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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岳凌霆当然是故意的,她如果因为他一句话而恼羞成怒,那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她忍着怒气看他扬长而去,还挥了挥手中的门卡对她说:“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哟。”
    他知道怎样激怒她,撕破她佯装冷静的面具,露出歇斯底里的丑陋面目。以前他就经常这么撩拨她,以至于她不得不申请外派来躲避。
    她不喜欢这种被他人左右、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这个人做事肆无忌惮,没有底线。她向他声明自己已经有交往七年的男友,他居然说:“这么久了,师姐不考虑换一个吗?”
    好在那场闹剧最终促成了她和穆辽远订婚,也算是岳凌霆对她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
    这一次重逢又恰巧她要结婚,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
    至于他话里有话透露给她的,她并不担心。最重要的原材料已经灭绝,结果不可复现,相关数据也当作失误删除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福尔摩斯再世查出来了,谁又能想到它真正的作用呢?
    她沿着海边又走了一公里。夜色四合,气温更低了,出的汗很快干透,湿冷的海风吹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确实应该多穿一点出来的……
    这念头让她略感懊恼,仿佛自己低头认输了,不管是向气温,还是向岳凌霆。
    所以回去路上经过公共健身房时,她决定再进去做几组无氧器械。
    健身房是免费的,器材设施也都齐全,但选址不佳,离人流集中的办公楼和住宿区都较远,且位于地下,所以人气不佳。技术宅们太懒了,难得有几个愿意锻炼的珍稀品种,也宁愿在楼里的简易健身区凑合蹬两下单车了事。
    工作日的晚上,这里更是门可罗雀。
    何岚氲刷了指纹推门进去。所有的健身设备都是自助的,曙风屿是极客们的聚集地,后勤工作人员极少,能用机器取代的地方绝不多浪费人力。
    偌大的健身房里只有寥寥四五个人。何岚氲做了几组深蹲,去做背部拉伸时,发现训练器的滑轮卡住了。没有专人看守维护,这样的小问题很常见。她从门口设备柜子里找出工具箱,站在坐凳上把滑轮拆开,卡住的轴承滚珠拨回去,又上了点油。
    修完上螺丝时,有个瘦条条的小男生过来怯怯地问:“男浴室里头那间淋浴房门关不上了,隔壁的水龙头也不太好使,能、能修吗?”
    何岚氲居高临下投给他睥睨的一瞥,冲地上的工具箱努努下巴,把螺丝刀丢回去,示意他自己搞定。
    小男生羞愧地抱着工具箱走了。
    过了几分钟,何岚氲正做着背拉,小男生又抱着工具箱回来了,一副羞愤欲死的表情:“我、我把门弄掉下来了,装不回去……哪儿能找到维修工啊?”
    何岚氲毫不掩饰地回他以鄙视的眼光,顺带鄙视了一番他豆芽菜似的小身板。现在的年轻男孩子都这么弱鸡了吗?
    “我、我刚来的,还不太熟……”小男生嗫嚅地辩解,似乎看懂了她目光中的含义,“我是学生物的,没碰过这些……”
    “我也是学生物的。”何岚氲环顾了一下四周,健身房里只剩两个跑步的女孩,“里面还有人吗?”
    “没、没有了,我是最后一个。”
    何岚氲说:“放着吧,一会儿我去看看。”
    小男生如蒙大赦地丢下工具箱,捂脸跑走。
    何岚氲又各做了5组背拉和卧推,觉得今天运动量足够了,拎着工具箱去修淋浴房的门。她站在男更衣室门口向里喊了两声:“还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只有屋顶上裸露的管道传来低沉连续的轰鸣噪音。
    她找到门背后“清洁中”的指示牌竖在门口,走了进去。
    更衣室不大,与女更衣室布局相似。进门绕过隔断,两排寄存衣物的柜子,中间配有长凳,还算宽敞;穿过走廊一边是洗手间,一边是浴室,只有两个淋浴位置。
    浴室和更衣室之间没有门,仅靠走廊隔开,里面还弥漫着前人洗澡留下的水汽。她走在逼仄的走廊里,低频的噪音轰鸣声中忽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她心头一跳站住,那声音却又降低远去了,原来只是上层忽然排水了而已。
    内侧淋浴间的门被手残小男生卸了靠在对面墙上,她走过去检查五金合页有没有损坏。
    刚拨开合页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回头去看时,淋浴间里的人正好也转过身来,顶着一头雪白的泡沫。
    他反应非常快,立刻从搭在搁板上的脏衣服里抓了一件围在腰间。
    那是一件速干运动t恤,绷紧了也仅能在腰上围半圈,将将挡住重点部位。挡是挡住了,但速干衣面料光滑柔软薄透贴身,并没有起到遮掩的效果。
    像……藏着一瓶洗发水。
    她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一时怔忡。
    四年过去了,他又莫名多出来三岁,外貌气韵不再青涩稚嫩,身材倒是……一点都没变。
    “看够了吗?”岳凌霆吹起一颗流到脸上的泡泡,语声低沉而轻佻。
    何岚氲回过神来。她明明脸红了,却还反口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我在门口问有没有人为什么不应声?”
    “我的耳朵做过手术,不能进水,洗澡都要戴耳塞的,听不见。”他把脸侧过来朝向她,耳朵里确实塞着橙色的耳塞,“倒是你,一个女人闯进男浴室里来,还怪我为什么不出声?”
    何岚氲语塞:“我……来修门。”她举起手里的工具箱,怕他听不见,刻意抬高了嗓门。
    岳凌霆拎着t恤的两边,腾不出手来。他把耳朵凑向她:“帮忙摘一下。”
    何岚氲举起手碰到他的耳廓,才后知后觉不应该这样。他离得太近了,倾身俯就她时,那件半湿的速干衣就像不存在一样。当他换另一边微微转身,她甚至看到了侧后方,没有被衣服挡住的部分。
    “你……自己弄。”她缩回手后退一步,背过身去快步走出浴室。
    行至走廊拐角处,踏出去的步子又撤了回来——更衣室里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说:“是不是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另一个说:“没关系,我们就存包换个鞋,还怕人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男主应该来一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脑内不会好了……
    第5章
    何岚氲只好退回浴室,站在外侧淋浴房门口,等他俩走了再出去。
    背后传来雨淋般的密集水声,以及细微的……水柱击打人体,飞溅而出的声响。
    浴室里的水汽更重了,又闷又热,如浓雾弥漫,氤氲浮动。深吸一口气,细密的水珠在鼻腔里集体爆裂。运动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她的胸前出了汗,凝成水珠,沿着心口滴滑下去,又被背心的松紧带阻挡吸收。
    混着白色泡沫的水流从隔断下面流出来,汇入她脚下的长条形下水地漏。
    想着那水和泡沫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她往旁边站了一点避开,仿佛这样就离他远了一点。
    外面那两人坐在更衣室里,开始不紧不慢地聊起工作。
    何岚氲偏过头,压低声音问:“你好了没有?”
    背后没有应答。他还戴着耳塞,这么小的声音听不见。
    说起来,她问的第一句话他怎么听明白了呢?
    岳凌霆洗完澡,把耳塞摘了,腰里围了块浴巾出来,看到何岚氲正做贼似的背靠墙壁贴在拐角处。他凑过去探头往外一看,失笑道:“堵这儿出不去啦?”
    何岚氲一回头,险些撞到他胸口。背贴着墙,她无处可退,只好皱起眉正色道:“你出去把他们支开。”
    那两人正谈到兴头上,似乎在说什么保密的紧要项目,没有挪窝的意思。岳凌霆存心看她的笑话:“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么支开?”
    她只好忍着继续等。外面的陌生人并不是她焦虑的根源,根源在于……眼前的这个人。
    他比她高大半头,相隔咫尺就无法抬头正视;但若直视前方,正对的就是他裸露的胸膛;她只好垂下眼,这样又好像她在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不仅手足拘束,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浴巾大而厚实,这回终于遮严实了,却又在身前拧了一道塞在腰里,鼓出一条歧义的圆边。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要耗尽了:“你把衣服穿上。”
    “衣服在外面柜子里。”头顶上方传来好整以暇的轻笑声,“怎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会带上暧昧不明的含义,其实只不过是当年在研究所时,在附近的游泳馆里碰到过而已。
    他还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出游泳馆时,就有漂亮前卫的女孩守在门口要他的电话。
    何岚氲当时也正好出来,从旁经过,她没有停留,不知道他们搭上了没有。只是后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比如……某豪门小开相貌英俊,出手阔绰,器大活好,只可惜人品太渣之类的评价。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是他猎艳名单上的一员,她就觉得一阵闹心。“那你出去把衣服穿上。”
    “嘘,小声点。”他凑得更近,一手撑在她身侧墙壁上,用极低的耳语说,“我们这样躲在男浴室里,要是被人看见,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何岚氲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鬼了。男浴室的门掉下来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岳凌霆看着她的脸色,戏弄够了,直起身紧了紧腰里的浴巾:“去里边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工具箱,走出浴室。那两人见不是保洁,立即止住谈保密工作的话头。
    何岚氲藏在浴室内,模模糊糊听到岳凌霆说:“不好意思把淋浴的门弄坏了,你们现在着急用吗?”其中一人回答说:“不急不急,我们刚来。需要帮忙吗?”岳凌霆说:“不劳驾了,一点小毛病,十分钟搞定。”
    三人似乎还攀谈了几句,有个人问他:“肌肉不错么,怎么练的?……”
    不一会儿岳凌霆回来了,换了一条牛仔裤,上半身依然光着,工具箱提在手里。他的肤色不算太白,是健康的浅麦色,沾着水珠的皮肤闪闪发亮,这个造型……居然出奇地和谐。
    他还当真去把那扇掉下来的门搬回原处,从工具箱里拿出钳子和螺丝刀,无比自然地叫她:“来搭把手扶一下。”见她不动,又似笑非笑地说:“不是你要修门的吗?一个人可不好弄,难道要我把外头那俩哥们儿叫回来帮忙?”
    那两人刚出去,尚未走远。何岚氲忍住怒意,过去帮他扶门。
    岳凌霆拿膝盖抵着门扇,把上端变形的合页掰直,拧上螺丝。他觑着她不预的面色,笑道:“生气了?被人要挟绑架的滋味很不爽吧?”
    仿佛冥冥之中巧合似的,他刚说完这句话,何岚氲的智能手表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穆辽远来电。
    她盯着手表屏幕上的名字,忽然没了底气,被他挑起的怒火悉数湮灭在这几个字里。
    岳凌霆瞥了一眼表面:“为什么不接?”
    长时间不应,铃声自动停了。她语气干涩地辩解:“……腾不开手。”
    他把上面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绕过来接替她的位置:“好了,可以放手了。”
    像是无意间的,一句一语双关。
    何岚氲走到门口干燥处,擦干手回拨过去。智能手表没有听筒,只能外放,略带杂音的男声从电话里传出来:“岚氲,你还在忙吗?”
    “已经下班了。什么事?”
    “我买了大后天的机票,礼拜四,下午五点到你那边,你有空吧?”
    “好,我去接你。”
    穆辽远说:“不用了。我查了地图,机场离曙风屿挺远的,要横穿整个市区,晚高峰该堵车了。我坐地铁过去,你来地铁站接我一下好吗?曙风屿好像不通公交。”
    一如他们以往的对话,简短,礼貌,生疏。
    她正想答应,抬眼却发现岳凌霆已经把淋浴间门安好了,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手拈螺丝刀尾,刀柄在三角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痞里痞气地看着她。
    她到嘴边那声硬邦邦的“好”,就变成了软绵绵的娇嗔:“我就想去机场接你。”
    穆辽远一愣,不习惯她如此语气:“你……工作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