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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江大友眉头一皱,那话听在耳朵里,连他都觉得难听。什么叫一天到晚饿地跟什么似的,这全家人,就这一个不事生产的小兔崽子吃地最好,老大媳妇还想怎么着。
    “你要是觉得老江家亏待了你,门就在这里,想去哪都没人拦着”,江潮站在门边,冷冷地道。
    “老二”,江大友有些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也不太待见这个嘴碎的媳妇,但人老了到底希望一家团团圆圆,任何一点破散他都禁不起。
    “丧天良啊!我嫁到你老江家这么多年,给你家做牛做马,生儿育女,没得一点好处,到头来还要被你们卸磨杀驴,全天下有这道理没有。”杨玉莲和儿子一样,干脆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干嚎起来,边嚎着嘴里丧天良还不断地冒出来。
    “吵吵吵,都使劲吵。我看你们能吵翻天去”,江大友胡子一颤,干脆进了堂屋,也不管外面的糟心事怎么样了。
    江潮只靠着门,冷眼瞧着。没人上去附和她,场面成了杨玉莲一个人的独奏。
    安溪忍不住笑了一声,气到想笑。她包里确实还有一些糖,如果杨玉莲好生好气问她要,说不定她还会给一些,但是现在,被她说对了,宁愿给狗吃,都没她们母子的份。
    她沉默着从小口袋里抓了一颗糖出来,当着母子两的面放进嘴里,咬了几下,嘣呲的声音响了好几下,甜丝丝的糖水顺着唾液流进了胃里。
    安溪笑道:“江大嫂,真是劳你还一直惦记着我。昨天你没回来,所以想着好东西肯定是要见到你人再给你呀!可是现在”,安溪又剥一颗糖,眼也不眨地丢到旁边的臭水沟里,“像你看到的。”
    那颗红色的糖果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准确落落在水沟里头,乌黑的水把糖果的颜色完全遮盖住了。污水浸着糖果,洗刷着,刺激着人的神经。
    “妈,我要吃糖”,小霸王又哭喊了好几声。
    杨玉莲浑身抖着,怒目看着安溪,呸了一声,“想吃糖,自己长本事去抢啊!在老娘面前瞎叫唤个屁。没见着人家扔臭水沟都不给你吗?”
    她话音刚落,踢了小霸王一脚,果然小霸王从地上蹭地一下爬起来,冲着安溪奔去。
    江潮眼神微沉,大步跨上前,把小胳膊小腿只跑了几步远的小崽子抓住,单手就提了起来。被抓住了,小崽子乱踢乱叫。江潮眉头微皱,制住了手脚,并吓道:“再乱动,手脚砍了。”
    小霸王嘴一瘪,小声哼唧着,在江潮手底下果然不敢乱动了。
    场面一度僵持,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江波发了一场大火。原来从来好脾气的人被磨没了脾气之后,发起火来威势会那么大,连一向不把丈夫当回事的杨玉莲都吓地不敢做声,灰溜溜地跑进了屋。
    “江潮,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安溪睁大了眼睛,把眼中的酸涩强压了下去。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如果不是家里的这些糟心事,你也不会受这份委屈。”
    安溪摇摇头,“没事地话我先去找江叔叔。”
    江潮看着人慢慢走远,安溪身材娇小,背影一眼望去,很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人吹跑。他拳头紧紧攥着,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安溪进了堂屋,堂屋是主屋,采光最好,和其他房间一比较,相当的宽敞明亮。江大友抽着烟,每吐一口烟,就叹一口气。旁边拆着毛衣的女人说了一句,“孩子他爸,有啥可烦的。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孩子的事还不是由着他们自己去。”
    说话的女人是江家最和气的家长余秀丽,安溪来三水村快有一个月了,就没见她对谁红过脸。
    “江叔叔,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安溪说敲了敲门。
    听声音,江大友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安溪,敲了敲身前的凳子,他把安溪叫了过来。
    安溪在凳子上端坐好,上半身挺地笔直。来之前,那些话已经在她脑海里成型,且过了一遍又一遍。将要开口的时候,却堵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让她有些难受。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才道:“江叔叔,您知道,现在卫生所比以前要忙上很多。我住在您家里,来回奔走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我想,我直接住在卫生所还方便一点,反正那里也有床,生活起居是不成问题的。”
    江大友眉头一皱,卫生所是什么地方,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医院。医院能是长住的地方,那还不得平白添了许多晦气。而且小丫头在这当口搬出去,他能不知道原因。别的不说,这人真是被气走的,他江大友脸往哪搁。
    “安溪丫头,就住在叔家,咱哪也别去。以后这家里谁敢给你委屈受,就是跟我过不去,我饶不了她。”
    余秀丽也在一旁帮腔,“丫头,听你叔的话。婶子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我和你叔都心疼你呢!你也别理那泼皮户,她对谁都这样,她说那些难听话,我都不理的。要是你觉得自己憋地难受,就骂回去,能把她那不讲理的给骂赢了,那可算你厉害。”
    安溪眼眶红了一圈,一晌的沉默之后,她才笑出了声。
    “不走了啊!”余秀丽拍了拍安溪的肩膀。
    安溪点了点头,鼻头一阵发酸,她妈妈说话也是这样温柔的。
    第17章
    江大友背着手走在田埂上,他刚从公社开会回来。今年是个丰收年,田里收成不错,刚刚开会的时候,还受到了公社领导的表扬,决定今年的考察,重点放在三水村。在那么多人面前扬眉吐气,江大友心里一阵舒畅,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向乡亲们打着招呼。走出田埂的时候,碰见了迎面走来的黄医生。江大友停了下来,向黄医生打了声招呼
    “老哥,我刚去你家找你,没见到你人,没想到在路上看见你了。”
    “黄医生,有啥急事没有?”江大友是村里支书,村里有什么事都是找他,所以很习以为常了。
    “前些天,我不是去了县城一趟吗?碰了个人,说他家闺女看上你家江潮了,想和你家对个亲事。如果你家也有这想法,就到城东头找香纸铺周根生家!回来前我帮你打听过了,对方是个殷实的好人家,那闺女叫周兰兰,在县里供销社当售卖员,长相脾气都不差,今年十七岁,我看和你家江潮挺相配的。”
    江大友听这话心头一阵欢喜,江潮这亲事一直就是他的一块心病,你说要是他家条件不好找不到媳妇也就算了。可还就偏不是那回事,这十里八村有多少大姑娘看上他了,但那小子就是太挑,愣是谁也没看上。
    这些年,为着他的事,他算是把这附近村子里待嫁闺女全给看遍了。心里头急着呢,黄医生就给他带信了,还是个条件顶顶好的,人家县城里的,能看上他们乡下人,算他们高攀了。两人聊了几句后,江大友脚底生风地往家里赶去。
    晚上,江大友专门搬了张板凳跨在门边,堵在门口。江潮还没踏进家门,他就喊了一声,“江潮,你跟我到堂屋里来,咱爷两好好说说话。”
    江潮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老爷子硬扯进屋里了。
    江大友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堂前,旁边放着他的烟枪,“这几天,你找个不忙的时候,跟我去一趟县城。”说完他细细把江潮打量了一遍,不禁满意地点点头。他这儿子,相貌能力样样不差,确实值得条件更好的姑娘。
    被他老子像是看粮食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江潮后背一凉,总觉得老爷子没事在算计着什么!所以他捡着好听的话,很是谨慎地说:“爸,你不是不知道最近粮食在收仓,大家都不敢懈怠,哪天都忙,找不出时间。”
    江大友胡子一吹,“那也不打紧,到时候找石头让他替一替你,这孩子是个机灵的,能成事。”
    “爸,你到底这么急让我去县城干什么”,江潮眉头一皱,想不通关节,家里最近没有需要去县城办的事。老爷子也不是靠谱的人,不可能浪费一天的时间去做无关紧要的事情。
    江大友本意是想先把江潮骗到县城,见了人家闺女再说,指不定见一面,两人对上眼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总好比他连人家姑娘面都不见,直接拒绝的好。不过很显然,想在江潮面前耍心思完全没用,这小子根本
    不吃那一套。
    既然骗不到,那还不如坦白了说地好,“我今天碰到黄医生,他跟我说,城里一大姑娘对你有点意思,想让咱上城里去看一看。要是双方满意了,就定个日子,把事情办一办。”
    江大友仔细观察着江潮,看他脸色怎么样。他连人家女方条件都还没介绍到,就看到江潮眉头一皱,直接了断地来了句,“没空,不去。”
    老爷子也不由来了火气,以前他年纪不大,和人家姑娘处不来,他也就由着他任性。可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多大岁数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平时里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别人会怎么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江头怎么就耽误了自家这么一好小伙。
    他手往桌上一拍,怒目圆睁,“老子今天放下话,不想去也得给我去,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爸,你还讲不讲理了。”江潮直接起身,他个子高大,一站直身子,就成了这堂屋的顶梁柱似的,和老爷子视线完全不在一水平线上,两相对比,坐着的人气势一下矮了下去。
    “好哇!我不讲理!”江大友忽然暴起,指着江潮的鼻子就骂,“我要是真不讲理,你儿子都能叫我爷爷了。我不讲道理,老子就是太和你讲道理,才让你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孩子他爸,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没事发这么大火做什么”,里屋传来余秀丽温和的声音。
    江大友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人劝,声势高涨的喊了一句,“你别管,平时就是被你惯的,这小子才长地这么没大没小,我今天要不好好收拾他一顿,我就是他孙子。”
    “你说我就说我,没事扯我妈做什么?”江潮靠在墙边,哪怕在老爷子的呵骂下,眼中不见丝毫动摇。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什么都不会去。都说江潮和江大友不怎么像,不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但这固执的毛病却是出奇的相似。
    被江潮一顶撞,江大友面子挂不住了。气地狠了,他随手往桌上一抄,捡起烟枪就朝江潮扔了过去。
    烟枪飞了出去,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江大友以为以江潮的机灵肯定能躲过去的,所以扔的时候下了狠手,完全没收力,几乎是把所有的火气都泻在了这手上的物品上。
    可江潮却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眼神没有丝毫闪躲,那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没有丝毫躲开的意思。
    “嘭”地一声,烟枪结实地砸在江潮头上。一声低沉的闷哼从他咬紧的齿缝里溢了出来。烟枪毫无规律地滚落在地上,上面沾了点点的血迹,股股鲜血从破皮的地方浸出,顺着鬓角往下流。
    江潮紧绷着脸,丝毫不顾额头上的伤口,反倒是江大友先慌张了起来,之前的鼓胀的气势一泻千里,只是强撑着不在意。
    堂屋内弥漫地硝烟也传递到了屋外,父子两人之间的争吵早把江小梅引了过来,她扒在门缝上,眼巴巴地看着父子两人的争吵,吵到最后,她爸一下子就动起手来了。
    看到江潮被打破了头,血流不止。江小梅吓破了胆,生怕她哥出事,她赶忙往自己那屋跑去,在门口处喊道:“安溪姐,我哥头被打破了,一直在流血,你快想想办法呀!”
    安溪姐这么厉害,她肯定有办法的,江小梅搓着手,眼中全是担忧。可能有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的原因,这家里就属她二哥跟她关系最好,看他受伤,江小梅早乱了主意,全把希望放在安溪身上。
    安溪从屋里出来,还不太能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就被江小梅拉着火急火燎地往堂屋走。
    听她那话里意思,江潮受了不轻的伤,而且失血严重。
    她心中也有些担忧,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她,空手上前,没什么用。于是忙止住了步子,跟江小梅打了个招呼后,小跑回了房里。
    在背包里取了纱布和止血的伤药,本来这些东西是她为了应付突发情况而准备的,却没想到会先用到江潮身上。而且她也没想到,感觉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江潮也会受伤。
    第18章
    江潮半边脸染了鲜血,看着很吓人,他却硬挺着,怎么也不肯松口。
    江小梅头往里面探着,小声喊了一句,“哥,你还好吧!我进来了啊!”
    “小梅,你回去睡觉,这事跟你没关系”,江潮低声呵道。老爷子和他之间的战争,他不希望别人牵扯进来。
    江小梅嘴一瘪,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安溪,安溪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点点头。“江叔叔,我可以进来吗?江潮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不然失血太多会有些麻烦。”
    听到安溪的话,江大友睁圆的眼睛总算放松了下来。虽然他面上一直不肯松口,但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伤成这样子,怎么可能会不心疼,只是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服输,安溪的话恰好给他递了一个台阶,他顺着台阶下,也不会失了他当老子的威严。
    他重新坐在位置上,两腿叉地很开,虚张声势地说了一句,“我是给安溪丫头面子,你婚事的事咱们爷俩还有地说。”
    江潮沉默了半晌后,忽然笑了,他嘴角微微勾起,成了一个弧度,“爸,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什么?”江大友疑惑道。
    “你给我半年的时间,这半年的时间你不能逼我,如果明年春耕之后,我不能把人娶回来,婚事就由你一手操办,无论你让我娶谁,我都不会再反对。”江潮唇色苍白,却丝毫不损说话的力度,那双眼睛中燃起了一簇火苗,是孤注一掷地狂热。
    “你说真的?”江潮这么快妥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是以另一种妥协方式,把自己的后路完全斩断,他不知道这臭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有在你面前说过一句假话吗?”
    这到是,江潮这小子虽然难缠了点,一般很难让他松口,但只要是他应承下来的话,轻易不会食言。
    “说半年就半年,多一天也不行。”老爷子在一旁数了日子,今天是几号,半年后是哪一天来着。他还专门拿出了日历,跟江潮数着数。
    两人的对话,安溪听在耳朵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应该是黄医生已经把周兰兰的事告诉了支书,难怪两人会吵这么大。以江潮对江翠翠的感情,他确实很难再接受其他女人。他刚刚那番承诺,那么信誓旦旦,绝对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估计两人的好事也快不远了吧!
    只要两人早点结婚,江翠翠也该放心了。安溪心头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揪得慌。她忙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声,才把那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压了下去。
    江小梅打了一盆水进来,搁在安溪旁边的凳子上,血腥的画面让她有些不敢看,把毛巾拧干之后,她就蹲在地上,头低着,数着蚂蚁。
    “江潮,你能坐下吗,不然我不好处理伤口”,安溪身量娇小,只到江潮下巴尖的地方,他如果站着,安溪估计要踮着脚尖才能触到他的额头。
    江潮低着头,安溪有些忸怩地站在他前头,同他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这是她身上独特的符号,又软又轻。一如她刚到三水村的时候,对他说:她叫安溪——平安的安,小溪的溪。
    江潮忽然笑了,安溪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眼中带着羞恼和对他不配合处理伤口的谴责,收到谴责后,江潮立马就坐好了。
    安溪从江小梅手上接过毛巾,擦过鲜血淌过的地方。伤口处理的时间有些晚,刚刚流出的血已经干了一半,成了砖红色。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外流。
    不过好在伤势看着严重,但伤口并不大,只要把血止住,好好养上两天,就差不多了,不是什么大事,安溪言语上安抚着有些紧张地老支书。
    “痛的话,记得支会我一声,我再轻点”,安溪瞥了江潮一眼,因为伤口周围的血已经结痂了,所以她手下的力道需要下地重一些。
    安溪所谓的重力道,在江潮看来跟本不算什么,只是刚刚在水中浸过,带了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扫过他面上的肌肤后,一股电流从脊椎骨一直延伸到脑部,他浑身一颤,神经高度紧绷着。
    安溪处理伤口的时候,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专注。她弯着腰,视线和江潮的额头处在同一水平线上。江潮眼神稍稍下移,就能看见她微张的嘴唇,唇红齿白间,轻轻翕动着,脖颈流畅的弧度一直延伸到锁骨处,最后隐在藏青色格纹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里,单那露出的一侧脖颈,就让他胸口处冒起一阵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