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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令容费劲力气才追上韩蛰,在他面前勒马, 脸蛋被夜风吹得微微泛红,眼神却颇倔强,绕到韩蛰跟前拦住他去路,道:“夫君, 就只耽误一炷香的功夫, 我长话短说可以吗?”因心中焦急, 竭力纵马, 这会儿还微微喘气,胸脯起伏。
    韩蛰将她瞧了片刻,“必须此刻就说?”
    “必须!”
    成婚之后, 她向来娇软乖巧,还从未这样固执过,那双明眸牢牢盯着他,不似平常顾忌躲避。从热腾腾的浴桶出来, 一路小跑疾驰,身上又出了层薄汗,此刻被风一吹,她忽然抬手按住鼻子, 片刻后, 打个软软的喷嚏。
    这显然是受风寒了。
    韩蛰神色微动, 吩咐唐敦先过去,他随后赶来,旋即翻身下马,朝令容伸出手,“下马。”
    令容扶着他的手臂下马,没忍住,又轻轻打个喷嚏,垂下脑袋。
    “不管不顾的追出来,受了风寒,或是遇到歹人怎么办。”韩蛰声音有点僵硬,解了外裳给她披着,见不远处有个小客栈,带令容走过去敲开门。
    这客栈紧邻城门而开,常有赶路的客商深夜投宿,便安排了伙计通宵值夜。
    见两人进来,那伙计当即殷勤招待,“两位客官是投宿吗?”
    “熬一碗姜汤。”韩蛰随手丢了块银子过去,那伙计忙应了,令容又补充道:“寻一副纸笔,多谢。”因见角落里一扇雕花门虚掩,像是雅间的模样,便道:“去那边说,可以吗?”
    “好。”
    令容快步过去,将随意塞在袖中的桃花笺取出,平铺在桌上。
    “这不是我写的。”她抬眉看着韩蛰,“不管夫君信或不信,我虽跟高修远有往来,却仅止朋友而已,绝无越矩的举动,更无旁的心思,天地可鉴!我靖宁伯府虽没落,不比别处显赫,爹娘兄长却都知书识礼,临出阁前,也曾教我为人妻室的本分和礼仪。且我自嫁给夫君,婆母便十分疼爱,瑶瑶待我如同姐妹,夫君也肯宽容照拂,既为人.妻,断不会做此辜负盛情的事。”
    “而至于这信笺——”令容往韩蛰跟前推了推,“这两句诗是玉溪生的,他的诗写得虽好,却因晦涩艰深,我并不喜欢。上头的注解更是牵强附会,欲盖弥彰!夫君试想,倘若我当真存了异心,必定不欲为外人所知,哪会写得如此露骨明白?”
    外头脚步传来,那伙计端着备好的笔墨,在外探头探脑。
    令容推开门扇,待伙计放好纸笔走了,便铺纸蘸墨。
    “最要紧的,这些字拆开时,每个都是我的笔迹,但凑在一处,却又有破绽。”遂将那两句诗抄在纸上,与那桃花笺并排放着,“写这信笺的人虽能仿冒字形,却仿得有形而无神。两句诗缠绵怅惘,既是花笺寄情,写时更该心绪缠绵,这些字却规矩整齐,写得跟清心寡欲的佛经似的。”
    一口气说罢,将毛笔往桌上一丢,蹭出一溜墨迹。
    韩蛰垂首再看,那花笺上的字还真有些抄佛经的清静之态,跟令容一气呵成的诗外形相似,内蕴不同。
    令容打量他的神色,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悬在头顶的千钧巨石总算挪开些许,她这才探问道:“夫君这是从哪里来的?”
    “从你常看的书里掉出的,就在侧间。”
    “那就更不能信了。”令容竟然松了口气,“银光院内外都是姜姑和宋姑合力打理,我看书时常会随手乱丢,看完了也放在夫君的书架上,写了这东西放在书里,我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了吗?”顺道拍个小马屁,“若我当真做这种蠢事,不止陷自身于危境,更会辜负夫君对我的照拂,令容虽小,这点轻重还分得清。”
    “我知道。”韩蛰淡声,“你就算要写,也该偷偷摸摸写。”
    “不是这意思!”令容发急。
    韩蛰唇角动了动,将那张桃花笺折好,收入袖中。
    当时他丢下桃花笺离开,不止是因心浮气躁,更因探出了令容的态度,偏于信她。在令容没擦干头发就跑来书房时,他便知道她心中坦荡,这信笺必定另有玄机。及至她纵马追出城门,心中更是笃定。而今她自陈心意,对照笔迹,更是疑虑尽消。
    既然不是她写的,这信笺会来自何处?
    有人蓄意栽赃,手都伸到了银光院,回去可得不能姑息。
    韩蛰眸色微沉,见令容犹自惴惴,便颔首道:“好了,我信你。”
    令容总算放心,满身疲惫袭来,坐在椅中歇息。
    误会消解,再看向皱眉沉思的韩蛰时,她又隐隐觉得生气起来——名震朝野的锦衣司使,心狠手辣的篡位逆贼,多少老奸巨猾的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的双眼,却被这点简单的伎俩蒙住眼睛,气势汹汹地闯进浴房找她算账,那赫赫威名去哪了?
    成婚半年,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水性杨花的轻浮女子?还蠢笨到轻易授人以柄的地步?
    害得她如临大敌,平白追出来遭了趟罪,还没见他有半点歉意!
    亏她还特意留了好酒,想等韩蛰回来给他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
    越想越委屈愤懑,令容又打个软软的喷嚏,别开目光,“夫君肯信,我便放心了。夫君若还有要事,就先去忙,我喝了姜汤,自会骑马回去。”
    “城门早就关了。”韩蛰随口道。
    令容愣住——方才急着追出来解释,竟忘了这个!夜间城门一闭,出城尚需持手令,入城更是不易。想了想,她便站起身来,“那我暂且投宿客栈,明早回去,夫君先去忙。”
    说罢,将那宽大的外裳还给韩蛰,出去叫伙计栓马,又要了间上等客房。
    韩蛰仍在回想今晚前后因果,拿起令容抄的情诗,觉得碍眼,随手撕了,出来就见她已上了楼梯,走得飞快,头都没回。
    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那伙计已凑了过来,“客官您住店还是……”
    韩蛰皱眉,“她住哪间,带我过去。”
    伙计应命,带着他上楼梯。
    韩蛰敲了敲屋门,就听里头道:“是谁?”
    “我。”韩蛰声音低沉,挥手叫那伙计不必再伺候。待屋门吱呀开了,进去一瞧,令容已解了斗篷,满头青丝拢在肩头,神色淡淡的,退后半步请他入内,“夫君不用去忙吗?”
    “不必去了。”韩蛰自回身锁上屋门。
    令容“哦”了一声,指着里面,“那边有温水。”说罢,也不帮他宽衣,自往榻边去铺床。
    待韩蛰随意擦洗后出来,就见她已在床榻内侧和衣而睡,面朝里侧,呼吸均匀。榻上唯有一床被褥,不过足够宽敞,令容睡在里侧,给他留出大半,中间的被子压出一道半尺宽的痕迹,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