个,估计已经被吓破了胆。
因此,当桑吉说出打算连夜偷袭的想法,便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要去参加赛马叼羊的游戏一般。
一切就绪,桑吉刚刚撵着参战人员回帐睡觉,养足精神好晚上厮杀,就见外围哨兵飞马来报“继昌惜春和几个汉人求见。”
桑吉顿时灵机一动,马上在军帐内外安排人手,只要他一个手势,便即刻让来人血溅当场。
两个打小的玩伴见面,一个不为人察觉的眼神交换,便已心领神会,于是,一场兄弟耍猴的游戏就此拉开了序幕。
继昌首先介绍了来人,而后,又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大道理,接着,能言善辩的随军幕僚吉文墨,又引经据典,摇头晃脑,说出一番软中带硬的废话来。
在此期间,桑吉始终双目微闭,像是小孩无奈的在听大人们的唠叨似的,一身懒肉堆在那里,一声不吭。
当听到吉文墨说,如果不归降,大唐人马便要踏平草原,彻底剿灭贺鲁时,桑吉依然未动,但身旁的两员大将却铁塔般“唿”的站起身,瞪眼咧嘴嚷道“沙钵罗可汗,是天山草原的太阳,是他给突厥人带了光芒,要想灭他,除非你能打到天上!”
两个凶神恶煞般的样子,着实吓住了吉文墨和两个随行武将,略显惊恐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继昌的脸上。
继昌面显为难的刚要开口说啥,就见桑吉陶罐般的脸上,呲出一排瓷白的牙齿,似笑非笑的“哼哼”两声,淡淡道“马奶酒我这里有的是,弯刀也不少,是朋友咱喝酒,说废话就挨刀!”
来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再次将求助不安的目光投向了继昌。
继昌轻咳一声,略显急躁道“桑吉!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李家一向忠于朝廷,虽然你我是朋友,但在两军交战中,我不会站在你那面。”
见桑吉倪眼冷笑,继昌继续道“从小我就打不过你,但在两军阵前,也要竭尽全力,拼死一搏,就是死了,也落个忠臣!”
桑吉面显不耐的摆手嚷道“别说没用的!看在以往的份上,你走你的商队,我打我打仗,咱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插手汉人的事,这里便是商道的尽头!”
继昌无奈的瞅了瞅吉文墨,而心怀忐忑的他,也只是轻叹着摇了摇头。
一边是大唐势在必得,一边是桑吉寸土不让,一场殊死决战,在所难免。
继昌自知回天乏力,也只能在临走时扔下个纸条,言明对面有五万兵马,让桑吉好自为之。
劝降无果,是早在梁建方所料之中,所以一试,不过是想摸摸继昌与那黑鬼之间的交情,和乘机探探对方的虚实罢了。
听了吉文墨的详尽汇报,梁建方并没显出不满和愤然,只是目光淡淡瞅了继昌一眼,欲言又止。
继昌长吁口气,声音平平道“事已至此,我留下也没啥用,打架又不是人家的对手,既然那货同意商队经过,不如我明早就走,也免得误了期限。”
骆弘义刚要说啥,就见梁建方轻轻摆手道“少侠已经尽力,商道漫长,确实不宜在此久留。”
翌日的太阳,还未顶出东方的地平线,一行千人的商队,已然迤逦在沙丘丛林之间。
遥望着羊群般的毡房军帐,继昌忧心忡忡,他多么希望桑吉能够知难而退,不要和人家硬拼,但转念又一想,他咋退?又能退到哪里?
时局的更迭,让往日只在义气交情圈子里度日的继昌,有些慌乱的应付不迭,从前大唐和乙毗射匮争斗时,也没觉得咋样,时不时还能暗中帮着桑吉打场胜仗。
可一旦成了朝廷要与贺鲁作对,继昌顿时便像土地爷拍蚂蚱,慌了神。
尽管,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伸张正义,大义灭亲,这些道理,继昌都懂,但真正到了忠孝情义残酷抉择的档口,还是让他心绞气馁得不知所措,甚至,连和大家说笑的精神都没有。
太阳刚刚爬上树梢,只听辕门一声炮响,顿时,高德逸和萨孤吴仁并马在前,身后上万精兵紧随其后,杀气腾腾,朝西而去。
接着,梁建方催动中军随后,扬起滚滚黄尘,缓缓朝西漫来。
还是老地方,还是老阵势,只是桑吉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早已横刀立马,挡在坡下。
性如烈火的萨孤吴仁见状,不等军兵扎住阵脚,便纵马挺枪,直奔桑吉而来。
几个来回过后,双方的节奏像是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因为,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又战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败,高德逸便忍耐不住,纵马挥刀,大喊一声“我来杀他!”话音未落,对方早有一马斜刺里杀奔而来。
高德逸无暇顾及桑吉,而只能策马应对旋风般滚来的黑熊。
大唐名将,偏偏遇上了草原第一勇士毗羯,这一场大刀对草原弯刀的厮杀,真是风雷山响,雪花飞扬,人神震撼,大地呜咽。
四将在平谷杀得难解难分,招险惊人,两阵兵将,看得是眼直口歪,唏嘘不已。
正在此时,就见梁建方带领前军赶到,静观须臾,见二人一时难以取胜,便大斧一挥,崔军掩杀了过来。
这边也顿时呼啸四起,喊杀震天,上万突厥人如漫坡的狼群般冲杀了过来。
两股滚滚洪流,瞬间汇集平谷,混战在一起,这场万人厮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令日无光。
大唐这边,后军赶到,便自发投入战斗,而突厥人是一哄而上,全无后援,交战半个时辰,突厥人便渐渐显出了劣势。
桑吉见汉人越杀越多,久战恐难以脱身,便一面全力应付对手,一面大喊撤退。
突厥人边打边退,大唐人马是越战越勇,及至到了坡顶,突厥人便开始仓惶西逃。
梁建方并没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一面招呼人放箭,一面命令前军精锐,纵马追杀。
桑吉见势不妙,拿出李家剑法虚晃两刀,拨马便逃,毗羯见桑吉冲自己摆手,刚刚拨专马头,就被高德逸飞来一刀,劈中马腿。
那马惊嘶一声,后坐跌倒,毗羯黑熊般的身子,便草捆似滚落在地,未等翻身,就被高德逸一招“海底劈石”给挥为两段。
虽然追杀和逃跑都是草原骑士的长项,但身后紧咬不放的也是精兵快马。
滚滚洪流,朝着一个方向推进了十余里,突厥人便被冲的四零五散,撇开大队,各自逃命。
大军一直追杀出二十余里,方才鸣金收兵,梁建方望着一路撒豆般的敌我尸体,不由再次想起了唐初的几次生死决战。
冷兵器时代,往往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近万具的尸骸,在十里草原荒地,增添了座座无名的土丘。
不管是马革裹尸的光荣,还是抛尸荒野的悲哀,反正,历史车轮碾过的地方,无不是血流成河。
战场的胜利,并没让梁建方的内心感到多么的轻松和愉悦,他毕竟将数千关内将士的英灵,留在了十里不见人的茫茫草原,他们还能找到自己家人么?
梁建方正自唏嘘难过,隐隐中似有万马奔腾,洪潮涌动的声音,猛然引颈四顾,只见东北方向,黄尘滚滚,遮天蔽日,似有大批人马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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