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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忽然之间,楚行云感到很心安,很充实。
    夜色太暗,海水太冷,船舶太空,一个人在海上孤独的航行久了,难免会彷徨无依,贺丞虽然不是他的同道人,但是贺丞是深冷孤寂,辽远无边的海平面上一座灯塔,为他照明方向,驱散黑暗,给他孤独而冰冷的心疗以深深的慰藉。
    楚行云盯着他看的时间太长了,像是国旗下的升旗手端凝而神情的望着他赖以信仰的国旗,贺丞不明白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楚行云以这样目光烁烁的看着他,让他即想躲,又不肯躲,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楚行云看穿了心事——
    贺丞忽然觉得喉咙异常鼓胀灼痛,像是一口燥欲之气顶在喉间,不吐不可。
    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到床边,一手按着床铺,一手撑在床头,喉咙里堵塞的热火使他的声调暗哑,而颤抖,迎着他的目光,说:“你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我——”
    不等他说完,贺丞忽然打断他,急切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把我的眼睛当做镜子,镜子里面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吗?”
    楚行云确实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果真把他的眼睛当做一面镜子,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环环相套,延绵不绝的自己的倒影。
    贺丞眼中有无数个他,一层比一层深,往无穷处看去,不知通向哪里,犹如一个漩涡,把他一层层的拉入深不见底的洞穴,若是一脚踩空了不慎跌入,或许就出不来了。
    楚行云忽然感到头晕,他垂下眸子躲开贺丞眼睛里的漩涡,下巴却被体温冷淡的手指捏住,用力的好像要捏碎他的下颚骨。
    贺丞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眼睛里凌乱又炽热,貌似经历过一番你死我活的心里斗争,最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听好,我有话要——”
    房门咔哒一身,护士扭开门锁,推着小车进来了:“你们锁门干什么?”
    肖树紧接着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套干净的西装和衬衣。才要抬脚往里走,忽然敏锐的察觉到病房里不同寻常的氛围,又把脚缩了回去,站在门口向里观望情况,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贺丞附身把楚行云圈在怀间,几乎快亲上 的样子。
    肖树眼睛一瞪,心里一惊,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心里忍不住的老泪纵横,心说这么多年了,终于啊,终于!
    小贺总终于按耐不住展开攻势了!
    但是楚行云还有些云里雾里,稍一用力就挣开贺丞的手,揉着被他捏疼的下巴,歪头看向肖树,问:“你拿衣服干什么?”
    肖树:“先生说,你一个人在医院不安全,今天晚上他要留下来陪你。”
    箭在弦上,又生生憋了回去,贺丞此时满面怒容,一身煞气,足下流风几步跨到门口,憋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铁青着脸质问肖树:“我什么时候说过?”
    说完,心口不一的拿走他手里的衣服,出门往卫生间方向走去了。
    楚行云孤疑的看了一眼贺丞的背影,把搁在床头柜上的香蕉拿起来咬了一口,腾出一只手给小护士量血压。
    肖树脸上挂着慈祥又欣慰的笑容坐在贺丞方才坐的椅子上,笑眯眯的问:“他说了?
    楚行云瞅他一眼,反问:“说什么?
    肖树:“嗯?那你们刚才?”
    楚行云跟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面露疑惑:“对啊,他刚才好像有话对我说。”
    肖树:……
    完了,他来的不是时候,搅黄了贺二爷的好事。
    第60章 捕蝶网【28】
    第二天早上,贺丞推开病房门,见楚行云衣着齐整的站在窗前,窗台上摆着护士刚才给他拿来的小镜子,楚行云对着镜子正在戴一顶鸭舌帽。
    贺丞靠在门口,皱眉道:“伤口不想好了吗?”
    楚行云摆弄着帽檐,随口应付道:“没压到伤口。”
    虽然此人的思维是铜锈铁打的一根筋,平日很少修边幅。但是在某些时刻他还是比较注重自己的形象,比如今天他要重回市局,或许就将和他的老对手郑西河碰面,他绝不会露出一丁点狼狈的迹象供人看笑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此时他身份敏感,任何行动都会受人关注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舌为人诟病。此时进出市局,还是低调点好,毕竟他是被停职的人。
    楚行云很少戴帽子,只有跟踪蹲守嫌疑人改变装束时才戴帽子。此时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怎么看自己都觉得别扭,主要是还没习惯自己的新发型。
    贺丞看了一眼腕表,敲了敲表盖儿:“快十点了。”
    楚行云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好,转身朝门口走过去:“走吧。”
    他像贺丞的保镖一样走在前面开山劈道,一路出了医院大门,在停车场看到了肖树。
    肖树递给他一个车钥匙,笑说:“你的那辆车,一时半会儿估计修不好了。”
    楚行云很清楚他那辆破车被撞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根本没有修理的必要,直接拉到垃圾场比较省劲儿。
    他接过车钥匙,走到一辆崭新的福特suv车头前,拍了拍车头前盖儿,回头问贺丞:“市价多少?”
    贺丞说了句大实话:“打听它干什么?你又买不起。”
    楚行云唇角微微抽搐,打开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正欲打火,就见贺丞开门坐在了副驾驶。
    “你干嘛?”
    贺丞说:“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市局,开车。”
    楚行云明白了,贺丞这是不放心他,担心他彻底成为他人车轮下亡魂。
    福特suv才开上主道,楚行云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路虎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面。坐在车里的是两张熟面孔,贺将军麾下的那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
    托贺丞的福,他有生以来头一回体验到出行保镖相随是个什么感觉。
    看着前方还不算拥堵的路况,楚行云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有必要和贺丞聊一聊,问道:“你哥联系你了吗?”
    本以为贺丞听到他提起贺瀛就要炸,不料贺丞很平静,起码看起来如此,只是脸上明显不悦,投过来的目光似冷箭,冷冷道:“没有,他联系我干什么?”
    楚行云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偷偷去瞄他,见他情绪还算正常,就多问了一句:“是你不接他电话,还是他没联系你?”
    贺丞冷笑一声:“你了解的还真清楚,都是他告诉你的?”
    楚行云如实道:“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贺丞转头盯着他,目光咄咄逼人:“想谁?”
    楚行云觉得他断章取义寻衅滋事的本领这两年修炼的愈加成熟,好好一句话被他掐头去尾截取中间模棱两可极具歧义的几个字,还被赋予强大的攻击力。
    楚行云被他问死了,此时贺丞俨然不肯轻易放过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等他答话。楚行云被他盯的心里七上八下,观察着的前方路况不禁有些分神,一时没察觉后面的车别他的车抢道,险些一头撞上人家车尾。脑门上不知不觉的开始出汗,眼看后退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咬一咬牙狠一狠心,说:“我——我想你,想你。”
    贺丞很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半信半疑的斜眼看他:“真的假——”
    “真的真的真的。”
    楚行云机灵的抢答了一回,在裤子上抹掉掌心的汗,十分蹩脚的转移话题:“把窗户打开吧,车里太太太太闷了。”
    贺丞:……
    自打他一上车就把冷气开到最猛,冷气管里的寒气腾腾腾的冒,车里的温度直逼零下,闷个屁。
    还好距离市局路程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楚行云依旧在温度逼近零下的车厢里被闷出一头热汗。下了车被风一吹,顿觉头脑清明,把车停在不远处,步行几分钟走到市局大门口。
    执勤的警员不敢拦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和贺丞进了大门走向办公楼。
    在办公楼门口,楚行云忽然停下了,看着一楼大堂来来往往的熟面孔,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把头上帽子一掀拿在手里,十分不羁的笑了笑,抬手推开玻璃门:“老子用躲着谁?”
    楚行云一露面,整栋楼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传言说他连遭两起车祸,死里逃生身负重伤,脑袋差点被削掉一半。今日一看,这位孤胆特工神气不减往日,还换了个造型更为挺拔帅气,很有些英雄电影里欲火重生涅槃归来的气势。
    他到技术队找到高远楠,把高远楠叫到走廊里说了几句话,让她查刘蒙所说的那3,8个亿的来源,注意别走漏风声,末了问:“郑西河呢?”
    高远楠摇头:“郑队从不跟我们说起他的行动,也不让我们参与外勤,今天一早就带着刘蒙他们出去了。”
    楚行云低头想了想,然后摘掉脸上 的墨镜,捏了捏不适应镜框而有些不舒服的鼻梁,说:“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照做,咱们自己的事暗中调查。”
    高远楠道:“我明白。”
    楚行云点点头,把站在他面前高挑秀气的大姑娘当做汉子一样,拍了拍人家肩膀:“辛苦,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在左右走廊转动,没看到高远楠脸上的表情不自然的僵滞了一瞬,微微瑟缩着肩膀。
    乔师师和贺丞从楼梯口走上来了,贺丞可以做到无视周围人那些带有不明色彩的眼神,在警局里也尽量保护低调。毕竟这些日子他和楚行云的流言蜚语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方才他和楚行云一起露面,一位女警手里的文件啪嚓掉在地上,亲眼目睹死人复活不比不上她那种惊天动地泣鬼神的眼神。
    此时他就像人形探照灯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众目聚焦之处。楚行云让他到乔师师办公室里待着,他没坐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虽然他可以保持自我继续遁世,但是他受不了那些警员总有理由从办公室门前经过,用围观动物园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一次次在他眼前晃悠。
    他深感厌烦,与其待在一个地方偷偷摸摸的让人看,还不如和楚行云站在一起大大方方的供人参观,反正他无所顾忌。
    “怎么回事儿?”
    楚行云看着停在他面前的贺丞,问他。
    乔师师接茬:“贺先生要找你。”
    贺丞比他还理直气壮:“你把我关在办公室干什么?我如果想坐办公室还用来这儿吗?”
    楚行云总在他的歪理之下理亏,无奈道:“那你就跟着我。”
    见鬼了,贺丞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粘人’!
    一楼审讯室,傅亦站在门口和一个样貌敦实的年轻人讲话,见楚行云到了,照例无视了他身边的贺丞,把年轻人介绍给他:“张其民,我跟你说过的目击证人。”
    张其民颇为惊奇的跟楚行云握手,诧异道:“警察同志这么年轻啊。”
    可不是,楚行云剪了个头,看起来年轻了四五岁。
    “客气。”
    楚行云冲他笑笑,然后问傅亦:“里面怎么样?”
    傅亦道:“昨晚到的,已经待了七八个小时了。”
    七八个小时,按理说应该已经消磨了被拘留者的戾气,心理防线正是好攻破的时候。
    “吴晓霜呢?”
    楚行云问。
    傅亦:“这几天住在学校宿舍,还不知道吴耀文被抓了。”
    楚行云点点头,回头看着贺丞:“你在外面等我。”
    贺丞没搭腔,在墙边一组长椅上坐下了。
    楚行云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吴耀文穿着汗衫和长裤坐在椅子上,一看便知是在家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闯入的警察从床上带走。
    他听到开门声下意识的看向门口,看到走进来的楚行云和傅亦,像是有所防卫般把脊背贴紧了椅背,双手握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低垂着因长时间等待而僵直无神的眼睛,还是那么一副憨厚木讷的样子。
    楚行云倚在桌边,再次进入职业赋予他的审讯者的角色,习惯性的抱着胳膊,微微眯着眼睛掩藏起眼中的情绪,看着吴耀文道:“是他吗?”
    吴耀文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讲话,抬起头,露出一双在泥尘里摸爬滚打,被时光消磨光泽,糅杂出裂痕的眼珠。像个小学生一样露出惶惑而无措的神情,看着楚行云好像是在向他征求能否开口说话的许可。
    张其民仔仔细细的看着吴耀文,犹犹豫豫道:“倒是有点像车里那个人。”
    吴耀文此时才注意到傅亦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停的在打量他,好像心里有一个标准,拿着尺子把他浑身上下仔仔细细的丈量,然后和心里的标准相比对。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肯定道:“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