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倘若是卫生局大包大揽,有这么多赤脚医生,生活都不富裕,都来让我们卫生局来帮他们度过难关,卫生局的财政拨款是一定的,哪来的资金来支持这么大的支出?”夏小洛以绝对理智的语气说。
夏近东不得不承认,这话虽然残酷,但却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他不甘地问道:“难道,我们就没有一点办法?”
夏小洛悠然道:“要想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只能变输血为造血?”
“变输血为造血?”这个词汇让夏近东沉吟不已。
夏小洛心道,我擦,没想到虽然现在已经是90年代后世这个在政府工作报告已经烂俗的词汇却依然新鲜。
“对,扶贫、救济,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的之道,真正的解决问题则是让他们自己学会谋生、创作财富。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那你有什么好想法?”夏近东脸上泛着兴奋的光。
“没有。我又不是神,说有想法就有想法。”夏小洛厚着脸皮说,他的额头迎来父亲一个爆栗。
周一,夏近东走进了局长钱少群的办公室,钱少群显得精神矍铄,但是夏近东能感觉他精神抖擞背后的心灰意懒。
钱少群这样的精神状态不难理解,就在功成身退之前却出了这档子事儿,然他产生了一种人世无常仕途险恶的虚无感。
这些天他每天研究黄老之学,性格更加冲淡,他用《易经》的阴阳变化之理来指导他制作盆景,竟然有所得,心中也越来越向往退休之后无官一身轻的闲适随意,对官场倒是有发乎内心的嫌恶。
钱少群让夏近东坐下,拿出上好的老君眉,亲自为夏近东冲了一杯。
夏近东心中感动,以玩笑的语气道:“钱局长,您对我这么客气,我诚惶诚恐啊。”
这句话虽然玩笑,但也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夏近东的心情。
“嘿,你小子,局长马上就是你的,他妈的以后发退休金我们这些退下去的还不得看你小子脸色啊?”
钱少群自“王俊伟挟持事件”以后,变得随意多了,爱开玩笑了。
“我哪敢啊!”夏近东开始去切入正题。“前几天那个人你还记得不?和店乡的那个赤脚医生?”
“记得。”钱少群一皱眉。“不是给了他钱了么?”
夏近东虽然现在是副局长了,可是钱少群在他眼里依然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毕竟,他在他手下工作了十年。
他咳嗽了一声,道:“钱局长,我觉得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很普遍的问题,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我觉得我们要解决,从根子上解决,从制度上解决。”
钱少群愣了一下,目光在夏近东脸上停留片刻,低下头,从抽屉里摸出一盒香烟,扔给夏近东一根,塞进自己嘴巴里一支。
夏近东迅速起身给他点着了,夏近东这个反应让钱少群心中起了一点波澜,此前的夏近东在他眼里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怎么知道给领导点烟这回事,现在也慢慢上道了。
不知让人忧还是让人喜。每个在官场的人都会有这个过程吧,无论是痛苦的缓慢的蜕变,还是一瞬间的涅重生。
夏近东虽然三十四五岁了,但是他的容貌不显老,三十四五才在自己手下混了个副科,钱局长心中也有一丝愧疚。
一直觉得这个人太过于书生气,在年轻的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问题公开顶撞自己,但是,这些天一场疾风骤雨一般的政治斗争才显露出夏近东才是一个有原则、有能力的干部。更重要的是帮自己度过了一场危机。
在自己退休之前,一定要扶他上位,如果走得顺,在五年内连续跳两级,他还能在四十岁之前升到市厅级干部。不然,他就没有机会了,可惜了一个人才。
钱少群道:“这个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局里没有这一项财政拨款,我们即使想办也没有资金啊……”
“我们可以向县里财政提出申请,我负责写个报告。”
“嗯,只能先这么办,看看能不能通过。”钱少群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夏近东接下来的几天都全身心地扑在乡村医生这一群体的调查上,主要调查了洛水县乡村医生的人数、家庭收入状况等。
调查的结果让他心中感觉一丝丝凉意。
这个群体曾经为华夏医疗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却这么轻易的被遗忘。
他们大多收入很低,家境贫困,却不能获得一点退休金、抚慰金。
十天后,他把一个洋洋洒洒数万字的调查报告交给何京生。
何京生的办公室要比钱少群的办公室大了许多,但是陈设也很简单、朴素。
他一看报告,往桌子上一扔,开玩笑道:“老夏,不地道啊,你上任这么久也不来我办公室转转,一来就要钱!”
“嘿,没拜拜您这县太爷的码头是我的错,我改日负荆请罪。但是,这钱你得给!”夏近东嬉皮笑脸道。
要是其他干部见了何京生那不是噤若寒蝉,也就是这两位志趣相投,夏近东才敢“犯上作乱”。
“你看看今年的财政收入!我还县太爷呢?我就是一要饭的。”何京生拿出一张财政局做的财务报表扔给夏近东。“妈的,都张嘴要钱,一个个嗷嗷待哺,也不看看我这是巧妇难为啊。”
县财政收入主要分为三块,一个是税收,一个是各种杂费,一个是各种罚没收入。
何京生拨拉一下头发,仰头靠在沙发转椅上,道:“咱们洛水是农业大县,工业不行,主要靠农业税,但是农业的生产能力有限,小麦亩产千斤就是上限,你能让他上万斤?所以,这财政收入也就有限。”
他想了想,觉得夏近东是自己人,可以和盘托出,道:“县里除了粮食外,还有中药、烟叶两种专业种植户,可是,中药一直不瘟不火。烟叶,你是知道的,有董集在那!虽然烟草专营,可是烟站也赚不到钱。”
“是,还得靠工业。”夏近东坐在对面沙发上,翻看着报表。
“你看看直接归县政府管的那些个厂有几个是赚钱的?”
“还真是,农机厂去年亏损了100多万,县状元红酒厂亏了30万……”夏近东翻看着报表,皱着眉道。
何京生道:“可不是!你说这帮厂长天天干啥吃的?”
“前几天我还听说屈志勇,就是我们状元红酒厂的厂子为了要账还喝酒喝得住了院!”夏近东认识屈志勇,屁大一个县城,凡是稍微有头有脸的都认识。
“哥们,我比你还愁啊!”何京生往皮转椅的靠背上重重地一靠,笑道。“你要是想办这个这个事儿,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是,要钱没有!”何京生非常“无耻”地道。
“得……你比我还穷,我在想想办法。”夏近东满面愁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