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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若是能将宫中的内侍都散出去,往各地巡查,想来也没人敢随意糊弄了。
    在越罗面前,李定宸也没多想,就将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可惜太-祖立国之后,便不许这般用内侍。”留在京城里,即便中常侍号称“内相”,那也要看皇帝的脸色过日子,可以节制。放出去会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也亏得是这样,来宝这些年大权在握,也没闹出太大的事情。
    越罗闻言微笑道,“陛下这样说,就是当局者迷了。”
    “怎么说?”
    “何必要用宦官节制武将?这朝中不是正有现成的人选吗?”越罗道,“自古文武对立,朝中这些文官,对打压武人这种事,想必会十分积极。”
    李定宸一拍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只想着他们会做朕的掣肘,却忘了文武对立。”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御史台那些御史整日风闻奏事,惯会挑刺,所奏者十件里也没有一件要紧的。倒不如打发出京去,叫他们发挥所长,给各地驻军挑挑刺。”
    越罗闻言暗笑不已。
    李定宸这么不喜欢御史,盖因每天送上来的那一摞奏折之中,只怕有三四成都是劝谏他的内容。他本来就是受不得约束的性子,虽然可以当做看不见,但到底让人气闷。如今能把人打发了,倒也算是一举多得。
    不过,要让朝臣同意将御史派遣下去,只怕也有得磨。
    然而事实证明,越罗着实小看了李定宸。这两年里,他在种种君臣斗争之中,也积累起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要说应对如今朝中这些大臣,也算是很有心得。
    所以他没有自己提出这件事,而是在早朝的时候大发雷霆,指出近卫队选送上来的军官毫无才干,可见天下武备松弛。而天下事都由朝廷掌管,出了这样的问题,所有人都责无旁贷!
    这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果然让一部分朝臣惶恐起来。而后李定宸又责令他们尽快拿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轻轻松松就将锅甩给了朝臣。
    如今该忧愁的就是他们而非自己了。
    也不是没人看出问题所在。皇帝这种扣帽子的做法看起来吓人,但正所谓法不责众,人人都有责任,那就是大家都没有责任.只要将这件事拖着,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一来文官没必要为了武将出头,二来朝臣之中本也不是一块铁板,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反对李定宸,自然也有人支持他。
    于是局势一转,又成了两帮朝臣对立,李定宸自己则脱身出来,处于超然地位。
    现在,就不是他这个皇帝要不要整顿军备了,而是朝廷要不要这么做。如果军队真的出了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争论处只在于究竟如何处置、如何整顿。
    毕竟李定宸和越罗担忧的问题,也正是朝廷所担忧的。军队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如今这种制度,将领对自己手下的士兵拥有绝对掌控,一个不慎出了变故,谁也承受不起。
    最后还是次相颜锦泉站出来,认为应当先派人前往各地巡查,弄清楚个路驻军的情况,再决定改如何处置。
    于是李定宸就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来办,并且表示御史台那么多人,他们负责的又是纠察之事,正适合完成这项任务,令御史中丞刘诚全力配合。
    之后颜锦泉几次面圣,将整个巡查计划进行了完善。按照他的说法,为了避免有所疏漏,或者一部分派出去的御史把持不住自己,最好是多查个几遍,互相补充,这样最把稳。李定宸也都准了。
    人撒出去之后,朝堂上就陷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气氛之中。
    这么大的动静,稍微敏锐一些的官员,都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有多复杂。
    而随着一封封奏折被送入京城,李定宸和内阁诸臣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是御史们没有查出东西,而是查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按照这个结果,整个大秦数百万军队,至少有一半需要整顿。
    就是什么都不怕的李定宸,看到这个数据也有些心慌。
    这种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真的开始整顿,会有多大的影响谁都说不好。
    就像是一株已经被虫蛀坏了大半的庄稼,单是将蛀虫找出来杀死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将坏的地方切掉。然而切了之后,这株只剩下一半的庄稼很有可能直接死掉。
    李定宸将几位重臣召来议事,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对着这份资料默默无言的静坐到了深夜,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一晚李定宸难得没有回后面去歇息,而是在书房里通宵枯坐。
    他再一次意识到,先辈们交到自己肩上的,这副叫做“天下”的担子,究竟有多沉重。
    是破釜沉舟,不论结果如何都咬牙将烂肉都除去,还是继续忍耐,保持着表面的完整,这需要他来做出选择。
    因为要带孩子,越罗倒是一早就睡了,但李定宸没回来,她就睡得不安稳,夜里惊醒数次。每次派宫人去打探,回来都说,“陛下还在前头,书房的灯亮着。”
    她知道,李定宸正在面临着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想清楚所有的问题。
    但越罗在温暖的房间里呆坐片刻,最终还是披上衣裳,开门走了出去。
    第77章 春夜醉酒
    已经入了春,但夜里的风还凉得很。越罗加了衣裳,倒不觉得冷,被晚风一吹,反而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没有带太多人,没没提灯,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之中,穿过院子往前面去。
    中庭寂寂,月色分明。
    走过中间这一段路时,越罗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气息。她站住了脚步,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福,“这是什么香?”这一阵为朝堂上的事焦头烂额,宫中百花开放,她却根本没来得及在意。
    “是鸡舌香,娘娘。”小福道,“前儿奴婢还听尚药局的姑姑们说,等花期快过的时候,秉了娘娘,将之采下来制香药。”
    鸡舌香就是丁香,既是名贵香料,又是一味中药。因为含之可使口气芬芳,故名鸡舌香。因是从海外舶来,大秦境内种植较少,故而越发珍贵。太平宫中这一株,是世宗年间所种,长得高大茂密,开花时芬芳四溢,整座宫殿都能闻到。
    越罗在这株花树下站了片刻,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条路。
    小福知道她原是要去前头见李定宸,闻言有些诧异,不知何故改了主意。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越罗听见脚步声,才转回头来吩咐她,“我记得去年春天酿过了百花酒,你回去让人启出一坛,再备上几样下酒菜送来。”
    太平宫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却景致殊异,布局精细,堪称移步换景。越罗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路边摆放着的数条大小不一的青石。这些石头摆在花树之下,按照八卦中的乾卦排布,本是装饰,但也可供人小憩。
    越罗脚步一停,立刻有人送上软垫铺在青石上。她坐下来,才出声吩咐小喜,“你去前头给张总管传个话。”
    小喜答应着去了,其他人纷纷退到远处树木的阴影之中,只留下越罗一个人。
    小福的动作很快,不一时就领着人送了酒菜上来,又点了两盏羊角灯,将气氛营造得十分温馨。而张德听了小喜报信,知道皇后在院子里赏月,自然立刻就报给了李定宸知晓。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李定宸听说越罗还没睡,便也暂且放下了心事,起身往外走。
    越罗本来是想跟李定宸商量一下眼前的事,然而才此刻风清月明,花香四溢,她却忽然不想说了。因此李定宸过来之后,她也只是开口招呼了一句,而后两人对坐共饮,谁也没有说话,都暂且将心事搁下,享受着这一时片刻的安宁。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将一坛子酒喝完了。
    虽然谁都没说话,开始时心情也并不顺畅,但大抵因为有了伴,又是在这样的春夜之中,喝着酒也不觉得闷。
    宫中的东西做得精细,分量通常都不多。这百花酒也是用两斤的小坛子装了,泥封后埋进地下的。越罗酒量不高,喝完之后已经是醺醺然沉醉于中了。李定宸倒是还保持着一份清明,但整个人也都因为酒液给身体带来的轻微麻痹感放松了许多。
    他是不爱风月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对着月亮吟了好几首诗,颇觉兴致大发。而越罗已经趴在青石上,昏昏欲睡了。
    在周围人的劝说下,李定宸到底顾念越罗的身体,闹了一会儿,便命人收拾了,带着越罗回宫休息。
    躺在床上,他还不忘吩咐张德明日罢朝。
    心上最后一份记挂也散了,李定宸安安心心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昨晚临睡前灌了一碗醒酒汤,倒并不觉得头疼难受,只是身上一股懒意,像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越罗早已起床,正在外间忙碌着。李定宸影影绰绰的听见她跟别人说话。虽然内容听不分明,但却能够从中清楚的分辨出越罗的声音。
    屋里没人伺候,也没人知道他已经醒了。李定宸躺在床上没急着起身,思绪纷纷扬扬,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难以捉摸。这张床上铺了十几层各种材质的褥子,十分柔软,他整个人陷在其中,被鸭绒的被子裹着,暖得又生出了倦意。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
    朝臣们都以为李定宸是因为对军备糜烂这件事太伤心失望,所以才免了早朝,因此并不惊讶。由王霄领着百官对着空空的御座行礼之后,便都散了去。
    而被他们误会的李定宸,直在床上躺到人有三急的时候,才不得不起身到后头去出恭。这样一来,免不得惊动前面的人,消息一个传一个,很快就到了越罗的耳朵里。
    这会儿宫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越罗正在带着冬生玩,听说李定宸醒了,就让人去摆饭。
    李定宸净了面洗了手出来,就见越罗在玩他们的儿子。
    ——是真的玩,如今冬生翻身已经十分麻利了,所以越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儿子放在床上看着他翻,快要翻过去的时候,就伸手拨一下让他又重新躺下来。见儿子受惊一般伸着手脚瞪大眼睛,她就自己扶着腰笑得肚子痛。
    亏得冬生脾气好,还以为越罗是在跟他玩儿,虽然每次都被打断,但还是坚持不懈的一直翻,可谓是用生命在娱乐他娘亲。
    李定宸看了一会儿,虽然也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不住出生斥道,“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陛下来了?”越罗眉眼含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得李定宸心软极了,根本提不起跟她计较的心思。那原本要为儿子讨回公道的念头,立刻被忘到了爪哇国。
    何况越罗又解释,“这样多动一下,可以锻炼孩子胳膊腿和腰部的力量,早点坐起来。”
    说来也怪,她才这么说着,冬生也不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真的一手扶着小床的围栏,艰难的坐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家爹娘,然后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视角有些新奇,不由咧嘴一笑。
    越罗正在对李定宸道,“都说三翻六坐八爬,咱们冬生才不到五个月就能坐起来了,可不都是锻炼的结果?”
    李定宸抽了抽嘴角,见傻小子还在笑,正要说话,便看见冬生嘴里一点白色的光泽一闪。他微微一愣,凑过去问,“你给孩子吃了什么?”
    越罗有些不解,“什么?”冬生至今都是母乳喂养,四个奶娘轮班,也根本不担心奶水不够。
    李定宸已经抬着儿子的下巴让他张嘴了,小孩子身上一股奶香味,身体处处都是软乎乎的,叫人跟着心软。他放轻了动作,连掰带哄,才让冬生张开了嘴,凑过去仔细一看,不由又惊又喜,“阿罗,儿子长牙了!”
    养孩子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看着他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叫做父母的欣喜不已。
    长出第一颗牙,对冬生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想到此事还是李定宸先发现,越罗不由暗暗懊恼,她这个当娘的才是朝夕相处照看孩子的那个,竟也没察觉。
    不过,小孩子长牙,就意味着可以添加一些辅食了。
    为着这个,这一顿饭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吃完,整个过程充满了各种慌乱和欢声笑语。直到吃完饭到前面去批折子时,李定宸面上也还带着笑。
    中途路过昨晚跟越罗一起喝酒赏月的地方时,他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张德,“在这边搭个架子,种些便宜观赏的藤蔓植物。”以后可以时常跟阿罗一起过来坐坐。
    张德应了,询问道,“这藤蔓植物,是要开花的,还是不开花的?”
    “自然是会开花的。”
    “会开花的藤蔓,各家园子里常种的便是蔷薇和朱藤,蔷薇娇艳,朱藤开起来却十分热烈,皇爷瞧着哪个好些?”张德又问。
    李定宸闻言,毫不犹豫做了决定,“就要朱藤。”
    张德一步意外,这花的品格更似皇后一些,陛下喜欢也是情理之中。他道,“正好趁着春天还没过种下去,紫藤萝要三五年才能开花,不过明年就该是绿叶满架了。”
    在旁边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在耳朵里的李元不由心生佩服。要不怎么张总管一出山就得了皇爷和娘娘的信重,倚为臂助呢?不愧是在宫中沉浮几十年的老人,主子问什么就能答什么,不管什么事都应对得妥妥帖帖,不用他用谁?
    他们这些内侍,身在宫中,学习的环境已经比民间好了许多。但一种花栽下去几年能开这种冷僻的知识,恐怕没几个人会记在心上。
    这份能耐,自己还有得学。
    而李定宸在嘱咐完了这件事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到了前头,便让张德派人去请诸位重臣过来议事。
    这会儿还是坐衙的时辰,内阁和六部距离太平宫又都不远,很快人就来齐了。李定宸让人赐了座,一开口便扔出了一个惊天的决定,“朕要裁军。”
    刚刚坐稳的几位部阁官员险些立刻跳起来。
    第78章 朕要裁军
    《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