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见她如此通达，和蔼一笑，温声道：“小姐切莫多想，如今既已回家，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常伴夫人左右，卜家是大门大户，规矩虽也不少，可老爷和夫人却只有您这一个女儿，无论您做了什么都不会怪罪您的。”
    千灵听罢，弯弯眉笑了笑，耳边渐渐传来喧闹声，她心知这是进城了，抿抿唇便没再说话。
    和煦的清风吹动着街边柳树，又缓缓吹起轻透的轿帘，垂在胸前的长发微微扬起，一丝一缕拂动着她灵动的眉角。
    有几名恰巧经过轿旁的人看见那里面端坐着的人，不由停下脚步目光痴痴的驻足偷看，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看到了误入凡间的仙子，如此清绝风华之貌，当真是世间少有啊。
    不远处的醉仙居里，一白衣男子坐在窗前饮酒自酌，疏离的目光蓦地瞧见轿子里的千灵，握着酒杯的手猛然一紧，怔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边倏尔扬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公子。”
    一道黑影如风般突然落在男子身后，清冷的眸底风月无存。
    男子收回视线，缓缓饮了一口佳酿，漫声问：“子慕，近日城中可有来什么陌生人吗？”
    名唤“子慕”的黑影一顿，摇头道：“回公子的话，城中并无外人进来。”
    “哦？”男子微微挑眉，而后指着已经渐渐走远的软轿，嗤声道：“既是如此，那里面坐的又是什么人，这偌大的京都城何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子慕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微微蹙额，暗忖道：“那顶轿子似乎是去卜府的，说及此，属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是有关卜家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千金小姐的，那件秘辛，公子应当也听过。”
    子慕话尽于此，顿了顿便不再往下说，单单看那窗前之人的神色，他便知道主子这是想起来了。
    青瓷酒杯时起时落，空中飘着浓郁的酒香，清风散尽，只留一抹余味。
    良久，白衣男子眸中渐渐浮出一丝兴致，直让身后的子慕看的目瞪口呆。
    第977章：灰飞烟灭（三）
    自从跟随公子以来，他何时在公子脸上看到过除冷漠以外的神色啊，一联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心里又多了几分了然，看来，这平静多年的京都城马上要有热闹看了……
    半炷香的时辰过后，软轿在卜府门前缓缓落下，千灵刚一下轿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泪眼婆娑的卜家二老，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滋味，亦或是原主还在这具身体中残留着几分痴念，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奔了过去，紧紧拥住温柔婉约的李氏。
    “娘……”她低声啜啜，倚在李氏肩头不愿离开。
    “乖女儿，你受苦了。”
    李氏低咽一声，轻轻拍着千灵的头，眼角不住有泪滑落，女儿安然回来了，她明明该高兴的，可从昨晚到现在，她几乎将一生的眼泪都给流尽了，经年流转，老天爷总算没有辜负她多年的挂想，将她的女儿又好好送回了身边。
    卜正松深目看着眼前相拥的妻女，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却到底没有像妻子一样哭出来。
    “女儿回来便好，咱们也别在门口站着了，有话进府再慢慢说，灵儿一路上想必也辛苦了。”
    “对对，进府进府，瞧我，只顾高兴了。”
    李氏温笑，擦擦眼角，牵着千灵的手便往里面走。
    穿过一个长廊便到了前厅，卜正松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慈爱的看着千灵，瞧着当年那个还在他怀中的瓷娃娃转眼就出落成了这么一个闭月羞花的女子，心里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卜正松的女儿，自当是天地间最好的。
    “灵儿，来，这是娘亲手为你做的莲子羹，你快尝尝。”李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白玉碗，拉着千灵便坐了下来。
    千灵颔首一笑，也不故作忸怩之态，拿起勺子细细品了一口，半晌扬起唇角，眯眼笑道：“我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娘做的东西果然美味。”
    她本意是想说几句好听的，讨李氏开心，不想李氏的注意力却全停留在上半句，温目一顿，轻轻摸着她额前的碎发，又是一滴清泪落下来。
    “都是娘不好，若当初我执意不将你送走，你也不会在那庵里受尽清冷之苦……”
    这莲子羹本是府里最寻常的东西，即便随身侍奉的丫头偶尔也能吃上一碗，不想她的女儿却从未尝过，怎能不让她疼惜。
    千灵见状，美目一紧，连忙宽慰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儿虽在尼姑庵住了这么多年，可却一举解去了身上的情劫，于女儿来说已是天大的幸事。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娘不要哭了，从今往后，女儿可是日日都能喝上您亲手做的莲子羹了呢。”
    李氏闻言笑了，怕自己再哭下去给女儿再添忧虑，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
    “不止莲子羹，日后你想吃什么就跟娘说，娘都给你做，那西厢院我也让人收拾好了，里面的东西都是在缎绣坊买的最贵最好的。还有放在你柜子里的衣服，待会儿娘就带你去看看，若是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跟娘说，娘再让人去重新添置……”
    千灵静静听着，倏尔深吸一口气抱住了李氏，头埋在她颈间闷声道：“娘，你对我真好。”
    李氏一愣，旋即红着眼笑了，“傻孩子，你是娘的心头宝，娘不对你好又要对谁好呢。”
    卜正松坐在楠木椅上深目看着，想起女儿自幼便与自己分离，一个人孤苦无依在尼姑庵受苦，一时没忍住，沉叹一气落下一行老泪，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见那妻女二人也不哭了，阖目一笑，扬眉朝千灵招了招手。
    “灵儿，你来，爹有话问你。”
    千灵点点头，缓缓上前看着卜正松问：“爹，您想问女儿何事？”
    “你看清梦中那老者的样子了吗？他都是如何跟你说的？”
    千灵一听，便知他是想亲口向自己求证了，那些话从赵妈妈口中说出来是一回事，可由她亲口说出来，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思及此，千灵将自己对赵妈妈说的话又一一说给卜正松听，至于那老者的样貌衣着，全是十六年前原主刚出生时的样子。
    卜正松听罢，忍不住连连点头，那神算子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灵儿尚不记事，自然不会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如今她的话却与十六年前那神算子说过的话全都对上了，可见这托梦一事是真的，而灵儿也当真渡过了她的情劫，直至此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彻底落下。
    卜家这些年一直对外保守着卜千灵的消息，外人只知卜家小姐病弱从不出门，却不知道他卜正松的女儿是上山做了尼姑。
    这些年灵儿所受到的亏待，他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女儿回来了，他定然要好好补偿一番。
    卜正松一脸疼惜的看着千灵，心念转动之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侧目看向李氏问：“夫人，再过不久便是灵儿的十六岁生辰了吧？”
    李氏点点头，柔目笑道：“不错，灵儿是六月初三生，就剩下半个月了。”
    “先前府里一直隐瞒着她的消息，就连生辰宴也从没有办过，今年不同往日，待会儿我便让管家吩咐下去，灵儿的十六岁生辰宴，府内要大肆操办，不仅如此，我还要宴请四方贵客，将灵儿的身份彻底公之于众。”
    卜正松温声沉笑，瞧着千灵那张明媚的容颜，心里止不住欢喜，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将她介绍给众人。
    这京都城多的是名门望族，他卜家也算富甲一方，如今灵儿已快十六岁，倒不如趁着生辰宴替她择一位乘龙快婿，如此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