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应该走人的慕回。
两人视线一对上,晏允不自觉挑了一下眉。
身为奸夫,瑞王爷十分不要脸地摆着一副正室姿态,昂首挺胸地走到丞相大人面前,故作不知地问:“慕兄怎么还没走?”
慕回盯着他看了片刻,沉下眸,启唇:“想请瑞王爷去百业楼喝一杯。”
晏允眸光一闪,随即笑着道:“是应该喝一杯,不过,得我来请慕兄喝这一杯。”
慕回闻言目光一冷,却听:“权当是替慕兄接风洗尘。”
两人一路暗中打着机锋,直到进了酒楼包间坐下,慕回才声色俱厉地开口:“晏允,我与你说过,苏嫣她是我的妻子。”
晏允冷哼一声:“你确定?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眼里有她这个妻子。”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操心。”慕回冷下脸,“我可以不计较你这些日子做的事,但是,事关苏嫣的名声,希望你好自为之。”
晏允仰头灌下一口酒,随手将手里的杯子丢在桌子上,豁出去道:“我就一句话,跟她和离,我娶她。”
慕回呼吸一滞,双眸中的黑色愈加黑沉,“她不会嫁的。尤其是姓晏的。”
如果宁婴这会儿在两人身边,一定会附和着慕回点头,顺便加上一句:晏允,杀兄之仇,了解一下。
显然,晏允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两人的这一杯酒喝得不欢而散,宁婴则在等不来丞相大人后,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上床睡下。
慕回从百业楼回到丞相府的时候,酒气略有些上头,俊脸烧红,脚步踉跄着居然走到了宁婴的房门外。
他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最终没有推门进去。
……
中秋宴。
从宁婴被慕回扶下马车的一刹那起,参加宫宴的文武百官几乎没有哪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眼睛。
两人一落座,那些对苏琰十分熟悉的朝堂官员,总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宁婴的方向,就连高坐龙椅之上的晏彻都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
反倒是坐在慕回斜对面的晏允,从两人进入大殿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喝酒,极少几次抬头,还是因为晏彻举杯敬酒。
宁婴朝着晏允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心中多少有些奇怪。
慕回回来后的这两天,晏允就没有在丞相府出现过,往日他再忙,半夜都要来上一趟,这几天居然连抽趟空的时间都没有?
宁婴微蹙眉,这显然不太正常。
身旁时刻关注着她的慕回,见她时不时朝晏允方向看上一眼,这会儿又低眸蹙眉,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神色微凝。
沉吟片刻,他突然俯身,凑到宁婴耳旁,低声提醒:“别再往瑞王爷那边看了。”
宁婴脊背一僵,往侧边微微让了让,却听:“大殿中千百双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宁婴并不怎么喜欢慕回说教式的对话方式,没等他说完后半句话,便出声打断:“夫君大人也是,九公主总朝着你看,恐怕也不太妥。”
宁婴一边说,眼眸儿一边朝着太后身旁的桌案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此时正满脸愤恨地瞪着她看的晏莹。
慕回闻言并没有抬头,即便是如此他也清楚此刻晏莹正看着他和苏嫣,脸色跟着沉了下来。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慕回再沉默了几秒后,忽然展开左臂,伸到身旁人的后腰,轻轻揽住,低声:“不用管她。”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宁婴觉得有些怪异,她条件反射地向侧边躲了一下,想到这会儿两人正被万众瞩目,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一步配合地依靠在慕回侧肩上,用着与他一般的声调,说出一句:“那你也不用管我。”
我爱看谁看谁,你管不着!
两人嘴上说着斗气的话,身体却挨得极近。
慕回是第一次跟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尤其还是揽着身旁人的腰身,温热的肌肤透过单薄的纱裙,一点点渗进他的掌心,仿佛有无数蚂蚁从手掌一路爬至胸口,致命的痒意一点点从心口扩散。
放在腰间的手越拢越紧,宁婴微微皱眉,侧仰头看向慕回,刚准备张口提醒,却意外看到眼前的男人侧脸颊连着脖颈的位置火红一片。
她话头一转,问了一句:“喝醉了?”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颈项,小声提醒,“有些发红。”
柔软温热的手一触及到肌肤,慕回整个人僵在原地,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只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不碍事。”
宁婴闻言点点头,只要别喝醉就行,不然今晚就白来这一趟了。
正当宁婴低头思量的时候,坐在龙椅上的晏彻恰好看到慕回低眸说话,宁婴抬眸看他目露担心的一幕,瞳孔猛地一缩,嘴上却笑道:“慕卿宠妻之说,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大殿上的百官一听这话,顿时笑着附和,目光更是再次落在两人身上。
平日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脸的慕回,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拥着自己的夫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而依在他怀中的苏嫣,身段娇柔,容貌精致,一颦一笑间透露着一股魅惑人心的艳色,也难怪慕回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因着这个话题,席上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更有人出声调侃,“皇上说得是,我听闻丞相这次回国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丞相夫人,这两日更是派人寻了南境珍品白玉暖珊瑚送给夫人…………”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响亮,即便喝得有些多,字句却是极为清晰。
周围人正欲笑着说上两句的时候,铮铛一声,炸耳的巨响惊地大殿内的附和声戛然而止。
循着声望去,却见一袭月白色俊雅出尘的瑞王爷,正半眯着眼眸,脸颊微红,脚边躺着一盏银质酒壶,壶盖摔了个口子,暗红色的酒液涓涓而出。
浑然不觉自己撞落了酒壶,晏允侧身靠在桌沿上,右手手肘支着桌案,姿态潇洒地晃着手里的银质酒盏,看上去醉得不清。
就是这么一个双眼迷蒙,看上去已经醉得对周围事物都无知觉的人,却在宁婴抬眸望过去的时候,身形微微僵硬了一下,那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拢,四指死死扣进掌心的软肉,浅薄的唇无意识地抿了抿。
第73章 女帝卡5.12
奈何女儿身(十二)
宴席散场,距离梨园开戏还有近一个时辰,慕回被晏彻叫去商量事情,宁婴在大殿上干坐了片刻,便随着一众官夫人去了偏殿休息。
她平日深居简出,一贯懒得和这些世家贵妇打交道,在偏殿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下去了,寻了个理由去往偏殿外的园子里闲逛。
皇宫中的景致对宁婴而言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物,她曾当过妖妃,做过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更是做过一朝女帝,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她眼里也只是未来会被轻易抹去的零星记忆。
绕过回廊,在园子的竹林里转了转,身后的人群声越来越远,灯光也随着声音一点点淡下来。
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竹林中划过一阵风,她刚想循着风的方向抬头,腰身一紧,双脚随之离地。
身旁人飞身跳跃,两旁的翠竹不住地往后移动,忽地一丝光亮入目,宁婴眼前霍然开朗,如镜子一般的湖面倒映着一轮暖黄色的圆月。
双脚落地,宁婴转过头去,身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席间喝得烂醉,被早一步送去休息的晏允。
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宁婴的鼻子轻轻皱了一下,略有些嫌弃道:“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没醉。”晏允揽着她腰身的手未收回,整个人从后面将她圈进怀里,低垂着脑袋,将脸埋在她后颈,闷声闷气:“就是看不惯他亲近你。”
他没醉,就是看不得他们那副夫妻情深的样子,一刻都待不下去。
宁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那我呢?”晏允圈着她的手不自觉收拢,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我也是逢场作戏?”
宁婴身子微僵,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对宁婴而言是无解的。
你要问她,她是在逢场作戏吗?
她一定会告诉你,是的。
她是清愿者,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逢场作戏吗?
可你要是问她,她是否喜欢眼前的人。
其实。
她是喜欢的。
于她而言,喜欢是种极其纯粹的感觉,只要是她觉得感觉对了,那就是喜欢了。
那份喜欢是真的,逢场作戏也不假。
既然如此,你要她如何回答?
而宁婴的沉默恰好成了最残忍的回答,晏允蓦地松开双手,心口的刺痛一点一点扩大。
他忽地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讥嘲:“是我活该。慕回说得对,我这种人怎么有脸出现在你面前?”
还妄想你会嫁给我?
我怎么配?
你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一个杀了你兄长,甚至还想杀你的人。
耳边是晏允闷声自嘲,宁婴有一瞬间的恍然,她望着平静湖面上的那一轮圆月,缓缓转过身,抬起眸,对上眼前这个在外人眼中俊雅如仙的闲散王爷。
微微弯了一下头,问:“晏允,你喜欢我什么呀?”
晏允面色怔愕,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喜欢哪有什么原因?”
就是第一眼见到,心里就有个声音说,嗯,就是她了啊。
喜欢自然是所有的全部。
宁婴听言失笑,她扬了扬眉,眼中仿佛盛了星光一般,说:“那慕回又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喜欢我就是活该呀?”
晏允心口一钝,因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苏琰。
因为他内心龌龊又肮脏。
因为——
“因为你是晏彻手里的一把刀,因为你杀了苏琰?”宁婴替他说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望着月光下脸色煞白的男人,眼前竟浮现起初见他时争锋相对的画面。
宁婴微眯了眯眼,踮起脚,带着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内疚。”她收回手,歪着脑袋,颇有些恶劣地扬着灿烂的笑,在晏允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缓缓说出一句:“苏琰没死,她就站在你面前。”
仿佛觉得这句话的震撼力还不够,宁婴笑意不减,颇有些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君阁主连着对我下了三次毒手都没成功,可见你的实力远不如我。”
“你…………”晏允颤着唇,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人,却见她点头,再次证实自己的身份:“家父曾经说我命格奇特,只有女扮男装才能破解命中大劫,现在想来这话也不算假,苏琰这个身份确实替我挡了一回死劫。”
晏允听着她说的话,耳中却嗡嗡作响,是了,他没有杀苏琰,可他曾经对她的杀心并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