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扬州知府府衙内院,书房的灯光还在摇曳,扬州知府宋舫看着从京城快马加鞭传来的邸报,摇了摇头。
“怎么了?”知府夫人戚氏正端了碗莲子汤,撩帘而入,见状问道。
“邸报上说,翰林院因在皇后册文中将皇妣错译成先太后,让皇帝勃然大怒,责令将掌管翰林的刑部尚书柯尔敦交刑部治罪,刑部从重判为绞监候,岂料皇上认为刑部官员包庇原尚书,将刑部所有官员一律革职,并判柯尔敦为斩监候,秋后处决。”
戚氏睁大双眼,“如此严酷?”
“是啊,这还只是开始,之后,皇上认为皇后册宝不够精良,将工部全堂问罪,因祭礼所用之桌略有不洁,将光禄寺主官一律降职。册谥皇后礼仪出现了小小纰漏,礼部尚书也被降级。”
“皇上对些许小事也如此盛怒?”戚氏惊问。
“是啊,还有更甚的,本朝初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帝后之丧百日内不得剃头,以示悲痛之余顾不得收拾仪表。然开国日久,众人皆忘。江南河道总督和湖广总督两位一品大员就因剃了头,被皇上知晓后赐了自尽,湖南巡抚和湖北巡抚也因此革职。听说,皇上原本还想杀更多人,后因剃头的人数过于众多,不得不作罢。”
戚氏已震惊失声,不待她回神,宋舫继续道:“连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因在皇后葬礼上形容不够悲切,被皇上怒斥为不孝,逐出皇储之列。”
“唉,自皇后崩逝,皇上心性大变,短短几十日内,已有百余名官员被发作处分。满朝文武眼下莫不战战兢兢,唯恐稍有不慎,惹怒了皇上而不自知。”宋舫神情凝重,眼中含忧。
戚氏见状,振起精神安慰道:“老爷也莫过于担心,扬州毕竟远离京城,一举一动不像京城那般惹人耳目。明日您便颁令下去,令扬州各官员、军民严守皇后丧仪之制,百日内一律着素服,不得剃头、娱乐、嫁娶。并着人巡视,真有违令者,也不妨重罚一两名,以儆效尤。”
“当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宋舫看着手中的邸报,叹了口气道。
是夜,扬州城内另一隅,汪宅锦绣阁内,同样的邸报也放在汪岐兰的面前。汪岐兰自阅后半晌无语,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纹丝不动,恍若木人。
守在一旁的秋桂担心的望向她,不知小姐怎么了,面容看上去沉静如常,但总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悲伤从眉眼间溢出来。邸报上的事与人都那么远,有什么能让小姐悲伤?
是了,邸报上的事与人都离她那么远。任他再悲伤、愤怒,与天下人为敌,她也无法抚慰到他。栏杆拍遍,亦是枉然。
汪岐兰望向窗外的月亮,已是月圆,奈何人各天涯两重天。
一夜辗转到天明,直至天边微亮,汪岐兰才恍恍惚惚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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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上,半梦半醒间,汪岐兰听到有人在门外问:“小姐还在睡吗?吴公子来了。”
“还在睡呢。先请吴公子在书房等等吧。”是夏荷的声音。
“夏荷,伺候我洗漱,让吴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汪岐兰扶着昏沉的头,从床上坐起。夏荷忙上前服侍,门外人应声而去。
梳洗罢,汪岐兰看着眼下的青影,又薄薄的施了一层粉,才往书房去了。
入了书房,见吴勉正背对着门,凝视墙上的一幅画作,未察觉她已到。
汪岐兰也过去看了,正是汪父在世时最信奉的“商祖”白圭的画像。
汪岐兰笑问:“吴二哥因何看的这么入神?”
吴勉此时已回神,笑答:“商祖白圭尝言,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所以,智、勇、仁、强,历来被称为商道四诀,可今日我想来,觉得这四字何止商道,也是为人之道。”
汪岐兰心中也有所动:“智、勇、仁、强?不瞒吴二哥,这几日我也在看些账目、盘点些货款出入,观察留意各店摆设、迎之道,现在听吴二哥说来,这些尚属细枝末节。”
“兰娘此话谬矣。大道落于实处便是细节。我也不懂商道,只是看到文字自加揣测。说有感悟也是纸上谈兵,离大道远矣。”吴勉笑道,却见汪岐兰双眼微肿,虽有脂粉,难掩憔悴。“不谈大道了,兰娘还未用膳吧。早起之时宜用些温软入喉之物,大道虽有营养,但难消化。”
汪岐兰闻言不禁一笑。吴勉提起手中之物,汪岐兰见是一个包裹精致的箬叶卷。
“今日书院休沐,我早起无所事事,便来宅中一趟。来的路上顺道买了雨莲轩的春饼,也不知兰娘喜不喜欢?”
春饼是时令之物,雨莲轩的春饼是扬州一绝,这段时间正是紧俏之时,去迟了未必能买到。
一夜疲累,汪岐兰本无胃口,但看这青翠欲滴的箬叶,裹着新鲜素净的小点,不觉间开了食指,欣然道:“好啊,谢吴二哥,一早起便有口福。吴二哥可用膳否,不如一同?”
吴勉来的路上已用了几个包子,但见汪岐兰一脸笑意,不忍相拂;“好啊,我虽吃了些,但走了一路,好似也化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夏荷闻言,立刻吩咐厨房摆粥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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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对而坐,虽然食不言寝不语,但因有人相伴,加之春饼可口,汪岐兰竟比平日多吃了些。
吴勉则暗暗抚肚,刚刚的几个包子着实扎实,可在兰娘面前,他不自觉作津津有味之态。刚吃完一碗粥,黄妈妈又叫人立刻盛了,这不,把他给撑着了。
汪岐兰不觉有他,放下碗箸问道:“吴二哥,今日休沐除了汪宅,可还有其他安排?”
吴勉答道:“尚无。兰娘可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