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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她穿着深衣,头发仍是如男子一般利落地束起,脚上一双薄底小靴子——这是她觉得最舒服的装扮。
    她时不时走进古董、纸笔、香露铺子,或在小摊前驻足,兴致勃勃地观看铺子里、摊位上的各色物件儿。
    他没什么兴趣,但也没有不耐烦,总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侧,听着她与伙计、摊主说话。
    半日下来,她什么都没买,董飞卿也没数落她。看得出,她意在打听京城如今的行情,和别处比较一下。
    午间,董飞卿带她去了一家邯郸人开的饭馆,点了招牌菜红烧骨酥鱼、清蒸肉沫蛋和淡菜虾子汤。
    “这儿只有这三样做得好。”他跟她解释,“如果和以前一样的话。”
    蒋徽的大眼睛微眯,“骨酥鱼真做得好的话,只点这一道就行。”她最爱吃的就是骨酥鱼,他带她来这里,算是歪打正着,合了她心思。
    饭馆并没变——他记得的这三样,做得极佳。
    大快朵颐之后,蒋徽说:“以后还要来。”
    董飞卿莞尔,觉得她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猫。
    下午,情形与上午大同小异。
    傍晚,蒋徽走进一间古董铺子。铺子是一栋二层小楼,江南人开的,里面的格局,竟与她在江南当差的铺子相仿。
    她走进去之后,便有些恍惚,在一楼转了一圈儿,对殷勤招呼自己的伙计视若无睹。
    伙计并无尴尬、失望之色,建议她到二楼看看。
    她总算听到了耳里,点一点头,步上楼梯的时候,回眸望去。
    董飞卿闲闲地走进门来,脚步稍稍一滞,望向柜台方向。
    这片刻之间,他与重逢当日的他身影重合——
    那天一大早,老板派人传话:翌日一早得空,要过来查账。比起以往查账的日子,提前了十来天。掌柜毫无准备,瞧着没理出脉络的账目欲哭无泪,看到她,双眼放光,当即赏了二两银子,让她暂且搁下手头的事,一日内把账目梳理清楚。
    她无所谓,收下赏银,站在柜台后翻账册、打算盘。有客人进来,自有伙计应承。
    到傍晚,江南的斜阳晚照、绮丽霞光无声入室。
    做好账面,她担心出错,全神贯注地从头到尾查阅,用心算查验有无差错、疏漏。
    门外低而克制的两声咳嗽之后,有人走进门来。
    一名伙计迎上去,殷勤地招呼。
    那人进门之后,不消片刻,散漫四顾的视线便有了焦点,落到柜台后方的她脸上,锋利,直接。
    她无法忽略,抬眼望过去,心头猛地一震。
    是他,又不像他:面色是病重才会生出的苍白,眸子漆黑明亮,闪着给人十足的压迫感的光芒。
    分明是心有殇痛、心绪暴躁的人的意态。
    对视片刻,她低下头去,继续做手边的事。
    他不知怎么让上前招呼的伙计噤了声,随即,踱步到柜台前,静静地,饶有兴致地审视她。
    易容之后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能否识破,心里倒是十分坦然。
    掌柜的明显是一头雾水且满心不安,但一直没出声,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冷眼阻止了。
    良久,他抬手,用两根手指的骨节敲了敲柜台。
    她抬眼相看。
    他用手势告诉她:我到外面等你。之后,也不管她是否明白,转身出门。
    暮光四合时,她走出店铺,一眼就看到坐在斜对面茶摊喝茶的他。
    她回往住处。
    他随行,始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路上,她买了现擀的面条、卤菜。的确,她厨艺很好,但为自己开伙的时候,不过是下一碗面、蒸一碗饭,再多的,都懒得做。
    她那时的住处,是个极小的院落,植有一棵银杏树,只得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东面是寝室,西面是厨房。
    饶是如此,一个人住着,也常觉得空旷。
    银杏树下,是一张躺椅、一个矮几、一把矮凳。
    董飞卿进到院中,稍一打量,走到银杏树下。
    她忙着把买回的东西放到厨房,洗净面容,生火做饭。端着两碗面条,走到院中矮几前,却发现,他已在躺椅上入睡。
    她把碗筷无声无息地放到矮几上,坐到矮凳上,长久地审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飞卿:我跟媳妇儿话少的时候,是根本不说话^_^
    第21章 婚前(2)
    021 婚前(2)
    眼前的人,病态、瘦削、憔悴一览无余,下巴上的阴影,是少说几日不曾修理的胡茬。
    而她记忆中的董飞卿,桀骜、犀利、霸道。
    两年过去,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变成了难掩心事、神色沉郁的男子。
    时值冬日,寒凉的晚风吹得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常年习武的人,不畏寒、不怕热是根本,对他或她而言,江南的冬季,算得舒适。
    只是,再舒适,他也不至于睡出涔涔的汗。
    她轻咳一声,意在惊动他。
    他没反应。
    她走过去,拍拍他肩头。
    董飞卿眉心微动,睁开眼睛。
    她递给他一方帕子,退开一步。
    董飞卿慢腾腾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仍旧姿态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抬眼凝着她。
    她等着他说话。至于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他牵了牵唇,吃力地站起身来。剧烈地咳嗽一阵,用下巴点一点屋舍,“走不动了。”说着,举步走向房门,“在你这儿住几天。”
    语声特别沙哑,语气特别无力。
    她张了张嘴,硬是不知如何应付。
    他步履无力、紊乱,高大瘦削的身形摇晃着,被玄色衣袖衬得分外苍白的手,下意识地寻找可以支撑的东西。
    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她跟上去,一手稳稳地握住他的手。他额头、脊背都在出虚汗,身体热烘烘的,但是,指尖冰冷。
    把他安置到床上,她点上一根蜡烛,问他:“病了?”
    董飞卿颔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白瓷瓶,示意她随身带着药。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两个茶杯里倒腾一阵子,把开水变成温水,送到他手边,看着他服药。
    看得出,他说话吃力,且没有心力,她便什么都不再说,把躺椅搬到寝室,收拾一番,歇在躺椅上。
    一整夜,她都没怎么睡。
    自入秋到冬日,发生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对方有时装神弄鬼,有时索性投毒或是设圈套。最让她窝火的是,有一次,算是中招了。
    想要她死的人,谭家首当其冲,应该还有别人。没法子,交下的人屈指可数,有意无意间开罪的倒是不少。
    独自在外的日子,一直不大安生,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危机、死亡,离自己特别近。
    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对方那种行事手法,给她的感觉是杀机尽显,却又分明把她当做猎物一般戏弄。像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在长期的戒备、紧张之中耗尽心力和锐气,最终崩溃、垮掉。
    越是如此,她越不肯退却,总能等到对方现出破绽,探明藏于幕后之人。
    只自己,怎么都好说。而变成病老虎的董飞卿的到来,会让她的负担加倍。
    他这个情形,若离开,兴许会被连累,安危难测。那就留下吧,就算连累谁,也要亲眼看到。
    一夜安然过去,期间看到他掀掉被子,她就过去给他盖上。
    天色陷入黎明前的漆黑时,她起身吹熄蜡烛,闭上眼睛,让自己睡一会儿。
    警醒时,睁开眼睛后,听到董飞卿哑声唤她:“蒋徽?”
    “嗯。”
    他说,“外面,有人撒东西。”
    她立时起身。
    “走了。”他继续说,“去看看。要是银票,你就发财了。”
    她心生笑意。走出门去,看到外面情形,身形微僵。
    院中铺了一层出殡时撒的引路钱,薄薄的纸张随风翻飞。
    走到院外,转了一圈儿,见巷中、别家亦然。她回到屋里,对他说:“是有人来送钱,但是,死人才能花。”
    董飞卿只是嗯了一声。
    她思忖一阵,问:“你先前住在何处?可有随行的友人?”
    他不搭理她,打量室内情形。
    她无法,只好说道:“我跟掌柜告几日假。”
    “嗯。”
    她迅速收拾齐整,出门前,转回到床前,给他放下两样防身的东西,“我回来之前,一定当心,万一有事,有力气就用匕首,没力气就用毒。”
    他以肘撑身,看着那两样东西。
    她皱眉。
    他抬头望着她,轻轻地笑开来。那目光很柔软,笑容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