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手将双眼覆盖住,哭得分外伤心。
我看得目瞪口呆,等我反应过来,我轻轻在后面捅了捅也是跟我一样像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的张代。
稍微斜过身来,张代看了看我,他皱眉,朝我摆手示意了一下,他似乎是在提示我,看看就好,别说话。
我想着夏莱她是张代的亲姐,平常张代跟她关系还不错,现在她哭成这样,张代都没上前去做点啥,我这么半个外人的,我要主动上去,那也是没事找抽,我确实就该只看看不说话。
而夏莱,她的委屈似乎浓得化不开,她的哭声越发高昂,似乎要将这寂寥的夜色割碎。
站在她面前的张源,脸色越发难看,他的身体耸动了好几下之后,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夏莱的肩膀,他有些讪讪然:“夏莱,别哭了好不好?”
夏莱扬起脸来,她用泪目与张源相对:“张源,我曾经以为张代是我们家最可怜的那一个,可现在我发现,我跟你,比他可怜一千倍一万倍。是的,我们更可怜,也可悲。可我从来不自知,反而是活在自己幸福得要命的错觉里。错觉就是错觉,它总有散去的一天。当错觉散去,我发现我连狗都不如。这样的生活,我真的过够了!可是我依然无法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我没有挣扎的勇气,我害怕太多的改变,我确实太可悲。”
张源扣在夏莱肩膀上的手,僵了僵,他似乎是想伸手出去扣住夏莱的后脑勺,将夏莱的脸凑到他的身上,可他的手最终像是被胶水定住了般,半天挪动不得。
最终,张源的手抬起又落下,他重重地拍着夏莱的肩膀:“今晚,你去奶奶家睡一晚。”
不复刚刚与张源剑拔弩张的对峙,夏莱的目光往张代这个方向飘了飘,她温顺点头:“嗯。”
一扫不久前的暴戾,张源又变成了夏莱温柔贴心的大哥,他细致地扶着夏莱坐好,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屹立在驾驶室边上,张源换上凌厉的目光环视了我们几个吃瓜群众一眼,他利索钻进车里,熟练将车倒出来,扬长而去。
将早已经熄掉的烟头随手丢在地上,汪晓东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艹,我还没看过瘾,这戏就落幕了。”
我一脸黑线。
至于张代,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他回过身来牵起我手:“唐小二,我们走。”
汪晓东又给自己加戏了!
站在车旁,汪晓东朝我们这个方向扬了扬手:“未来弟弟,未来弟妹,一路走好。不过下来见到本姐夫,记得礼貌一点。”
张代的脸突兀一沉,他猛然冷瞪着汪晓东:“你最好离夏莱远一点!”
汪晓东嘴角微微往上一扬:“我偏不!你不爽我,来打我啊。”
密布满乌云,张代蹙眉怒视汪晓东,一字一顿:“离夏莱远点!”
贱兮兮地笑,汪晓东敛了敛眉:“你刚刚没听么?人家夏莱欣赏我幽默有情趣,我的魅力挡都挡不住,收都收不回,就算我离她远点,她也会靠过来。我天生就是骑士的命,最抗拒不得女人的主动靠堆,更何况还是个大美女的靠堆。”
真的是被汪晓东气到极点,张代这个几百年说不上几句脏话的人,他突兀冒出一句:“我靠,汪晓东你别逼我抽死你!”
汪晓东笑得更贱:“你倒是抽啊!过来抽我啊!来啊!抽我啊!你这孙子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嘛,你肯定是因为我前些天救了唐二的事在克制自己,今晚我就算捅破天了,你也不会对我动手的,哈哈哈哈。看到你不爽我又无法动手****的样子,简直比玩女人还爽,哈哈哈哈!”
在那一连串的哈哈声中,汪晓东这个戏精,嗖的一声钻进了车里将门关上,他却又把车门摇下来对着张代说:“我会二话不说去将唐二捞出来,因为我觉得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成为你和曹军布局周旋拉锯对峙的牺牲品。即使她嫁给了你,但她不是你的附属品,她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捞她,欠我人情的是她,不是你张代。我之前说过,那个面子我是给唐二的,不是给你的,你根本不需要抱着什么所谓欠我人情这个茬,对我诸多顾忌。我汪晓东与你张代,早在八年前已经是势不两立,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旧是水火不容。不管吴邵燕,她现在过得多好或者多歹,她是不是已经将一切释然放下,这跟我已经关系不大,我就纯粹是看不惯你这种****,我就爱给你制造麻烦,你爽也好,不爽也好,都给我受着,看到你活得不开心,我就高兴了!”
撂下这么长长的一串话,汪晓东轻蔑笑着,朝张代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即开着车走远。
站在原地一阵,我小心翼翼抓住张代的手臂晃了晃:“张代?”
恍如从另外一个世界抽身出来,张代怔滞几秒,他勉强将皱巴巴的眉宇张开,对着我扯了一个笑脸:“我们走。”
我看张代的状态不太对,于是我小心翼翼提议:“不如我来开车?”
慢腾腾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张代:“我没事。”
我刚刚坐下,张代就如同往常凑过来帮我系上安全带,但他的静默却不无提示着我,此刻的他不同寻常。
感觉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迷雾重重的迷宫,我看不到他情绪的开端,也看不到他心绪的尽头,这让我有些心慌,将手覆上他的手臂,说:“张代,你有心事吗?”
原本挺得直直的身板,颓然垂下来一些,张代侧过脸来看我一阵,他说:“唐小二,我想去张大有那里一趟。”
虽然张代这样跳跃,可我回想今晚发生的所有一连串的事,我自然能明白张代肯定不是兴之所至,他去找张大有,应该是为了夏莱。
我也知道,他与张大有一向剑拔弩张,就算张代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张大有尚且看他不惯。若然张代要为夏莱的事去找张大有,这两父子大概又免不了有另外一番的冲突。
尽管夏莱在张家一向保持着中立,可她到底是愿意为张代着想的那个人,张代要为她仗义执言也好,为她出头也罢,那我不应该阻挠吧。
点了点头,我说:“好,你想去就去。”
但张代随即又说:“那我送你回家,我再去。”
我将他的胳膊抓得很重:“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
僵持执拗了一阵,张代最终败在我的坚持下,他开始发动着车子,而我们一路沉默相互无言。
而张代从头到尾握着我的手,辗转着将车开到曦城一独立别墅面前。
即使在夜色的遮挡下,我仍然能看到这个被炒了天价的别墅恢弘凛然的气派,这让我还没有见到张大有那个顽固的老头子,就先打了一个寒颤。
加重力道团着我的手,张代牵着我走几步,他立在门前,沉着按了按门铃。
透过稀落的栏栅,我看到那道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有个中年模样的女人慢吞吞踱步出来,她扫了我们一眼,脸色有微微的滞停,但她很快笑了:“小代,你回来了?快进来吧。”
她与张代说话间,余光不断打量着我,但她看归看,也没问张代我是谁。
我也就对她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张代,他也没有把我介绍给这个中年女人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陈姨,张大有他睡了没?”
陈姨的脸色一僵,她压低声音:“张先生还没睡。小代啊,跟你爸客气点,别这么着,不好。”
牵着我往前跨进去,张代声音也稍微放轻:“陈姨你去睡吧。等会我走,我会自己把门带上。”
我以为那个陈姨会推辞呢,谁知道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张先生在书房。”
说完这句,她健步如飞啊,一转眼不见人影。
张代面无波澜再次牵着我,走过了奢华得让我咂舌的大厅,拐了个弯之后,他停在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
张大有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俨然不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他似乎还端着对下属那种威严:“进来。”
没有丝毫的迟滞,张代下手将门重重一推。
循着开门声,张大有将目光投过来,他只看了一眼,神色突变,他冷冷道:“孽种,你来这里做什么?”
带着我往前几步,张代俯视着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张大有,他语速缓慢,却极具攻击力:“是你让夏莱跟汪晓东交往的?”
张大有面不改色,冷面如霜:“我让我自己的女儿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
松开我的手,张代上前一步:“汪晓东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他不合适夏莱!你这是要毁掉夏莱的一生!”
神淡气定端起面前的茶杯,张大有小抿了一口,他微微抬起脸来,斜视着张代:“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然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目光凌厉扫了我一眼,张大有又说:“你娶一个野丫头的事,虽然有奶奶帮你挡着,我暂时不追究,但不代表你可以永远高枕无忧。你那么有空关心夏莱要跟谁交往,要嫁给谁,还不如留点心思多关注关注你自己。毕竟,像你这样的可怜虫,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拳头瞬间捏成一团,张代又是疾行两步:“张大有,夏莱她是你女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你的傀儡,更不是你搅风搅雨厮杀的棋子!”
慨然不动,张大有泰然自若:“呵呵,拳头捏起来了。怎么,你想打我?”
身体一抖,张代站稳脚跟,语带嘲弄:“张大有,你若是有种,你就明着跟汪爷爷去斗,把他斗下去你就可以一统江湖登基为皇稳坐泰山,你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你要这样获取胜利才显得你有本事,靠着出卖夏莱的幸福去交换利益,算什么本事!”
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张大有将茶杯轻飘飘顿在茶几上,他玩味地睥睨着张代:“是谁告诉你,我要让夏莱与汪晓东交往的?”
脸上浮起一丝愕然,张代疾疾恢复如常:“你什么意思?”
张大有正了正身体:“你说得对,汪晓东那小子,不适合夏莱。所以我给夏莱物色了更般配的。我一向与曹军交好,而曹军的犬子曹景阳我也见过几次,人品作风我都略有了解,而且曹军只有曹景阳这么个儿子,夏莱跟了曹景阳,以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坐享曹军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她跟着曹景阳,以后自然能过得舒服点。”
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张大有,他有神经病吧!既然他见过曹景阳,以他的眼力,我就不信他看不出曹景阳就是一个鸟人,他这分明是想将夏莱往火坑里面推!
而张代,他的情绪似乎已经憋到极点,完全控制不住爆破而出,他死死盯着张大有,嘴角抽搐着:“你简直是疯了!”
泰然处之,张大有语气淡淡:“你不跑过来跟我一通乱说,我还真不知道夏莱那小丫头,跟汪晓东那小子靠得那么近。我回头会警告她注意影响,我也会顺便告诉她,是你向我通风报信的。至于你,可以滚了。”
张大有的话音刚刚落下,张代突兀一个箭步扑到他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第93章 没有人会给一条狗面子
怒视着张大有,张代掷地有声:“你这个禽兽!”
踉跄两步,张大有站稳了身体,他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逆子,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我给你三秒钟,松开手,跪下来求我原谅你!”
却是将张大有的衣领拽得更高,张代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夏莱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她?”
张大有满脸阴霾,他的眼眸中迸发着冷冷的光线:“如果你当初乖乖听我的话,娶了叶心,那我根本不需要急着给夏莱安排人家。夏莱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是在替你受过,你开心了吧,你满意了吧?你做错了事,却有人替你受过,这滋味好不好?!”
眼睛瞪到极大,张代满眼冷冽:“你这样的人,真的不配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痛苦是什么味道!”
说完,张代狠狠将张大有往沙发上重重一推。
身手还是蛮矫健的,张大有很快坐正了身体,他仰起脸来看着张代,他一脸操控着一切的倨傲:“有本事的人说话再嚣张,那会是一种霸气。废材的台词再好,也不过是笑话一场。你别以为你最近顺风顺水,就能一直顺风顺水。等你有天打败我,再到我面前来说大话,为这个那个打抱不平!现在,你这种可怜虫还是顾好你自己!”
拳头捏起又急急松开,张代冷冽扫了张大有一眼:“你太可悲了!”
撂下这么一句,张代疾驰回到我身边,他一把握起我的手,牵着我径直从书房里面走出来。
巧的是,在大厅我们碰到了步履匆忙的张源。
他在看到我们之后,停住了脚步。
张源将脸扬得老高,他真的是完完全全继承了张大有那些狗屁不值的倨傲,他半眯着眼睛用那种不善的目光审视我们一阵,一开口就是满满的优越感:“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脚不停步,张代就像是看不见张源也听不到他说话似的,仍旧拉着我往前走。
不料,张源却往我们面前一挡:“我问你话!”
被张源这么一个阻滞,张代这才停下脚步,他缓缓挺直身板,蹙眉看着张源一阵:“张大有让夏莱跟曹景阳那个脑残货交往这事,你知情不知情?”
表情微微一阵呆滞,张源勾起唇轻笑:“我没有必要跟你交代什么。”
张代声音一凛:“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眉宇被徒然缠绕上的皱意覆盖住,张源语中带冰:“夏莱的事,不需要你诸多操心。当你不管不顾去选择一个对我们家里一毛钱帮忙也没有的穷鳖结婚,你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或者是夏莱中的一个,要接受爸的安排和主宰。你不是要自由么,你要到了,那就好好快活去,不用再假惺惺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我看着作呕!”
完全枉顾无视张源这番奚落,张代冷若冰霜:“你最近看好夏莱,别让她与曹景阳和汪晓东这两个人中任何一个诸多接触。我不会让她跳入火坑的。”
张源的嘴角突兀浮起半盏不屑的笑:“呵呵,你别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我知道你最近与曹军走得很近,但你跟他走得近,不代表你能与他平起平坐,你不过是他手下一条有点用处的狗,仅此而已。没有人会给一条狗面子,你得接受现实,别活在自己很能很牛逼的幻想里不能自拔。至于夏莱,我会保护好她,不劳你费心。”
张源这番话,无异于坐实了他在此前就知情此事。
我再看他与张代冷言冷语的对掐,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不仅仅像我当初看到的那般,它所隐藏着的污垢和丑陋,正在不断地刷新着我的感观,那些暗潮涌动正在不断刷新着我的认知。
寒意就在脊梁骨绕缠不断挥之不去,在这不算冷的秋天瑟瑟里,我居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察觉到我身体的异动,张代将目光敛回,他不再回应张源哪怕一个字,而是拉着我径直迈出了大厅,越过花香芬芳的庭院,重重地摔上那道栏栅铁门,回到了车上。
静默着拉过安全带给我系上,张代搓了搓我的手:“唐小二,你觉得凉,是不是?”
看着满眼藏匿不住疲惫的张代,我满心酸涩,却不知道我该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不至于让那些安慰的作用微乎其微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