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主一仆,才回了自家院落,便听得轰雷乍起,震动九天,接着便是滂沱大雨,如飞镞箭矢一般,急急坠下,噼啪作响。徐阿母眼见得急雨横斜,连忙自屋里快步走出,扯着徐三娘快步走到屋内,随即拿了巾子,颇为心疼地替她擦拂湿处,同时皱着眉头,不忘对着那尚还淋着雨的唐小郎喊道:“你这没眼力见儿的,还不赶紧将衣服收了!”
唐小郎连忙提步,走到那晾衣绳下,手脚麻利地收起了衣裳来。而待他窝着身子,怀抱锡盆,小跑到屋子里时,徐三娘抬眼一看,却见这唐玉藻虽已被那雨浇成了落汤鸡,可他盆子里的衣裳,却是干干净净,滴雨未沾。
可偏生那徐阿母还是不肯作罢,心里憋着气,又眯着眼,打量着那唐玉藻,冷笑道:“今儿个三娘领你上街,我瞧你这蹄子,倒好似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这周身上下,滴里搭拉的,全都是水,若是进别的屋也就罢了,非要来三娘子这儿作甚?”
唐玉藻面上不敢显露一丝委屈,只甜甜笑着,缓声道:“奴一时心急,只想着赶紧把衣裳送进屋里去,倒也不曾多想。好阿母,是奴错了,你就饶奴一回罢。”
眼见得那徐阿母转了转眼珠儿,微微张口,好似还要再骂,徐挽澜心上一叹,随即张口说话,无奈笑道:“行了,我累了一整日,听不得这等鼓噪。阿娘你莫再寻他衅了,我这里倒有桩喜事说与你听。今儿我赢了三场官司,那魏大娘高兴得很,便又赏了我四块银锭,那花样做的,讨喜得很。弟弟日后出嫁,若有这等稀罕物作嫁妆,也能添几分头脸。还有这唐小郎的制衣之事,魏家阿姐也给包圆儿了。”
徐三娘自那魏大娘处,拢共得了六枚银稞子,埋入赵屠妇院中一个,又给了那晁阿母一个,只余下了四块银锭,花形纹样俱是不一。当着这徐阿母的面,徐挽澜自是不能将那前缘后果和盘托出,便谎称自己只得了四块。
徐阿母一听,果真被转移了注意,眼睛一亮,急声道:“甚么稀罕物,快给我拿来瞅瞅。”
徐三娘一笑,解下那沉甸甸的荷囊,将那四枚银稞一一摆到桌上来。徐阿母伸长脖子,凑近跟前,眯眼细看,边伸着指头,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精致纹样,边眉开眼笑,喜道:“果真稀罕,我在知县府里当差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这等玩意儿。”
徐三娘勾唇笑道:“这当官儿的,和做生意的,那自然是不一样。若是哪位官老爷,胆敢在这种事儿上头花心思,那他离拔锅卷席,卷铺盖走人,也差得不远了。”
稍稍一顿,徐三娘看着徐阿母那欢喜模样,心上也难得有了几分柔软,只朗声玩笑道:“阿母你放心,以后我给你和贞哥儿赚的银稞金锭,只会愈来愈多,愈来愈多,积箧盈藏,波委云集,千百万的银稞子金锭子堆积成山,巍然耸立,遮天蔽日,旁边还有人围成一圈儿,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替咱把守着,只咱们徐家人能进得去。到那时候,阿母你站着山脚下仰头瞧,根本瞧不清咱家这金山银山,到底有多大多高。抽鼻子一闻,全是铜臭味儿,你说好闻不好闻。”
徐荣桂见她又开始胡扯,啐她一口,骂道:“还不好好将你这银稞子收起来,净在那儿说没边没沿的大胡话。还甚么金山银山,你赶紧先将你弟弟的嫁妆攒够罢。你是女子,拖上几年,倒也算不上甚么事儿,可你那赔钱货的弟弟,一满十八,立刻就掉了价儿,咱就是倒贴个金山银山,也再不能将他送入好人家。”
徐挽澜见她又开始说那老生常谈,连忙摆了摆手,坐下身来,抿着徐阿母备好的热茶,无奈笑道:“我与你说不通。这天色不早了,你赶紧撑伞回屋,早早歇下罢。”
徐阿母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这便撑起那油纸伞来,临走又尖声道:“你这三场官司虽是打赢了,可你也得记好了,胜不骄败不馁,咱这精神头儿可千万不能丢。你歇上两日,歇够了,就得赶紧去接案子了。”
徐挽澜连忙称是,如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着头,总算是将这麻烦阿母给清楚了门。徐荣桂走了之后,唐小郎缓步上前,又要服侍她洗漱。徐三娘打量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心上一叹,连忙柔声笑道:“玉藻,你不必管我了,先把自己拾掇干净罢。这人呐,若是淋了雨,可得好好暖暖身子骨儿,不然明日一大早,你便要从落汤鸡,变作病鸡一只了。”
唐玉藻心上一暖,眯着桃花眼儿,甜甜笑道:“待娘子睡下了,奴再去拾掇自己。三娘放心,奴生来就是受苦人,别说淋这一小会儿雨了,便是在那冷水里泡一宿,咱都不带打一个喷嚏的。”
说罢之后,他挽了挽湿发,又拿眼神瞟向徐三娘,低低说道:“只是这衣裳湿了,紧巴巴地裹在身上,实在不舒坦。娘子若是不嫌碍眼,奴便将上衣解了,赤着膀子,倒也利索。”
他倒是不知,这徐三娘上辈子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光膀子的爷们儿了——除了亲眼所见,还有电视上、杂志上、网络上,白的黑的,肥的瘦的,早就看得习以为常。因而唐玉藻说了这话,徐三娘也不作多想,只唔了一声,便准他解了上衫。
唐玉藻缓缓脱袖解衣,露出那散发着少年气息的上身来,接着又摘了面纱,露出红晕微染的小脸儿,这乍一瞧过去,更像是一只含羞带怯的小狐狸了。他一边拿了洗漱之物过来,一边又面上灼热,轻轻瞥向那徐三娘,可这一看,却是令他一愣——徐三娘倚着床板,手捧书卷,根本不曾分出一成心思在他身上。这可令这唐小郎颇为不满,又瘪起了小嘴儿来。
唐小郎兀自憋着股气,端着锡盆荑皂等物,在炕席边半蹲下来,这就开始给她浴足洗脚。他手法得当,轻捏缓揉,自是令徐三娘十分舒适,引的她这三分困意,和上七成醉意,如潮水般齐齐漫了上来。不消一会儿功夫,这徐挽澜胳膊肘儿支着瓷枕,书卷已然自手中滑落到了锦被之上,两眼微闭,半梦半醒起来。
雨打寒窗,烛烬香残,唐小郎立在床前,把着眼儿,瞥了她两下,接着便拿巾子裹住她那一双玉足,先细细揩净水珠儿,再轻轻将她这脚搁回到锦被之上。他微微弯腰,瞧着那徐三娘的清丽眉眼,兀自寻思道:她睁眼说话时,眉眼鲜活,整个人透着一股锐气满满的机灵劲儿,而当她入睡了,再看这副眉眼,相较之下却是柔和了许多,让人恍然间想起,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
他但以为这徐三娘睡熟了,才要抬手替她盖上锦被,不曾想那徐三娘半闭着眼儿,又轻声道:“你别管我了,赶紧去拾掇自己罢。”
唐玉藻闻言,默然半晌,接着又缓缓蹲下身来,伏跪于床侧,声线暧昧,清声宛转道:“娘子,奴厉害得很,你当真不打算试试么?”
徐三娘哑然失笑,又缓缓道:“你哪里厉害?”
唐玉藻红了脸,低低道:“娘子真是个坏心眼儿的,这等私事,怎么好在面儿上直说。你只需知道,奴是手儿厉害,口儿厉害,怎地都厉害,怎般都顶用。”
若是不喜欢她,倒还可以压下心思,徐徐图之,可但凡有了一点儿情动,那便甚么招术都不能如常使出了,只盼着她赶紧明白过来,只盼着她那双眼儿,赶紧瞧着自己,只盼着她也能生出如自己这般的情思来。
徐三娘笑着逗他道:“你又怎知你厉害?”
唐玉藻闻言,心上一紧,面上立时变色,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委屈道:“娘子果真是嫌奴了?奴生来是个苦命人,自打被卖到那牙婆手里,便只想着能卖到一户好人家里去。为了讨好那牙婆,自是甚么都得做,不厉害也得厉害起来。奴受了这么多苦处,总算是否极泰来,遇着了娘子这般的妙人儿。”
他心上愈来愈沉,却又不敢将这情思全然显露,犹疑着才要开口,却见徐三娘缓缓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我知你是怎么一番心思。你这般自荐枕席,不过是想令我贪上你那一分好处,舍不得再将你转货于他人之手。只是这等胡闹话儿,你以后断然不可再提。你且记住,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这个徐家,便容得下你,而我,也必不会再卖了你。你可别闹了,赶紧去睡罢。”
唐玉藻听入心里,想要争辩,又不敢争辩。这大雨瓢泼,浇得他也有几分意乱如麻——他原还想着,能用那伶俐本事,及那床笫功夫,将这小小的徐家拿捏在手。可如今看来,这徐三娘的本事,远在他之上,绝不是他那点儿小心思能降住的。非但降不住,说不定他还要被这小娘子降伏了去呢。
他缓缓起身,闭了闭眼,强自镇定,又想道:这一动了情,果然便乱了阵脚。白日里看她又和那韩小犬举杯笑语,又是用莲花银稞英雄救美,他受了刺激,难免有些着急起来。他不该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何人,能比他待在徐三娘身边的日子久么?
人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这唐小郎,打的正是这一副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苏得肝儿颤。。。因为上一篇文,总被诟病言情戏份不多,所以这篇文,会经常常常常言情
下两章又是卖花郎和韩小犬啦哈哈哈 小唐你就在家待着吧
再接着就打一场重要的官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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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呆莲,忍不住,jane以及basara26~~
第27章 锦段银荷翠玉钿(三)
锦段银荷翠玉钿(三)
六月炎天时霎雨,这接连两日,都是时晴时雨,眼瞧着红日当头,转眼即是大雨瓢泼,浇得人猝不及防。因而今日这徐三娘,临到出门之时,仰头瞧了瞧天,虽见火伞高张,赤日当空,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便低下头来,对着唐玉藻轻声道:“玉藻,烦你将我那绿油纸伞拿来。”
唐小郎眯眼笑看着她,嘴甜道:“娘子今儿穿得素净,再配上那青翠翠的绿油纸伞,当真是好看,直教奴移不开眼儿来。”
徐三娘闻言,不由一笑,朗声道:“往常奉承别人,倒也奉承惯了。自打你来了,我也有人奉承了。被人家拍马屁,果然比自己动嘴要高兴。”
唐玉藻眨着桃花眼儿,朝她抿唇一笑,这便回过身,去屋子里拿那绿油纸伞去了。徐守贞在旁瞧着,螓首蛾眉,小嘴微启,压低声音,柔声道:“阿姐,明日便是休沐之时,你可还会去那杏花巷买花?”
徐挽澜一怔,忆起那一袭白衣的晁四郎来,随即缓缓笑道:“自然是要去的。阿姐向来宠你,对你当然是有求必应,早先既然答应下来,便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贞哥儿闻言,心上一喜,自是高兴起来,又细声道:“儿还想要那莲花。”稍稍一顿,他又轻声道:“最寻常的莲花就行。似那并蒂莲、品字莲,虽说巧致,但多半要价不菲,倒也不是非要不可。更何况,那寻常莲花,也有寻常莲花的妙处。若是仅仅因为没那等因缘,便逊人一等,着实可怜可惜。”
徐三娘一面接过那油纸伞,握住柄端,一面仰头看向贞哥儿,含笑道:“你向来是个伤春悲秋的,既然你点了名,不要那并蒂莲及品字莲,那阿姐便依了你的意,明日买最寻常的荷花回来。”
贞哥儿遂了意,自是欢喜。徐三娘一笑,这便与二人别过,出了门去。她今日出门,不为别的,便是因着前两日在魏府,同魏大娘早有约定。虽说当时她已然酒意上头,但这说过的话儿,办过的事儿,到底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今日魏大娘要在府上与众姊妹分家,为防变故横生,这才请了她去。
及至魏府门首,徐三娘才一叩门,便有仆妇手脚麻利地开了门,将她迎了进去。徐三娘由仆妇领着,绕过那曲榭回廊,又行过小园香径,总算是迳入中堂。而那魏大娘,早已候在堂中,此时见她过来,不由得眉开眼笑,缓缓上前,道:“哎呀,瞧着咱徐巧嘴儿来了,阿姐我这心肝儿,总算是掉进了肚子里。”
徐挽澜打量着她那满头珠翠,一袭花衫儿,不由笑着道:“我当然会来。别的不说,就光瞧阿姐这打扮,今儿是百花裙搭上金双鸾,明儿是红罗裙配着金笼坠儿,一年三百余日,这花样儿就没撞过。我只恨不得每日里都见上阿姐一面儿,把阿姐每一种模样,都牢牢地刻在心里头。”
她这一番话,逗得魏大娘欢喜起来。那魏大娘摸着她的手儿,又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就是好听,我也恨不得每日都喊你到府里,看看这一年三百余日,你是不是也能夸出三百余种花样儿来。”
稍稍一顿,她又笑道:“老三和老四,约莫还要耗上一会儿功夫才来。咱两个也别干等着了,不若去院子里吃会儿茶,我倒还有些体己话儿想和你说哩。”
二人入了院中,在那石凳上收裙而坐,又摆了一碟炒银杏,几块樱桃煎,沏下两盅凉茶,这便说起了话儿来。
徐三娘才咬了口樱桃煎,正细细品着那甜香酥脆的口感,便听得那魏大娘挤眉弄眼地瞅着她,两颊红染,笑嘻嘻地道:“三娘子,亏得有你那副伶牙俐齿,不但教阿姐我分得家产,还哄得那小狗儿意转心回,心甘情愿地上了阿姐我那炕席。”
徐三娘听着,眨了两下眼儿,又拈了两颗炒银杏入口,嚼着那略带苦味的白果儿,面上笑道:“这可算不得是我的功劳。阿姐能分得家产,那是因着你占理,老二她非但不占理,而且还伤天害理。至于这韩郎君,他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只差我说两句话儿,劝上一劝,若他心里果真没这意思,我又如何说得动他?”
虽这般说着,但这徐三娘,也着实有几分好奇。却不知那韩小犬,到底是如何应对这如狼似虎的魏大娘的?他又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她所说的那番话儿?
只是她虽想听,却又不想在这儿听。这樱桃煎如此可口,炒白果亦是苦中带甘,再配上凉茶入口,当真是快活逍遥,她可真不想在这时候,听这魏大娘,讲她和那韩小犬,是如何在青纱帐里大战三百回合尚还难分难解的。
只是她虽不想听,却也拦不住那魏大娘说。徐三娘头皮发麻,强自带笑,便听着那魏大娘嘻嘻笑道:“三娘子,你多半也瞧出来了,阿姐我也是个爱美之人。不但自己个儿好打扮,便连身边的仆役,我也愿意找那皮相好的,就说找讼师,我也是因你比那秦娇娥瞧得顺眼,这才找上了你。那韩小犬被我饿了几日,虽还是太壮实了些,但也比刚来时瘦上不少了。待一褪掉那累赘衣裳,我瞧着那副身板儿,就跟那用玉雕出来的美人儿似的,腻滑得很,当真教我爱不释手。”
徐三娘干笑了两下,又缓缓抬手,拿起那最后一块樱桃煎,岔开了话头儿,道:“瞧我这人,贪吃贪拿,这最后一块儿,又落到我手里头了,当真对不住阿姐。”
魏大娘浑不在意,摆了摆手,笑道:“这有甚么对不住的,我见天儿吃,都吃腻歪了。”
徐三娘暗中松了口气,还以为总算是转移了话题,可谁知那魏大娘顿了两下,又继续说了起来:“只是这小子,实在是中看不中用,白长了那六寸驴物。我夜里头弄了两下,见它起来,才要使唤,没两下又软了下去。他这才告诉我,他是个不行的,先前抵死不从,就是怕我为了这事儿,心生不喜,反倒撵他出去。”
徐三娘一听这话,那樱桃煎乍然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嗝得她连咳数声,忙不迭地端起凉茶,将那茶底儿一饮而尽,总算是将那点心碎渣顺入腹中。魏大娘眯眼瞧着,见她两耳通红,知道这小娘子,多半是听了这等直白的荤话儿后,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魏大娘原本还有几分疑心,怀疑这徐三娘暗中指使,教了韩小犬这般说辞,可眼下见这徐三娘羞得耳朵都红了,魏大娘这疑虑,便也彻底打消了。她但想道:这小娘子,才尝了那等滋味,自己都还不明不白呢,哪能想得出这等胡闹主意来?再者,依照那看守韩小犬的仆妇所说,这俩人说了半天,说的都是酒,和那徐三娘的说辞,也恰好能够对上。
思及此处,魏大娘不由得缓缓笑了,拈了两颗白果儿在手,轻轻捏玩两下,随即道:“这小狗儿虽不顶用,却有一副好皮囊,我瞧在眼里,好不欢喜。只要他这副皮相还在,只要他再不犯那犟脾气,那我就愿意养他个闲人,总归不会少了他口饭吃。”
徐三娘抚着心口,用绢儿把嘴抹了,随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唉,这么一来,倒轮着我羡慕他了。富贵闲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不想当?能遇上阿姐这般的妙人儿,实乃这韩小犬三世修来的福分。不然似他这等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哪家又能容得下他?也只阿姐宽宏大度,能不咎既往,舍短取长。”
她这话正是投了魏大娘的心思,顺了这魏阿姐的脾气。魏大娘听罢之后,咧嘴一笑,这便令奴仆再端一盘樱桃煎过来。二人又絮言一番,接着便有奴仆来报,说是那魏三娘及魏四娘都已经到得府中。徐挽澜连忙起身,跟在魏大娘身后,迳入正堂。
三姊妹都到了场,这便说起了分家事宜来。那魏老三和魏大娘,乃是同父所出,生得极为肖似,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这两姐妹素来走得近,分起家来,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都能好言好语地说和开来,倒也算得上是一团和气。而那魏四娘怯生生地立在旁边,也没她甚么说话的份儿,只能听由两个姐姐安排。
徐三娘在旁听着,偶尔差上两句,但也不多说话,只在心中想道:这老大和老三,到底是阜通货贿的生意人,瞧着好似不吝解囊,慷慨大方,可到了真算起钱的时候,却都成了一毫不拔的吝啬鬼,视财如命,死不相让。这二人嘴上说的好听,说要给那魏四娘多分些聘礼,可分给这魏四娘的东西,净都是那不值钱的玩意儿,分明是暗地里欺她人微言轻,无倚无靠。
徐挽澜在旁瞧着,虽觉得那魏四娘着实可怜,却也不好在这当口儿多说些甚么。人家正主儿都没开口说话,她便连帮着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是想为人家鸣不平,也得人家自己先觉得不平不是?
几人说了约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将这魏阿母遗下的万贯赀财分了个清楚明白。魏大娘占得好处,自是满面春风,喜上眉梢,又招呼两个姊妹道:“你二人可不能急着走,咱三个好不容易聚上一回,必须得凑一桌儿吃酒。”
稍稍一顿,她又拉了徐三娘近身,亲昵地抚着徐挽澜的后背,笑道:“这徐三娘,算是咱家的大恩人。也得带上她,咱四个一块儿吃酒。”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林家菠萝君”,灌溉营养液+320170523 22: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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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锦段银荷翠玉钿(四)
锦段银荷翠玉钿(四)
魏大娘既说要吃酒,这徐挽澜,便万万不能推辞。一行四人,入得席间,才说了一会儿话,那魏大娘便按捺不住了,只想着卖弄一番,涨涨头脸,便嘻嘻笑着,得意道:
“近来我可真是喝酒穿貂袄,跌跟头捡金条,真是脱祸得财,时来运至。徐三娘是知情的,你二位倒是不知,我昨个儿夜里,得了个美人儿,若是看脸,那是寿春县里一等一的美,便是看别的,那也是人间有一,天上无双。”
既是翻穿皮袄毛朝外——专门儿给人看,那便要隐去其中的不如意之处了。因而这魏大娘只提这韩小犬是何等艳色,却不提他底下不行。
徐挽澜闻言,不由抿唇而笑,接着便见那魏三娘故作惊奇,含笑应道:“如此美人,还不快请出来,教我等凡夫俗子,也开阔一回眼界。”
这话正遂了这魏大娘,她笑着招了招手,这便让人将那韩小犬唤过来。少顷过后,这徐挽澜正手持小瓷勺,细细品着那香甜黏稠的杏酪,忽地听见有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起来倒是与时下男儿的走路风格大不相同。
她微微蹙眉,拿起绢儿,抹了两把嘴,再一抬眼,便见那韩小犬足蹬皂靴,凛凛生风地跨入堂内。这郎君身着一袭黑衣,衣上绣着鹤鸣九皋,穿云而飞,那纹样甚是华美,足可看出这魏大娘有多稀罕他这副容色,竟舍得在他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韩小犬一入堂中,微仰着下巴,那眉眼间的傲气,比往常还要盛上几分,再衬上这副容貌,真可谓是铁骨青枝,孤标傲世。徐挽澜瞥了他两眼,接着持着小勺,又舀了杏酪入口,兀自寻思道:这人得了宠,果然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这恃宠而骄的说法,诚不欺人矣。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经意地,瞟了那魏三娘和魏四娘两眼。
魏老三是见过世面的,似乎做的还是跟漕运有关的买卖,走南闯北,意度过人,便是见了韩小 犬这般美色,也是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而那魏四娘,却是有些遮掩不住了,这小眼神儿,时不时地就飘到那韩小犬身上去了,定定地瞧一会儿,又跟做贼似的,赶紧移开,显然是心里头小鹿乱撞,又怕被人发觉,心虚起来。
徐挽澜看在眼中,不由勾唇一哂,接着便听那魏三娘打量着那韩小犬,缓声笑说道:“阿姐真是艳福不浅,竟得了这般美人在侧。只是我瞧着他这身板儿,再看他这气度,从前莫不是那官籍儿郎,好人家出身?”
魏大娘轻笑一声,高声道:“三妹果然好眼力。我这美人儿,本姓为韩,名唤元琨,乃是开封人氏,我管他叫元郎。正所谓覆巢无完卵,他家里头遭了难,这才有了我同他的这段姻缘。”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宋朝里,男人的所谓闺名,一般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这魏大娘此时说了这韩小犬的本名,便是想故作轻贱,装着对他毫不在意。若她表现的太过在意,太过欢喜,一来便长了这韩小犬的志气,二来么,怕就是要遭到旁人笑话了——在这个朝代里,时下的风气是拿贱籍男子当玩物,若说有谁跟贱籍郎君谈情说爱,那便会沦为笑柄,被人骂做是没出息的泥猪癞狗。
魏大娘言罢之后,魏三娘稍稍沉吟,微微蹙眉,又朝着那韩小犬问道:“你是开封人氏,本姓为韩,原是官籍,后头又遭了难,不会便是相州安阳的那一支韩氏罢?”
韩小犬一听这话,眸色凛如霜雪,默然半晌,才沉沉说道:“与你何干?”
魏三娘一听,却是笑了,而魏大娘听着,却是不明就里,兀自懵怔着。徐挽澜心中生疑,接着便听得那魏三娘对着自家大姐笑道:“你得来这美人儿,倒也可以说是捡着宝了。他既是相州安阳的那一支韩氏,便可以说是官家的亲眷,正经的皇亲国戚。”
魏大娘听不明白,瞟了两眼那面色阴沉的韩小犬,惊疑不定,又缓声道:“怎么倒成了皇亲国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