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珩对自己的能力颇有信心。
不过当他站在学院后山坡上, 望着面前湛蓝葳蕤,海涛般迎风起浪的诡蝶兰,还是由衷地感到麻烦。
眼前的叶片浓蓝似墨,长茎边缘闪烁着暗色流光,大片墨兰簇在一起, 齐齐向天空喷吐迷雾,整片山区都被灰雾掩盖。
这不是关珩从《图鉴》上学到的标准种。
大概是中央学院经过多年繁殖, 以众多灵药哺育, 培育出的新品。
关珩蹲下身, 试探性地从地中拔出一根兰花,墨兰草叶乱颤,猝然喷出一股灰烟,黑长的叶片犀利如鞭,朝关珩脸上抽去。
被少年“啪”地伸手打掉。
诡蝶兰, 名中占一“诡”字, 本就以虚幻相生, 灵异诡谲出名。
入了品的灵株在昼夜交替之时,还有概率化身幻象, 恐吓路人, 据说人们的恐惧情绪是这种特殊花草最美味的有机肥料。
给大陆出名的鬼故事安结尾时,只要说那是一根诡蝶兰搞的鬼,可以说服百分之七十的熊孩子。
中央学院豢养的兰花更加奇特,灵力更浓,枝干更脆, 叶片尾端自然幻化出诡异的笑脸图纹,摘下时药力消散的速度更是快了几倍,必须要采药之人双手捧着,用自身玄力蕴养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断枝凝封为止。
武琮那家伙果然不安好心。
关珩大致算了下,以正常的采摘手续,七天之后,他顶多能摘下四百株。
如果用上他混沌特有的反哺之力,加快断枝愈合,七天倒是刚好能摘到一千株。
前提是他直接扎根在后山,闷着头不眠不休……诶不对,算错了,晚上这灵植的威力加倍,采摘数量得减半。
真是麻烦。
除去采摘灵植上的问题,关珩心头还一直萦绕着另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会仅仅是摘草这么简单,他想,武琮肯定还有后手……
想得出神,少年干脆坐在地上,盘起两条修长的腿,随手捞起一株诡蝶兰,轻轻揉捏墨蓝色舒展的柔软叶片。
指腹突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刺痛。
关珩一愣。
他微微侧头,将手中的诡蝶兰连根拔起,迎着阳光举到眼前。
草叶背后,极不起眼地吸附着一只小虫,脑袋细小,背腹宽阔,正偷偷摸摸探出细长狰狞的口器,扎进他指腹。
“唔!”
胸口猝然传出一股剧痛,似有一股冷流被从心脏抽出。
关珩倏地捂住胸口,五指拽紧!
柔软指腹上,被小虫扎破的细小伤口没有流血,而是淌出一条极细、极浓的灰线,蜘蛛网般连黏,被小虫一点点扯出,吞进口器中。
痛楚来的快,去的更快,随着灰线被渐渐拔出,一种特殊的清爽感袭上关珩脑海。
仿佛清晨初雨后,吸入第一口青草味的清新气息,落花芳香扑鼻,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
“……奇怪。”
少年俊朗的眉宇渐渐皱紧。
他从小虫身上感到了一股极特殊的玄力波动,不是寻常可见的金木水火等属性,他从未见过、却又与他所修的混沌有所不同。
可是……他体内什么时候多的这丝灰气?
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武琮的手段,不知不觉中给自己下毒?
关珩百思不解间,小虫已经将灰气尽数吸出。它仍然馋涎欲滴,迈着细小的节肢,探着口器连连轻点。
它嗅了半天,没能嗅到其他灰气的气息,最终十分失望地耸下脑袋,转身用屁股对准关珩,背后甲壳张开,呼啦啦飞走了。
关珩捏着指尖,望着小虫飞走的方向沉思许久。
“不行,”少年口中喃喃自语,“凡事谋而后动,我得先回去查查情况。”
……
学院角落,幽静的小院里,谢子游苦恼地迈着碎步,在园中兜了一圈又一圈。
风儿轻柔,青叶飘荡,明媚阳光落入少年眸中,映出明澈瞳孔深处隐藏的万千愁绪。
“不行,我不能留下。”谢子游喃喃道,“我得离开这个世界……”
他的心不是石头。
在关珩充满热切、含情脉脉的微笑面前,他能听到自己胸口难以抑制的“扑通”声,那么清晰,几乎震耳欲聋。
自欺欺人也无法掩饰,谢子游清楚地意识到,那是心动的声音。
而且那种悸动在心头不断扩大,横行霸道,一步步侵蚀所有地盘,大潮般浩浩汤汤,他勉力维持的堤坝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留下再久,他怕自己陷得过深,再难挣脱。
系统所化的蜜蜂在半空中来回飞舞,最后轻轻停在少年柔顺乌亮的黑发上,它望着谢子游紧抿的小巧红唇,以及眸中潋滟光泽,心中登时了然。
它顺着谢子游的话接道:“行啊游游,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支持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马上去安排脱离?”
“等等等等!”
谢子游猛然抬起白皙手掌,将嗡嗡飞舞的蜜蜂拍向一边。
“……不着急,你让我再想想。”他犹豫道。
少年紧抿着嘴,又恹恹地走了几圈,随后在池水旁寻了块青石坐下,玉手支着下巴,失魂落魄地望着池水出神。
水池清澈,几可见底,其中有浮草游弋,戏鱼摆尾,不知忧愁般逐尾游乐,十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