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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赤卢实在是只太爱面子的马,循着白影儿逃遁的方向一路绕到了后山,还不见有停下来的样子。
    苏阆打了个哈欠,拍拍它的脖子:“小红,不必那么执着,跑了就跑了吧,咱再找别的。”赤卢马兴许也是跑累了,有些懊丧的喷出一串响鼻,听话的放慢了步子。
    苏阆扯住缰绳直起身,才发现山后头虽人少,几乎看不见来往的侍卫,但景致着实不错,山青天蓝,还可闻潺潺水声,空幽清爽,她循声望去,果然靠近山侧的浓荫深处,映着午后斜阳流泻出一道粼粼白溪。
    这泼马跑了这么长时间,正好让它饮个水歇一歇。她翻身下马,牵着赤卢往溪边走去。
    溪畔山石个个光滑,圆溜溜煞是可爱,苏阆俯身坐下,弯腰捧了一把水泼在脸上。
    水声清鸣,成斐提着两只刚猎到的白狐从林中出来,也牵着马走向这边,目光触及到溪畔女子的身影,步子顿了顿。
    苏阆袖口松开,往上挽了一截,露出一段净白的手臂,正躬身去捧水,干净好看的侧颜对着他。
    成斐不觉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走上前唤道:“苏姑娘。”
    苏阆应声抬起头,面庞犹是湿的,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水珠,往常清凌凌的眸子里生生平添了几分灵动可人,她见是成斐,先是一愣,旋即站起身,不动声色的撸下袖子:“成公子也在。”
    成斐笑笑,提了提手中白狐,口吻中含着些许无奈:“听闻这里野物多些,本想来猎两只赤狐,结果赤狐没看到,倒射中两只白的。”
    苏阆眸子一亮:“正好,我早晨猎了两只赤狐,要不咱俩换换?”
    成斐闻言,眉宇舒展,旋即将狐狸往她跟前一递:“求之不得。”
    苏阆展颜,欣然接过,将它们装进了挂在马身上的猎囊里,看了眼自己散开的袖口,取过方才解在马鞍上的护腕带子,边扎着衣袖边朝成斐走去。
    成斐身后的马饮完水抬起头,突然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径直跑到赤卢跟前,拿头去抵赤卢的脖子,哼了两声。赤卢甩甩尾巴,漠然看了突然黏上来的马一眼,竟没有掼蹄子,只是把头别开了。那马却不知好歹,抖抖耳朵又蹭了上去。
    苏阆愕然,指着它看向成斐:“母马?”
    成斐扶额,半晌艰难道:“公的。”
    苏阆瞧了瞧凑在一起的那两只:“唔,很热情嘛。”
    成斐:“…很热情。”
    他环顾了眼四周,最后对上苏阆的眼睛,含笑道:“这儿景色不错,一起走走如何?”
    苏阆系紧护腕上的最后一圈带子:“好啊,反正今天猎的东西也许多了。”
    秋日的午后天朗气清,四周几无人迹,唯可闻水声鸟声,幽凉清谧,两人沿着溪边并肩而行,溪水不断撞击着青石,溅跃出来,打湿了水畔秋草和二人的衣角,风一吹,相挨的两片顺势贴合到了一起,仿佛打了个结,将两人系在一块了似的。苏阆只管往前走,成斐目光在两人中间停了一瞬,唇角微微一抿,跟上了她迈步子的节奏。
    水声潺潺,苏阆弯腰拽了根草,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心,身侧凉风吹来,撩起她背后的发丝,长发拢的利落,却在发冠的一侧,簪了一支小小的海棠步摇,垂下来一点银色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利落英气之外,又添了些清灵平和,走在白溪边,直若要融到这副秋景里去。
    不远处便到了一处稀稀的林子,两人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是以皆停住了脚步,成斐转向她,含了些兴味的道:“姑娘很喜欢海棠?”
    苏阆扬眉:“海棠啊,是命里本就有的东西,若非要论喜欢与否,”她点了下头,“能看能吃,还陪了我这么多年,挺喜欢的。”
    成斐笑笑,没再说什么。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苏阆回首看了眼远处站在一起的两匹马,冲成斐道:“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侍么?”
    成斐道:“想猎两只狐狸罢了,是以只身前来,未曾带,”他一顿,似想到什么,“不过按理讲,后山也应该有侍卫巡守才是。”
    他转身环顾,然四周除却苏阆,空无一人,只身畔水声清鸣,隐有回响。
    他看向身旁的人:“时辰不早,我们回吧。”
    苏阆抛掉草叶,拍了拍手:“公子先回便是,我再凉快会儿。”
    成斐却正了颜色:“天色见晚,后山无人,还是莫要落单的好。”
    苏阆轻笑摆手,浑不在意:“就这点儿山头,又没有豺狼虎豹,何况前山还有皇上的卫军,担心什么?”
    成斐眉心微皱,不远处林子里凝住不动的枝叶隐约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身侧凉风吹过,拂起苏阆耳边细碎的发丝,沉默间她脸色突然一变,迅速将成斐一把拽到身边,林中蹭的飞出一点锋利的刃光,贴着成斐肩侧嗖然擦过,衣袖旋即被割开一道刺目的口子,若非苏阆动作快,只怕利刃已经陷进了他的喉咙。
    苏阆目光往林中凌厉一扫:“谁?”
    第16章 遇刺
    林中哗啦啦惊起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窜进了云里。
    落到草丛中的冷镖泠泠闪着寒光,林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苏阆向前半步,将成斐往身后一推。
    周围的山石树后闪出几道黑影,落成人形,迅速将两人围住了,眼睛钉在二人身上,朝着他们一点点迫近。
    苏阆自知将军府平日里在外树敌不少,何况近来又在帮着佐枢做事,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自己来的,可竟然能不声不响混进远昆山,秋狩之时,圣驾跟前来杀人灭口,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
    因只是来狩猎,苏阆并没有戴贴身的长剑,弓箭也放在了马背上,成斐更是手无寸铁,而对方却有七.八个人,手中皆提着长刀,一副不取人头誓不罢休的架势,实在不妙。
    她身子向后一侧,压低声音快速向成斐道:“我把他们撕开一个口子,你趁机跑出去,要快!”话音才落,还未见身后成斐如何反应,利刃已然携着寒气迎面砍来,苏阆捉住成斐胳膊往后一撤,堪堪避过刀锋,背后长发甩在胸前,被刃风削下一缕,散在了地上。
    周围杀手阴鸷的目光中含着几分不屑,方才避过去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利弧,带着速战速决的狠厉狠狠劈来,苏阆知成斐身手不佳,径直将他挡在身后,旋身借力飞起一脚踢在那人心口,将他生生踹退了几步,还未喘口气,身侧攻势已然袭来,余光中长刀迅速抵向成斐的喉咙,苏阆呼吸猛地一滞,伸手去挡,任由刀刃划破她的衣袖,紧紧扣住那人的手腕,将其狠狠甩了出去。
    两拨人一时对峙,几个杀手眼中皆闪过一道惊诧,相互望了望,握紧了手中刀柄,复一齐杀了上来,苏阆空手对白刃,还要分出神来护住成斐,隐约有些力不从心。
    利刃寒光晃过耳畔,凉风穿过空无一物的手心,带起几分清冷的凉意,苏阆脑海中霎然间闪过一道明晰的光——卫凌送自己的匕首还在身上!
    她心下一松,挨着成斐的背后却猛然空了,转脸却见他抬手奋力捉住了刺向自己脖颈的刀身,血倏地从指缝间冒出来,凄红淋漓,苏阆心头好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刹那中手略过腰间,指间寒光闪过,利刃径直甩进了成斐对面人的心窝,那人猛地睁大了眼,往后仰倒下去,苏阆身形向前,顺势将匕首拔出,握在手中,一把扶住成斐的肩膀:“没事吧?”
    成斐反手抓住衣袖,血浸在布里:“没事。”
    苏阆见他面上殊无异色,只是嘴唇有些泛白,稍稍放心,手中短匕不断划出凌厉刃花,割刺挑抹,借着巧劲将对方攻势引到了自己身上,生生给成斐撕开了一条路,她转脸,长刀擦着面庞斜斜刺过,死死扣住对方腕子,冲成斐喝道:“走!”
    成斐暂时得以脱身,踏在溪中,流水哗哗从他的鞋子和衣摆上淌过,苏阆一个字砸的他向前倾的身形一僵,神色里却不见要走的意思。
    这磨磨唧唧的!
    苏阆不由气短,狠狠喊道:“还不快些,想让咱俩都死在这儿么?”
    话音未落,却见他捉住自己杀出来的这个空子,伸手拾起杀手掉在地上的长刀,另一只手两指屈起放在嘴边,口哨声起,伴着远处马儿的一声嘶鸣。
    暮色无声沉下来,地上斑驳树影隐到林中,景色逐渐混沌成黯淡的一片,卫凌从矮木从中忽的探起身,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叶,朝旁边唤道:“阿城,找着了!”
    手中提溜着的物什还在不断挣扎扑腾,赫然是只大雁。
    老神在在坐在树下的苏城掀起一只眼皮:“不就猎个鸟儿么,看把你给为难的。”
    卫凌冷哼一声,垂在头发上的破树叶子颤巍巍的,提溜着大雁跨出树丛,拍了拍身上的土。
    苏城看一眼垂死挣扎的鸟儿,默默道:“你真要把它送给阿棠?”
    卫凌眉梢一挑,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苏城眨了眨眼皮子:“阿棠虽大条了些,你迫不及待的心也太明显。”诗言“雍雍鸣雁,朝阳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在陈中,男子若以大雁相送,便摆明是有求对方为妻之心了。
    卫凌与阿棠虽是自小的情义,可阿棠自小便被当做男儿教养,反正苏城是觉得,好好的青梅竹马,在阿棠心里,闹不准只是两个竹马凑一块儿的兄弟情谊而已。
    不过若卫凌真有那个本事,苏卫两家结亲,小卫到时候还要依着辈分喊他一声哥,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苏城扬一扬眉,抬头看了眼乌沉天色,笑道:“趁着人们还未归营,你赶紧把它给阿棠送过去吧,省的人多嘴杂的。说起来…”他转脸,“阿棠说下午猎到白狐就来寻咱俩的,这么长时间了,她早该回了罢?”
    卫凌将大雁装进马上猎囊,正了正有些松垮的衣襟:“她不来,我就去找她,有什么。”话音才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昏暗的林中映出一抹玄赤的颜色,伴着几声熟悉的嘶鸣,卫凌垂下握着缰绳的手,眼中一亮:“还挺巧。”
    苏城看见那道红影朝这边飞奔过来,也站起了身,眉头却微微锁了起来:“赤卢回来了,阿棠呢?”
    她可是个有马骑绝不会走路的主。
    赤卢嘶鸣着跑到苏城跟前,不由分说咬住他的袍袖,将他往林外扯,苏城脸色变了变,扯开赤卢身上的猎囊,手指触到白狐柔软的皮毛,心中一凛,抬头去寻,却不见有她的影子。
    赤卢急躁的刨着地面,鼻子里不断喷出串串热息。
    苏城恍然翻身上马,赤卢昂首嘶鸣一声,驮着他疾驰了出去,卫凌微怔,忙想追上前,赤卢已经远远将他甩在身后,只遥遥听见苏城抛下一句:“赶快寻侍卫来跟上!”
    蕴着墨蓝色的云中浅浅现出一弧月影,稀稀松松照向山间,溪石草木皆罩上了一层朦胧之色,草丛中不断穿过细碎的凉风,马蹄声哒哒响过,径直往后山疾驰而去。
    苏城由着赤卢穿过林子,速度愈来愈快,心中隐隐不安,疾驰间马蹄重重踩在一汪水中,砰地一声水花四溅,似在人心口上冷不丁拍了一巴掌。
    夜色越发浓重,后山却仍见不到一个人影,赤卢喘着粗气停下了蹄子,苏二扯住缰绳,顾似四周,却只有惨淡的火光和月色,身后突然跑近一个侍卫,屈膝拜道:“公子,发现两具尸体和一柄刀。”
    苏城立时翻下马,边大步往尸体边走边道:“寻到小姐了吗?”
    侍卫头一低:“未曾。”
    卫凌追上来,听见两人的对话,目光触及到那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和染血的长刀,脸色刷的白了,一拳锤在树干上:“那还不快去找!”
    苏城手触到尸体胸口上似匕首掷入留下的伤口,心下稍定,起身冲卫凌似开解似自我宽慰的道:“别担心,她身上还有匕首防身,以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他眉头紧锁,“不会有事…”
    脚下草地上明明白白有打斗和干血的痕迹,对方显然不会只有这两个人,苏城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汲皇起来,额角都沁出了点点汗意。
    一旁赤卢深深低了头,蹄子有气无力的刨了刨地面。卫凌急的不行:“就不该让她一个人!都怨我,说什么前山野物…”
    “…哥?你来啦。”
    卫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去。
    马蹄踏在草丛中的稀微声响越来越近,苏阆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了他眼前。
    卫凌见她安然无恙,提溜起来的一颗心咵的落了下去,才要迎上前,目光却停在她腰间,卡了卡。
    细碎月光悄悄洒到人身上,一双缠着布条沁出血迹而修长的手从她身后环出来,握着缰绳,卫凌顺着它抬起眼,看到了成斐温润的一张脸。
    卫凌眸光闪烁了两下,须臾道:“翰林,又见面了。”成斐向他含笑点头:“卫公子。”
    苏阆转头冲他说了句什么,成斐旋即下马,抬手欲扶她,苏阆摆手笑道不用,自己翻身跳到了地面。
    卫凌大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发生什么事了?没受伤吧?”
    赤卢马也蹬蹬跑过来,歪着脑袋去蹭她。
    苏阆拍拍赤卢的脖颈以示抚慰,边道:“我没事,就是成公子为了护我,受了点伤。”卫凌已经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遭儿,见她除却袖子被划破,衣服下摆上被撕去两块之外,倒没别的不妥,稍稍放下心来,抬头冲成斐道:“多谢翰林了。”
    成斐微微欠身:“实在折煞,若非苏姑娘在,只怕在下连命都保不住。”他一只手握起,指尖触在包着手掌伤口的淡青色布条上,歉然笑了笑。
    几人沉默间,幽寂的后山突然响起人马行路的钝钝杂声,闯进大片火把的光,周围骤然变得亮堂起来,兵士们列队跑来,很快便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17章
    苏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眯了眯眼,略一皱眉,前头兵士齐刷刷站到两旁,将身后骑马的男子让上前。
    苏阆抬首,眼睛映着火把的光落在男人脸上,面色一愣,旋即朝他见了一礼:“舅舅。”
    襄南候骑在马背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手扯住缰绳,稍抬起下巴,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不满的责备:“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后山做什么?”他漠然上下打量苏阆几眼,“可受伤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