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会好的
皎洁苍白的圆月旁绕着雾气,朦胧幻影悬在夜空中央,汪汕将口中的浓烟吐出,漫起的烟雾碾碎了眼中的月光。
旁边也漫起了一团烟,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龙北,他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龙北沉默了好一会,时间长到汪汕以为他不会回答他了,烟灰落到地面时终于等到一句,“不知道。”
龙北的袖子依然保持着踹门时的样子,挽到手肘处,半臂纹身在月光下忽暗忽明,似看不清摸不透的浮世绘。
食指抖落烟灰的同时他开口:“知道的时候,她结婚了。”
“哦。”
烟草在这样的夜里成了必需品,汪汕有好一段时间没抽了,他在脑里开始排列着明天起要帮李蕴然做的事,龙北再推一根烟过来时他没有拒绝。
龙北也抽得凶,他心情始终好不起来。
宫欣陪着李蕴然正在身后的医院大楼里验伤,再严重的伤口甚至缺胳膊断条腿的他以前也没少见,可看着李蕴然那深深浅浅遍布在肌肤上的伤痕时,那会儿比他中了刀伤无麻醉直接扎针缝线时还疼。
在铁门外看到那男人时,龙北一瞬间想把他二十四根肋骨全踹断,想把李蕴然受到的疼痛十倍奉还给他,如果没有一道屏障隔着,他应该把那人踹出血了吧。
“还没成功离婚之前,你忍一忍,”汪汕眼角瞄到男人小臂绷起的青筋使青黑色纹身变得立体浮动,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先别节外生枝,明天我会申请人身保护令,有一段时间杜春明不能出现在她身边200米范围内。”
他一吸一吐,接着说:“等婚离好了,到时候想怎么做,随你。”
龙北看着迷雾中的圆月,嗯了一声。
从烟盒取出最后一根纸烟时,龙北身后传来一声“可以走了”。
纤瘦的牵牛花裹在焦糖棕西装外套内,汪汕的车里总会备多一套正装,李蕴然一开始不想穿,怕血迹弄脏了西装,宫欣嘟囔着,汪大状本事大着呢区区一件西装算什么,一边把外套给她披上。
两人牵着手,宫欣没敢搀扶她,李蕴然身上的伤痕实在太触目惊心,宫欣怕自己一不小心压到伤口,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
“结果怎么样?”汪汕问道。
“你自己看看,”宫欣把左手拎着的白色资料袋递给他,“喏,诊断报告……病历,还有收费凭据都在里面了。”
几人配合着李蕴然的步速往露天停车场走,宫欣连杜春明的名字都不想再提起,“那人渣懂得挑地方下手,皮带抽伤没有大创口,骨头也没有伤到……”
宫欣回想着报告就浑身发冷,一阵阵颤抖从身体深处传来,杜春明打人只挑有肉的地方打,把骨头都避开了,除了把半边脸都打肿的那一巴掌,没再往脸上打,她看李蕴然头发衣服都有大面积水渍时立刻联想到了画面,巴不得把杜春明脚上绑了石块沉到珠江底。
这种避开致命部位,又变着法子来折磨你的虐待手法,才让人毛骨悚然。
汪汕边走边看验伤报告,确实没达到轻伤标准,只是轻微伤,也就是最多行政拘留个几天。
他叹了口气,又伸手揉了一把宫欣的发顶。
“干嘛?”宫欣皱着眉,拨开他的怪手。
汪汕没说话,走快了几步解锁了车。
车子驶入霓虹夜色中,汪汕和李蕴然确认她的想法,问她和不和解,不和解的话杜春明就有机会被行政拘留,只是拘留天数得看警方下决定了。
宫欣猛拍了一下驾驶座后椅背,“说什么呢,当然是不和解!让他在里面踎*着!”(*踎=蹲,粤语发音等于“猫”)
汪汕想了想,“确实,现在起诉离婚用的资料也基本足够了,等鑑定机构出了验伤结果就行,你觉得呢?”
李蕴然垂着首,被皮带鞭打过的地方简单处理过了,暂时没有那么难受,就是觉得好困,手掌一直被宫欣捂得紧实,丝丝暖意烘着她的冰冷潮湿。
她撩起眼帘看了看宫欣,点头道:“嗯,不和解。”
民警见没达到轻伤,自然是想做和事佬,“不然你们再沟通一下?家庭纠纷很常见的嘛,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因为有汪汕提前指导,李蕴然做笔录的时候一再强调,是单方面被殴打,并非双方打架。
此时的杜春明也开始了每一次暴戾之后道歉认错的演戏,李蕴然心意已决,坚持不和解。
“呵,治安拘留七天……”宫欣对判决结果自然不满,可又无可奈何,这次如果不是汪汕安排好了一切,很多证据可能都没办法及时留下,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手里握着那么多起诉离婚所需资料,甚至蕴然连报警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车门被摔出巨响,汪汕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撅着嘴的姑娘,“先别想这件事了,你和蕴然回家之后早点休息,明早我带她去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他启动车子时看了眼副驾驶位的龙北,之前这个位置都是给宫欣坐的,现在男人一坐下两条长腿几乎抵住了手套箱位置,可他也没舍得往后退一点,给后排的小女人留出休憩的空间。
汪汕收回目光,再次提醒某位喜欢冲动行事的小家伙:“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办好离婚,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知道了吗?”
没收到小家伙的回应,只是后椅背被踹了两脚。
他们先回了趟李蕴然家,那里是没法住了,宫欣让她先住她家,如果想单独住的话她再帮李蕴然挪套空房子出来。
宫欣上楼去帮李蕴然简单收拾些东西,汪汕陪着她,车子没熄,停在小区大门外的绿化带旁。
双闪灯嘀嗒作响,车里两人无言,天窗把月夜切割成一张澄明清澈的邮票,有风光霁月,有树影婆娑,盖上邮戳,就能把诉说情意的信件寄到遠在天边的情人心间。
龙北摸了下衬衣口袋,才想起刚刚在医院等人的时候把烟都抽光了,车内过分安静,他想了想,伸手调高音响音量。
「……今夜我们请来〇〇男性医院不孕不育专家王主任来跟我们聊聊天,欢迎听众朋友们拨打电台电话来和我们互动……」
龙北皱了皱眉,又把音量调低了。
后排传来一声细小的嬉笑,他微微侧头,让那抹淡淡的微笑熨在他眼角。
“伤口。”龙北开口。
“嗯?”
“伤口还疼吗?”
李蕴然大腿上还盖着外套,她举起手摸了摸左脸,自然还是痛的。
龙北手指微动,说道:“会好的。”
“嗯?”
“很快会好的。”
像在许下什么重要的承诺,龙北重复了一句:“很快。”
李蕴然想着他指的是伤口会愈合,也点了点头:“会的。”
“老龙。”
龙北一顿,侧身回过头看她,见她扬着头望着天窗,白皙的脖颈修长纤细,像沐浴在月光下脆弱的香水百合。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李蕴然说道。
他也仰头看向夜空。
“嗯,很美。”
————作者的废话————
情人节就撒一点点糖啦:)
在这里说一说话:
对于家暴“明面上的处理手法”写的应该算详尽了,收集证据、报警、主动要求验伤和做笔录、找专业人士起诉离婚、申请人身保护令等等。
当然,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站出来”、“说出来”。
国内的家暴如果不是达到轻伤程度的话,能走到行政拘留已经挺不容易,大部分家暴案件都会结束在“和解”上,最近看了不少案例,甚至有些是离了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回到施暴者身边。
自然会怒其不争,但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始终无法和受害者站在同一个频道上。
不知道李蕴然能否带给一些人力量,我希望可以吧。
最后,为我脱离家暴男成功离婚的朋友鼓掌,希望她和她的小孩以后一切顺心:)
89.甜头
汪汕倚在门框看着像颗小陀螺四处转的宫欣,一会拿衣服一会拿护肤品,她不知打哪儿推了个行李箱出来,把东西往里面一样一样码。
“东西带一些就够了,不够用你的就行吧。”汪汕看她没一会儿就填满了大半个32寸大箱子,怕她是要把家给搬空喽。
“不想把东西留在这里,想想都快恶心死了。”她一进门不自觉地就瞟向厨房,地上大片的水渍还没完全干透,刺痛着她的眼。
李蕴然平时用的东西很简单,护肤品没有几瓶,化妆品也是基础款,衣服来来去去穿的就是那几套,衣柜里剩下的都是男人的衬衣西服,看着这禽兽的衣冠宫欣气不过总想使点绊子,被汪汕再次提醒不要节外生枝,不然被杜春明反过来倒咬一口更麻烦。
汪汕帮她盖好行李箱,推出客厅的时候看宫欣蹲在地上,手里揪着李蕴然掉地上的帆布袋。
“袋子都滴到血了……”宫欣眼周泛酸,自言自语着,字与字之间微颤着撞击着彼此,句末带着湿意。
汪汕挠了挠后脑勺,走到她身边一把捞起她揽进自己怀里,手掌从上而下轻抚着她脑后的头发,嘴唇在她额间落下一枚枚花瓣。
“之前李蕴然不让我说,我也想着不能告诉你,就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
汪汕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提杜春明应该会找人搞暂缓执行,他深知这类案件的判罚有多让人失去希望。
宫欣觉得最近自己真的有点反常,动不动就掉金豆子,都怪这几个男的都把自己宠成小憨憨了。
她在男人腰间掐了几把,吸了吸鼻子:“你老是满嘴胡话,之前骗我你喜欢男人,现在又瞒着我一堆事,都不知道你还藏了多少秘密……”
汪汕顿了顿,哎,确实还有一件事……
宫欣从他怀里的暖意中退出,低头才看到汪汕今晚也是有些狼狈,皱巴巴的衬衫上有着成分不明的油渍,烟灰色西装裤混搭着乔丹紫葡萄。
“你怎么穿着篮球鞋就出来啦?”
汪汕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笑道:“想说皮鞋跑起来不方便,本来踹门的应该是我,谁知道被老龙抢走了我的高光时刻……”
宫欣嗤了他一声,继续整理东西。
两人回到车旁时,一看李蕴然累得睡着了,而老龙坐到后排让她靠在他手臂处一言不发。
宫欣和汪汕相视一眼,把行李放到车尾箱后上了车。
汪汕也没问龙北要不要先送他回KK,想着如果现在是宫欣靠着他睡,他铁定也不愿意先走,便直接把车开回家。
龙北把沉睡的女孩抱出车厢,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捧着珍贵的玻璃娃娃。
宫欣在第一次去派出所的途中已经打了电话给唐咏诗,把事情简单说了下,唐咏诗心疼得不行,一直问李蕴然的伤势严不严重。
末了她让玛利亚帮忙把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想想又让她煲一锅白粥备着,李蕴然今晚应该没什么胃口,白粥配小菜比较容易接受。
龙北把李蕴然放到客房床上后跟宫欣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宫欣把汪汕也赶回家。
汪汕堵在大门口,赖皮赖脸地咬了几口她的嘴,“先要点甜头。”
他揉了揉被宫欣咬破皮的嘴唇,笑着沿楼梯间走回33楼,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背后电子门锁响,想着跟萧琮打声招呼,没想从门里走出的是宫六生。
宫六生先开了口:“回来了?李蕴然那怎么样?”
几个小时前他正看着萧琮给他的妇科肿瘤资料,接到宫欣满载盛怒的电话,一听她人在派出所时一着急,把手中的资料都撒了。
“她回来的路上就睡过去了,现在住宫欣家客房。”汪汕看着站在宫六生身后的男人,对着他也点了点头,“杜春明用的招比较阴,没伤着要害,但也挺多伤痕。”
“需要我上去看看吗?”萧琮开口问道,宫六生接到电话的时候萧琮也在旁边,他多少听到了一些。
汪汕答:“医院有开了些药,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就帮忙看一眼吧。”
萧琮点点头:“那我等会联系宫欣。”
汪汕留意到宫六生手里厚厚一叠资料,问他:“这么晚还在萧医生这儿聊什么呢?”
“去你那说吧,”宫六生回头,跟萧琮道别:“我这几天会跟沈教授联系,麻烦你了这次。”
“小事,你联系上的时候说是汤院长介绍的就好。”
“好,走了。”
“想找医生看看黄伊茗的情况?”汪汕拿起晚餐喝掉一半的可乐嘬了一口,里头的冰块都融化了,现在就像被加水勾淡了的糖浆汽水,他皱了皱眉,把桌上吃剩的汉堡和薯条都丢进牛皮纸袋里。
“也不全是,就想问问像黄伊茗目前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有转机。”宫六生没跟他客气,径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摸出两罐啤酒,走回客厅后丢给汪汕一罐。
“这几天和她联系了吗?”铁环掰起啪嚓一声,有麦芽发酵的气味涌出。
“没有,她没再联系我了。”
“你想好怎么做了?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那小姑娘?”汪汕受理的案件里不少都有涉及DNA检验,对这方面比较熟悉。
宫六生好半响没出声,汪汕也没再追问,自顾自喝着酒。
“我觉得,你可以和宫欣好好谈一下,”汪汕把压扁腰身的空铁罐一个抛物线送进垃圾桶,“我们总以自己的想法去猜测宫欣的举动。”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总觉得她会这样、觉得她会那样,但我们都不是宫欣。或许她知道事情的时候会生气会愤怒,但最终她会怎么做出选择,其实你和我,都没办法预估。”
宫欣向来不是朵娇弱的小花,不需要被他们放在玻璃温室里时刻呵护着。
“而且……我觉得宫欣接受能力挺强的……”
汪汕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宫六生听到了,下一秒,汪汕怀里收获一个挤扁的空罐子,衬衫被啤酒溅上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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