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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身后响起密密的脚步声,幸好天黑,一时也分不清赵权等人的方向。
    焦衡与其他侍卫忽然停下脚步,长亭莫名,不解地看着他们,只见焦衡郑重往抱拳,单膝跪下,却是朝着长亭,众侍卫皆是效仿,跪在他身后。
    只听焦衡眼神坚定,神色郑重道:“请江姑娘快带王爷走!这里有我等应付!”
    长亭急得跺了跺脚,焦急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赶紧起来,追兵就要到了!”
    焦衡稳重如山,又朝赵权抱拳行礼,语带悲音道:“我等护卫不力!不能继续跟随王爷!请王爷保重!”
    其他侍卫哄声应和道:“请王爷保重!”
    长亭听得追兵越发地近,急得拽了拽赵权的衣角,催促道:“你快让他们起来!”
    赵权岿然不动,忽然嘴角一扬,想来他一生雄心壮志,怎料到会在这里折戟沉沙,他一把将焦衡扯了起来,洒然道:“死便死罢!难道我堂堂晋王竟会贪生怕死!”
    说完回身看向长亭,却略一踟躇,沉声道:“你快走!以你的功夫定可安然离开,离开后切记隐姓埋名,我若身死,想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我近身的人……”说着顿了顿。
    又道:“云程半月前受命做先锋,中了敌人的埋伏,没有找到尸首,不知生死,我已派了人去寻他,并未找到他的下落,你……你若是要去寻他,便去雍城找一个叫董大的人。”说着从怀内取了一块玉牌递与长亭。
    神色转柔,定定地看着长亭道:“此乃本王信物,见物如本王亲临,你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照做的……”
    说完竟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在长亭面上顿了顿,却轻轻为她将头上粘着的一片枯叶摘了下来,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猛然转身,决然道:“你走罢!”
    长亭心中莫名一窒,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师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今却有机会找到他,这是她一直期待的事,可是……
    可是……可是赵权怎么办?自己真能置他生死于不顾,心安理得地离开?
    长亭缓缓将玉牌塞回赵权手中,轻声道:“我说过会护卫你便不会食言,你莫要因我是个女子便小瞧了我!”
    说完对焦衡道:“还不快走!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拉着赵权便往前奔去。
    敌人跟得越来越近,眼见就追上了,长亭飞身而起,落在了众人后头。
    剑法挥洒开来,堪堪挡住四个黑衣人的偷袭,黑衣人迅速往赵权处奔去,将他和几个侍卫重重围住,侍卫们拼死保护着赵权,却因力竭,似乎难以长久。
    赵权杀得双眼通红,却也无回天之术,想来这里便是他的埋骨之处,突然斜里杀出一剑,赵权闪避不及,众人惊呼道:“王爷!”却援救不及。
    长亭回身看去,赵权被一剑刺到了下肋处,那人偷袭得逞,猛然将剑抽了出来,赵权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却运力将偷袭那人拍开去,自身体力不支,不禁向后跌了下去。
    第35章
    焦衡大喝一声, 剑法变得越发霸道凌厉,将围住的几人劈杀,掠到赵权身边,将赵权扶起, 且战且退,长亭赶了过来, 见赵权面色惨白, 似是不支,心中暗暗懊悔, 却也无计可施。
    焦衡神色惨痛, 却十分坚定, 对长亭道:“江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姑娘看在数次救王爷于危难的情分下,答允在下!”
    长亭扶着已站立不稳的赵权,眼神复杂, 她自然是知道焦衡要说什么, 顿了顿,铿然道:“焦校尉,你不必再说, 我这就带王爷走!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护他周全, 但是你相信我, 我会像你们一样, 用生命来护卫他!”
    焦衡放下赵权, 向长亭郑重抱拳垂首行礼,极欣慰道:“如此!焦衡愿来生再报姑娘恩德!”
    长亭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此时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昨日众人还言笑晏晏,今日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虽是萍水相逢,焦衡却格外地照顾她,长亭平复了一下情绪,语带哽咽道:“保重!”
    说完不再耽搁,负着赵权,展开轻功飞掠而去。
    赵权力战至今,身上本就伤痕累累,不过是拼着一口气而已,方才被剑刺入左肋,大量的失血早已让他晕厥了过去,如今神志已经开始不清,只知自己伏在长亭身上,由她带着快速向前奔去。
    长亭仗着轻功,从树枝处飞来掠去,使敌人难以通过查看草木断折处寻找自己的踪迹,只是此法甚是消耗内力,再加上她身上还负赵权,不过跑了十数里,长亭已感有些吃不消,带着赵权落了地。
    不过能以这般小小牺牲,让敌人暂时失去他们的踪迹,换得些许时刻安宁,好让她为赵权治伤,倒也划算。
    眼看天色已开始蒙蒙亮,沉重地一夜即将过去,长亭想到焦衡等人,心中沉痛,却也知现在不是悲痛伤心的时候,环顾四周,见前方山涧处有个小小的水潭,心中一喜,忙负着赵权过去。
    长亭将赵权扶着半躺在一块山石上,赵权形容狼狈,发髻散乱,长亭将他面上的乱发轻轻拂开,只见他双眼紧闭,一双铁画银钩似的眉微微皱起,衬得脸色越显苍白。
    长亭将他的手拿出来,为他把了把脉,脉象虚浮无力,长亭暗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帕子,在潭边将帕子湿了,许是因为昨夜下雪的缘故,潭水虽未结冰,却冰寒刺骨,长亭顾不得许多,将帕子拧干,复又来到赵权身边。
    长亭蹲下身子,将方才捂着赵权伤口的锦帕拿开,细细查看赵权的伤势,或许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赵权伤处的血已经开始凝结,长亭倒是松了口气,若流血不止,赵权的命也难救,忙用剑将他伤口处的衣服割开,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洗伤口。
    赵权呼吸渐渐有些粗重,眉头皱得越发的紧,牙关也紧紧咬住,长亭眼露不忍之色,手下却越发地利索起来。
    清洗干净伤口之后,取了身上随身带的金创药,洒在伤口处,见伤口处血迹又渗出来,忙将自己内里干净的衣衫撕了一块下来,为赵权包扎好了伤口。
    赵权轻咳了一声,嘴角竟渗出鲜血,长亭想恐怕是因为伤及肺腑的原因,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伤药小心地收好。
    皱眉环顾四周,忽然看到前方水潭下面是一沟溪流,面上一喜,忙将赵权的狐裘解下,披在自己身上,往溪流反方向奔去,便如寻常一般,斩落荆棘,约莫奔了了两里,又顺着方才来时的路往回奔去,只是这次十分小心,运轻功攀越树枝而回,并未损伤路上枝草。
    落在赵权身边,见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口中出着气,却似是丝毫没有温度,想来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长亭心中焦急,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后有追兵,赵权又受伤,不知他能不能坚持下去。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已经将那件饱经□□的狐裘为赵权披上,然后负起他,横掠过六丈远,落在溪流中。
    赵权身材高大修长,长亭虽然不矮,可负着赵权,他长手长脚,总会拖地,长亭自落入溪流,冰寒刺骨的溪水竟冻得她小腿生疼,将赵权挪了挪,尽量不让他的脚落水,顺着溪流发力往上流奔去。
    溪流中乱石嶙峋,经水流冲刷后自然十分湿滑,长亭负着赵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溪水本就有冲力,长亭只觉得双腿已经冻得发木,脚下似有千斤坠一般,拖着她艰难前行。
    可她不敢停,对方肯定有擅于追踪术的人,甚或会有猎犬等追踪的畜生,溪流的水正好可以将两人身上的味道冲淡隐去,且不虞留下任何形迹,总能让对方失去踪迹。
    赵权伏在长亭身后,想是碰到了伤口,不自觉地呻*吟出声,长亭心下侧头看了看他,大大地喘了口气,神情更加坚定,蓄力继续往上走去。
    又奔了数里,长亭凭着自己的内力和轻功终是在溪流中逆流而上近十里,山中空寂无人,不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空灵的鸟鸣声,长亭现下只听得见自己气喘如牛的声音,手脚都已经发木,天空乌黑一片,竟飘飘洒洒又开始下起了雪,只是这次不比昨日,片刻后已是鹅毛大雪。
    长亭心中稍安,雪越下得大越能掩盖他们的形迹,也能让对方搜捕的难度增加,为两人逃生又创出些可能。
    长亭身上不知是寒是热,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肺部都要炸开了似的,她昨日力战至今,多番催发内力,又负着赵权奔行数十里,内力已消耗得十分巨大,又兼方才在溪流中逆流而上,此刻内息停滞,脚下如坠铅块。
    长亭仰头,看了看漫天洒下的鹅毛大雪,他们已经奔到这漫漫大山的山腰处,周围也越发地冰寒了起来。
    长亭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勉强运功,恐怕会对自己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当下便从溪流中跃出,腿上寒风一激,似乎有了知觉,竟比方才在水中更冷。
    长亭打量四周,想找个可以遮蔽风雪的地方,若是不能避寒,恐怕赵权性命危矣!
    她胸*口不断起伏,口中喘着粗气,不断在周边搜寻,忽然,看见溪边有块巨石,下面可容纳两人,甚是隐蔽。
    长亭一喜,有巨石遮掩,倒是不怕对方放出猎鹰来寻,忙负着赵权过去。
    长亭将已经失去知觉的赵权放在一旁倚住,胡乱捡了些干草铺在地上,然后将赵权放在上面。
    见赵权脸色越发青白,唇上已经开始发乌,再一摸他的身上,手脚俱是冰寒一片,竟不比那溪水差多少,这里没火没柴的,天寒地冻,赵权恐怕不被伤口疼死,也被冻死了。
    长亭顾不得自己腿上湿透,忙解下自己的狐裘,细密地为赵权裹在身上,石头清寒湿重,长亭摸了摸赵权的心口,又把了把他的脉,想了想,一咬牙还是将他扶起,背着她坐好。
    她也盘膝而坐,勉力运起了功,双掌印在他身后,将自己的内劲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
    隔着狐裘,赵权只觉一双手柔柔地按在他背后,输送过来的是融融的热力,随着经络,缓缓地渗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中,浑身竟像是泡在温泉中一般舒畅,方才似是被抛在冰天雪地里的彻骨寒冷慢慢地消散了去,手足心肺也有了暖意,自己像是慢慢地活了过来。
    赵权梦呓般轻吟了一声,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
    长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再也支撑不下去,脱力般垂下了双手,赵权失去依撑,软软地倒在了长亭的怀中。
    长亭背靠着巨石,她方才强自催发内劲,为赵权打通闭塞的经脉,如今几可是油尽灯枯,再也支撑不下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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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权极轻地“嗯”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肋下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尚在人世,赵权眼神缓缓聚焦,看了看四周,这是巨石掩盖下的一方天地,十分隐蔽。
    再向上一看,只见长亭倚在旁边,双眼紧闭,神色疲顿,似是累极了,而自己竟是半躺在她身上,怪不得自己方才觉得身下柔软温暖,竟不自觉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看长亭,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小袄子,腰上宫绦的穗子已经断了,脸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一头乌发柔柔的披散在肩头……
    赵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柔软的白狐裘竟仔细地裹在他身上,赵权眉头紧皱,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勉力抬起手,抚着身上的狐裘,依稀记得长亭负着他在林中急奔,又记得她喘着粗气负着他在溪水中奋力逆行,溪水偶尔会溅到他脸上,竟是那般冰寒刺骨……
    还有她为自己输送内力,一桩一件,他虽是昏昏沉沉,画面竟鲜活地闪现在他眼前。
    赵权心中没来由地一窒,这女子竟这般傻,怎么能真拼尽性命来护卫自己……
    第36章
    赵权缓缓抬手握住长亭垂落一旁的手, 冰凉处与那溪水一般,长亭的睫毛颤了颤,皱着眉睁开了眼睛,迷糊中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竟有些让人安心。
    长亭方才陷入了深深地沉睡中,她修习的正宗玄功已达第九重, 今日耗尽了全身功力, 身体各穴窍自然闭塞起来,自然而然陷入了沉睡, 而她沉睡中所修习的玄功自主地运转了起来, 似是吸收天地灵气般, 缓缓修复着她受伤的经脉。
    长亭缓缓醒来,内力虽未尽复,却有六七成,她心中也暗暗纳罕,因为自修至第九重境界以来, 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没想到竟能如此快的恢复功力,想来这内功心法还有许多自己不解的地方需要研究。
    赵权见长亭醒来,心中千回百转, 再不似从前一般, 当她是个有意思的玩意, 自然地将她的手放下, 勉力问道:“我们……我们这是在哪儿?追兵……追兵甩掉了吗?”说完挣扎着要坐起来。
    长亭见他脸色依旧苍白, 忙将他扶起来倚坐在旁边,赵权扯着伤口,一时疼得冷汗涔涔,咬牙忍耐了一会儿,长亭这才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在大梁山的山腰处,今晨我带着你往上沿溪流奔了十数里,对方该已失去我们的踪迹,一时应该找不到我们。”
    赵权忍不住咳了咳,往巨石外看了看,外间天色昏暗,黑云密布,大雪像是扯絮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赵权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今晨到这里的?”
    长亭点点头,道:“是啊,你可能昏迷了一两个时辰……”
    赵权向外望去,天色沉沉,竟似要黑了一般,辩了辩云层后日光的方向,不禁扬了扬嘴角,有些好笑道:“你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亭不解,伸出身子往外一看,天色晦暗不明,云层后透出一点点日光,竟是已是日暮时分,他们清晨至此,两人都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可也没想到竟已过了这么久。
    幸好追兵没有追过来,长亭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她竟沉睡至此,一点知觉也没有,悻悻坐了回去,有些疑惑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赵权神色温和,柔声道:“你太累了。”说完心中似有所感,神色复杂地看向长亭。
    长亭想起昨夜的事,心情有些沉重,不知焦衡等人性命如何,想来是凶多吉少,却不想赵权忧心,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赵权见她这副神色,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终究化成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沉默不语。
    许久,赵权似是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狐裘,忙用一只手扯下狐裘,举手吃力地为长亭披上,长亭方才也想着自己的心事,见赵权这般,不由得愣了一下,忙扯下身上的狐裘,张开手又给赵权细心地裹上。
    口中不无担忧道:“天气这么冷,你又失血过多,若再是受寒,这条命还要不要了?”说完将系带在赵权颈脖处打了个结。
    赵权感到长亭双手环过自己的颈项,柔软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脸,耳边似乎还有一丝温暖馨香的呼吸,赵权心中莫名一悸,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却暗暗敛了神色,有些小心起来,不愿泄露心事,故而沉默着任由长亭为他披上狐裘。
    长亭抿了抿嘴,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真的不冷,你别看外面的雪那么厚,我小时候师父为了让我练功,经常丢我到剑湖里面去泡着,那水才是真的冷得要命……”说着似是想起那时的感觉,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赵权却并未接话,反而继续沉默,许久后,终究开口,低声道:“你为什么……”
    说着竟停了口,问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走?她早告诉了自己原因,相处这么些时日,长亭的性子他还是有些看懂的,他竟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死心眼的人。
    不过是一个女子,死心眼地将一句玩笑的话当了真,他的侍卫们从未犹疑过,他们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如此这般的理所当然,他乃天潢贵胄,俯视万民,他可以给他们世代荣华,不朽功名,他们为他死自然是死得其所……
    沽名钓誉的人他见得多了,朝廷中为了清名留史而汲汲营营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总是有所求有所惧,人的欲望总是多种多样,赵权却算无遗策,他总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放在长亭身上,他却开始迷惑,她所求的是什么?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
    她不走,这于目前的境况,于他,说得上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本该庆幸,庆幸她是这样死心眼的人,可当心中想起长亭负着他飞奔逃命的情形,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长亭一身绯衣,御风而下的画面,那般的自在得意,他,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长亭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低声安慰道:“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若真离开,恐怕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