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忽此时并未现身在官寺之中,负责接待各乡来客的是陈奚。
郑忽作为一国世子,可以摆出亲民的姿态,也可以实行利民的政策,但是他终究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像这种恭迎宾客的事情,他不敢做,也不能做。
无论怎么说阶级地位摆在这里,就像领导请下属吃饭,有领导站在门口迎接下属的吗?除非有要事相求,不然真的是事出反常即有妖,搞得前来做客的人心有揣揣,紧张不安,这样并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
而邓方同样不适合这么做,让长葛令去迎接各乡乡宰,这会坐实了在长葛存在严重的以下凌上的事实。
传出去,这必将会成为郑忽虐待家臣,倒行逆施的证据,到时候,郑忽可就真成咸鱼了,再想翻身就难了。
所以,令丞陈奚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令丞一职作为副官,实际上与各乡乡宰的级别相差不大。
故而由陈奚前来迎接,一来可以显示出郑忽对于各乡乡宰的重视,二来可以表现出郑忽的尊老爱老之心。
没办法,在中国,从古至今,老人群体从来都是不可忽视的。最早的养老制度起源于原始社会末期,周朝在继承夏商两代养老制度的基础上,臻于完善。
《礼记·王制》中有言“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达于诸侯。”
这不但规定了按年龄大小由地方或国家分别承担养老责任,而且在政策上,中央要负责养老,地方也要负责养老。
凡年满五十的则养于乡遂之学,年满六十的则养于国学中的小学,年满七十的则养于国学中的大学。这种养老制度,自天子以达诸侯,都是相同的。
不过一国的长老,由诸侯致养,若是天下的长老,则由天子致养。
西周养老不仅是为了借鉴老年人积累有丰富的知识经验,更出于维护宗法的等级社会的需要。
正如《王制》所说“养耆老以致孝。”
《礼记·乡饮酒义》也说“民知尊长养老而后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也。”
序长幼,定尊卑是西周重视养老制度的根本原因所在。
像后来子产在郑国执政,留有不毁乡校的美名,韩愈在其《子产不毁乡校颂》中称赞道“既乡校不毁,而郑国以理。在周之兴,养老乞言;及其已衰,谤者使监。成败之迹,昭哉可观。维是子产,执政之式。”
不但点出了周朝的兴盛是因为能够养老并且听从老人的意见,而且用周厉王监视民意做反面例子,褒扬子产不禁老人议论国政的执政方式难得。
后来汉朝则是更进一步,将“以孝治天下”当成国策来推行,和匈奴打嘴炮的时候,更是不断地嘲笑匈奴人“贱养老”。
由此可见,老人不单是一个群体,更是一股政治力量,诸夏民族从来都是以孝道作为立身根基,家庭中老人的政治取向在基本上决定了一家人的政治取向。同样地,施政者笼络住了老人在一定意义上就笼络住老人的家庭成员,这也是郑忽尊重老人的原因所在。
……
和官寺之中人来人往的喧嚣不同,此时郑忽的书房之中,郑忽站在上首,看着眼前让邓方命人打造的简易犁具,郑忽满意的点点头。
除犁头外,其余皆是用木制材料制成,若是用牛来拉,可能多有不便,但是,无所谓了,比起用耒掘土,已经进步了许多,至少翻土的效率提升不少,在这个耒和纯木制犁具横行的时代,能用上青铜犁具绝对可以用奢侈二字形容。
邓方对此都有些心疼。
“主上,此物真的要分给各乡里?”
郑忽闻言,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反问了一句。
“以卿之见?”
“卑下以为,此物颇耗物料,尤以吉金为甚,吉金,国宝也,岂可蒙垢于乡土?”
郑忽拧着眉毛没有说话,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知道邓方口中的吉金就是青铜,而且是精纯的青铜,此时青铜大多用于铸造祭祀用的大鼎、打造兵器以及铸钱。
用青铜打造农具不是没有,只有极少数壕无人性的土豪才会这么做。
长葛本来是有些青铜库存,但那都些都是兵器,若是要打造农具,就需要将这些兵器熔掉。
不然的话,就需要郑忽自掏腰包将自己的钱熔掉,郑忽从新郑来的时候,所带来的资产包括受赠的六百金和立功后赏赐的一百金在内,加起来也不过千金左右,刨去给予管仲的三百斤和两次在长葛各乡撒的小钱钱,还剩下六百金出头。
若是再将钱熔掉制造犁具,够不够用先不说。单是郑忽的资产,必定会大幅缩水。
这就让郑忽非常犹豫,熔吧,这马上就得去喝西北风,不熔吧,这没有犁具,在种植小麦之后,地力消耗殆尽,如何向长葛民众交待?况且已经令管仲去收购麦种,总不能全用来酿酒吧?
郑忽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自己的钱肯定是不能动,那就将长葛的兵器熔了吧!”郑忽想到。
一念及此,郑忽的眉头稍稍舒缓,开口向邓方询问道。
“长葛吉金可造此物几何?”
“啊?”
邓方没有料到郑忽会这么问,他看到郑忽先是神色变换不定,后来眉毛渐渐展开,似是被他的言语打动,却没想到郑忽会这么问,看意思还是想打造此物,这让邓方有些愣神。
有心再劝,但是看到郑忽严肃的表情,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邓方无奈,只得期期艾艾的回答道“大约可造五百具,可主上……”
没等邓方说完,郑忽便打断了他的话。
“此事,卿毋需多言,吾心中有数。”
邓方闻言,长叹一声。
郑忽何尝不知道邓方心中的担忧,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了,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况且百工之人都是工奴,不需要“劳务费”,他只须将长葛的青铜都用上,至于五百具,已经不少了,知足才能常乐,三四家用一具是足够了,而他不需要出一毛钱,不拔一毛而利天下,何乐而不为?
至于他的这种“败家行为”会不会遭到他老爹的斥骂和朝野的物议,不在郑忽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郑忽知道,无论这一年中他作出怎样惊天骇俗的事情,他都会纹丝不动,因为有年入五千金在那吊着,他老爹肯定会保他。
既然一不需要出钱,二不需要担心后果,郑忽还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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