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晓得世家之外,贫寒子弟如何凄凉度日。
关珩将他自身经历筛选改编,以愈发夸张的口吻讲述出来。
他口才极好,抑扬顿挫信手拈来,又天生晓得铺垫渲染,吊人胃口,将原本简单的故事编得曲折生动,悬念迭生,令人如痴如醉。
代入感极强。
谢子游远远地听着,也感觉惊奇万分。
他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惊奇地对系统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关珩还有这本事?”
“怎么不知道,”系统提醒道,“他跟你说过,他学过唱戏和说书啊。”
谢子游苦思冥想好半天,终于从回忆深处扒拉出只言片语——早在他刚刚附在玉镯上接近关珩时,少年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不过……
“那不是用来套我话的吗?”
谢子游疑惑道:“他还说他会宰猪呢。”
系统表示,它只能帮谢子游回忆,没法替谢子游分析。
谢子游咬着下唇,脚尖轻点,跃上近处一阁楼的屋檐。
阁楼旁生着株老树,颤巍巍探出繁枝茂叶。
绿叶轻摇,聚成一把清新的遮阳伞,替屋檐上小心趴下,又偷偷摸摸竖起耳朵的少年打掩护。
谢子游眺望着远处关珩。
鼻梁英挺,眸若朗星,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
灿金色阳光将他乌亮的碎发染上一层浮光,那光也映在眼眸中,明晃晃地,像是燃着永不熄灭的火苗。
“……真好。”
系统:“什么真好?”
谢子游白皙的手背支着下巴,用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遥遥点向关珩。
“你看,他愿意把这段往事拿出来讲,难道不说明他正在从那段经历中走出吗?”
说书的事情也是。
过去两年,少年一直在试图割裂过往与现实。
他不愿在游游面前展现这些本事,因为那是他为讨好谢仙女特意学习的本领,是他作为关家联姻的工具人的历史。
“他现在应该是放下了。”
谢子游轻声说着,眉眼渐渐弯起,桃花眼中流溢出欣慰的笑意。
清风扑面,宛如轻柔圣洁的羽毛,半空中缓缓飘荡,落在他瞬间柔软的心田上。
“……可我不这么觉得。”系统低声道。
受到质疑,谢子游登时一愣。
“为什么?”
系统:“你没发现吗?关珩的故事一直在往惨的方向讲,很多地方用了艺术渲染的手法,夸张得甚至有些过分。”
“但有一段,本该是最凄惨的一段,他却在刻意回避。”
“有吗?”谢子游狐疑,“已经大惨特惨了啊?”
“游游!”
系统无奈道:“好好想想。”
“关于他父亲,关家家主,嘱托幽琴前来灭口的那段……他有提到半个字吗?”
墙头上,谢子游神色迷茫,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作为当年被驱逐事件的旁观者,谢子游自然清楚事情的全部始末。
但在关珩面前的一众听众心中,关珩讲成什么样,故事便是什么样。
尤其对坐得最近的赵有才来说,关珩口中一砖一瓦,一街一巷,全部是他家乡生活的地方。
少年听着关珩叙述,只觉得身临其境,不由自主地幻想着关珩口中的事情全部发生在自己身上,爹爹不亲,爷爷不爱,照顾多年的婢女在饭菜中下毒,又被千里追杀……
想着想着,赵有才眼圈红了。
他小心翼翼凑到关珩身边,打量着关珩刀削般的面颊,痛心道:“关大哥,对不起,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过得那么惨……”
关珩轻描淡写地笑笑,不接话。
惨的确是惨,但夸张的成分更多些,至少关于游游的部分是全部掐掉的——他才不会把藏在心尖的秘密全部说出来。
“我要是早知道关家这么对你,我肯定把你接到我家来。”
赵有才眨着明亮圆润的杏眼,诚恳道:“他关家算哪根葱?关大哥,要不放假你跟我回家吧,我叫上些家丁,咱们去关府讨公道去!”
“……不用啦。”
关珩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是真的好哄啊。
赵家这些年都怎么培养的继承人?不怕他走在大街上被人拐走吗?
关珩安抚地拍拍少年肩膀,又低下头,附在少年耳侧低声道:
“回家就不必了。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跟你说我修了魔功,就算帮了我大忙了。”
“好!”
赵有才不假思索,立即道:“是武琮,武师兄!”
关珩了然地点点头,眸色渐暗,如有暗涛翻涌于深海,夜幕下起起伏伏。
果然是他。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武琮那家伙的确有后手。
如果今天他没有返回学院,而是一连七天窝在冷冷清清的后山上摘草,等七日之后,流言还不知会传进多少人耳中,又不知会被那些人传成什么样子。
今天能说他关珩修炼魔功,后天就能说他生啖人肉,大后天没准就说他是魔童降世。
毕竟修者只是特殊点的凡人,同样有七情六欲,而流言蜚语向来杀人于无形,无论修为多高,只要人还混迹于人间烟火之中,就免不了被这些东西折腾。
关珩微微阖眼,脑筋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