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坐落在天山中西段的南坡,其规模人口,也和焉耆相差无几,往日也和龟兹诸国一样,在突厥人的铁蹄下苟活。
当阿史那杜尔率领大唐人马,像滚滚洪流般席卷天山草原诸国时,驻扎在疏勒城内耀武扬威的突厥人,却像嗅到猫味的耗子般,悄然溜走。
在杜尔大军踏平拨换城,当众砍落那利及几个罪大恶极的贵族人头时,疏勒王托姆斯便知趣的带领群臣前来上交国书,表示愿意归顺大唐。
‘安西四镇’设立后,疏勒便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成为大唐属国,而识时务的疏勒王托姆斯,便自然成为国王兼疏勒都督。
然而,安稳舒坦的日子没过多久,大唐干娘的温暖,才像细雨润物般沐浴着被铁蹄践踏过的灵魂,就见滚滚黄尘,卷带着几千如狼似虎的突厥人,狼群般嚎叫扑来。
沉睡般安详的疏勒城,顿时像热油锅里掉进了水珠似的,躁动了起来。
疏勒王一面向安西都护府告急,一面组织有限的兵力上墙防守。
因为,在突厥人铁蹄下委屈而又安闲惯了的疏勒人,自从倒入大唐的怀抱,就像沉睡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明知狼在不远处盯视,却依然是照旧安睡。
老谋深算的乙毗射匮,见贺鲁压上全部人马西进,大有吞噬整个天山草原的架势,在巩乃斯的短暂对持,让一向狂傲自大的射匮,隐隐感到了贺鲁的强盛和有大唐撑腰的力量。
淡淡的懊悔,和失去缓和希望后的坚决,让射匮不但倾其所有力量,应对贺鲁这头草原苍狼,还急中生智,想出用攻打疏勒而分散贺鲁兵力的妙招。
由杜卡叶护率领的几千铁骑,铁流般涌到疏勒城下,却并未即刻攻城,而是分别在两门外安营扎寨,放马挂刀,大有困死疏勒军民的架势。
疏勒王整日趴在城头张望,居民不能出入,眼看着城内无柴烧饭,牲畜断草缺水,而城外的牲畜又被群狼般的突厥人抢劫殆尽,男人成奴喂马放牧,女人都被圈入军营。
就在疏勒王焦急翘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惶惶无措,几乎到了想要出城与狼谈判的地步,只见遥遥的西方,黄尘冉冉,马蹄轰鸣,似有大军朝这里开来。
慌忙让人扶上墙垛细看,只见大唐旗帜随风招展,帅旗上,一个‘阿’字,隐隐可见。
疏勒王欣喜难耐的仰天祷告,两腿一抖还差点栽下城墙,左右军士,顿时如释重负般的奔走相告,霎时间,墙上墙下一片欢腾,喜悦的声波朝着城中蔓延。
城下的突厥人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并不显得惊慌失措,挥刀列阵,而是有条不紊的渐渐朝南撤退,放弃疏勒城。
两军南北相望须臾,就见大唐人马分成前后三队,只听一声号角划破天际,就见前军人马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南扑去。
两军相接,混战未几,就见围城的突厥人边打边撤,渐渐朝西逃离,大唐人马追至十里,便鸣金收军,缓缓朝着城门而来。
如游子见到亲娘般欣喜若狂的疏勒王,打开城门准备迎接大军进城时,却猛然像被冰冻般僵在了路中。
——咋是突厥人?
见疏勒王目光惊愣,像是魂飞魄散了似的僵在那里,桑吉略显傲慢的放马向前道“我奉贺鲁大将军之命,特来解救疏勒之围,赶快准备酒肉,我的勇士们还饿着肚子!”
疏勒王听说,猛地恍然道“请将军城内歇息,酒肉随后便好。”说着,便欣喜中略带忧郁不安的与桑吉并马进城,径直引向从前驻扎过突厥人的地方。
然而,桑吉却吵嚷着自己和两个贵族头人要住进王宫,疏勒王无奈,只得答应,谁让人家是贺鲁大将军的公子哩。
看来,乱许官位并非好事,它虽能安抚一头,却会扰乱一片。
尽管疏勒王与贺鲁同为大唐都督,但贺鲁却是官拜大将军,在品级上要远高于都督,所以,贺鲁便借此来杨威施令。
奇怪的是,在酒足饭饱后,却有几百突厥精骑,悄然出城。
杜卡叶护率领的射匮人马,翻山越岭来攻打疏勒城,却与贺鲁援军刚刚接触,便仓惶西逃,从表面上看,是杜卡惧怕贺鲁,其实,狡猾的乙毗射匮另有阴谋。
他想用‘围魏救赵’之计,迫使贺鲁分兵去救疏勒,而后,自己假装败逃,却将杜卡人马悄然绕到贺鲁背后,前后同时发起攻击,一举将贺鲁赶出巩乃斯。
自从贺鲁答应暂时不再西进,与射匮各守半个巩乃斯,加之又分兵疏勒,就只是加强警戒,防止射匮乘机偷袭,自己再没主动出兵闹过事。
然而,平静的湖面,水下却暗流涌动。
天山中西段有个道路难行的峡谷,虽然也能勉强穿越天山,但因其狭窄难行,就很少有人类出没,只有个别商队,为了躲避关税或是土匪,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由于此谷南端细长狭窄,而在靠近北段出口处,却豁然宽敞。更奇的是,临近北端出口,两山相亲,形成一道天洞,因此,有人将它称为牛肚谷。
进入峡谷,就只能见到中午的太阳,只要亮光从西崖转到了东崖,人们便知已到下午。
熟悉牛肚谷的杜卡,在进入仅能容纳一峰骆驼通过的细长谷道时,便让负责吃喝的人马先行,于是,牛肚谷里刚刚有了人际,紧接着,便见炊烟袅袅,肉锅冉冉。
疲乏的人马,出了峡谷,便见到漫坡树木绿草,闻到了满谷肉香。于是,放马吃肉,如同才从地狱来到天堂一般。
东边的崖顶,刚刚挂上一抹微红,杜卡的人马已经陆续在宽谷中会齐,打算酒足肉饱,夜黑鸟静,便悄然出谷,沿着山根向东摸进。
然而,最后一拨人马刚刚跳下马背,粗黑的手还没摸到温热的羊肉,就突听一声炸雷般的锣响,刹那间,宽谷两侧的密林中,万箭齐发,状如飞蝗。
顿时,谷底的人抱头鼠窜,不辩东西,杜卡慌忙像狼嚎般叫人骑马出谷。
于是,如疯蚁般的人潮便前仆后继的朝略显惊恐的马匹跑去。
然而,当惊弓鸟群般跨马而逃的突厥人,刚刚蜂拥至谷口,就见洞口箭雨如注,如群蜂飞掠,马上
勇士瞬间又倒下一片。
紧接着,从谷口杀入一支人马,风卷残叶般,又将马军逼进箭雨纷飞中。
如此一个往返,马背上就几乎不见了人,活下的,都是那些见势不妙,就爬到装死的人。
见身上无箭的人,都陆续被赶到谷底中央,像群烈阳下的羊群般垂着头,贺鲁面带得意笑容,缓缓来到跟前,裂开大嘴嚷道“杜卡叶护还活着么?”
话音才落,就见微微蠕动的人群中,慢慢挤出个矮胖子,冲贺鲁躬身行礼道“杜卡见过贺鲁大将军。”
贺鲁倪眼冷笑道“长生天真是有眼,当年是你撵得我像野狼般到处跑,几天都喝不上一口热奶茶,今天却落在了我手里。”说着,双目露出饿狼般的凶光。
杜卡面显胆怯讪笑,刚想讨好般的说啥,只见贺鲁猛然勒马回身,顺势弯刀一挥,杜卡的肥脑袋便瞬间滚地,血喷如注。
一股侥幸南逃的射匮人马,刚刚探出谷口,就被早就等在那里的贺鲁人马,围在了中央,惊恐和疲惫,让他们无力再举起弯刀厮杀,未等对方发话,就已垂头丧气的扔刀投降。
自此,贺鲁父子精心谋划的‘将计就计’之策,便圆满实现。
削弱了射匮的有生力量,本该是贺鲁进一步向西推进的大好时机,但他却只将对方撵出巩乃斯,就放马挂刀,无心再战。
表面上看,他是想在此休养生息,逐渐壮大,但实际上,他有更大的野心。
安稳的日子,往往让看门狗显得多余。
嫔妃成群的王宫里,住进个黑如焦炭的突厥人,总是件危险的事情,尽管识相的国王也安排了女人侍候,但心里,还是像在王宫里放只狼似的惴惴不安。
本就忌惮强宾压主的疏勒王,还未忐忑小心的打听出桑吉的归期,就见有人来报“贺鲁大将军带领两千兵马已到城外。”
这便让本就像死灰里的火炭般,见不到光明似的疏勒王,当头又浇了盆凉水,客套的应酬一番,便知趣的将王宫腾出,专供贺鲁父子享用。
国王般的日子,并没让贺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在‘关心’询问了一番城中防务情况后,贺鲁便以大将军的姿态,作出两个决定一,在疏勒城内留驻一千人马,负责城中防务,所需军资均有疏勒供给;二,留驻将领,协助国王理政。
自此,刚刚拥入干娘怀抱的疏勒王,又猛然像被狼外婆夹在了腋下似的,头上顶着大唐的蓝天,身子却又回到了从前。
才来安西都护府上任一年的骆弘义都护,刚刚接到贺鲁人马已解疏勒之围的军报,紧接着,便传来贺鲁东巡的消息。
按理,下属官员未经召唤或允许,是不能擅自离任上访的,但贺鲁列外,人家不但是骆弘义的下属,还是和都护平级的大将军。
因此,只好引众出城,隆重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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