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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于是唇边的笑意,便淡了许多。
    顾觉非左手五指将那玉笛翻转了一圈,动作间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潇洒。
    接下来,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陆锦惜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被他牵了手,拉到了近前来,靠在了车驾旁。
    温润的手掌,带着些微的凉意,很舒服。
    陆锦惜任由他拉着。
    人往车驾边上一靠,周围半个侍从也没有,宫门口来往人的视线都被挡住,此处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暗昧起来。
    她抬眸望着顾觉非。
    顾觉非自然高出她不少,站得一近,便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他身影之中。
    安然的同时,也有一种无端端的压迫。
    妖怪的画皮,一旦完全撕下,内里的模样,是很可怕的。
    此刻的陆锦惜并不想领教。
    她只问:“怎么?”
    “不怎么,只是忽然有些好奇……”
    顾觉非垂眸看着她,目光深深地陷入她那一双仿若笼着一层薄烟的瞳孔之中,试图将她这一身美人皮给剥开,看看她那一颗心,到底有没有,又长成什么样。
    “夫人觉得,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呢?”
    “……”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
    陆锦惜能听到轻风从她耳旁垂落的那一束发旁撩过的声音,也看清楚了此刻顾觉非脸上那浅淡的笑意。
    天下闻名、完美无缺的顾大公子,到底有几个胆呢?
    她不知道。
    但顾觉非自己却清楚得很。
    自从游历天下归来,看过边关战报,决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手段除掉薛况之后,他便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了。
    所以,借不借胆,又如何?
    墨画似的长眉舒展了开来,自有一种长天过大云的气度,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几许不经心的散漫。
    仿佛此时不是光天化日,仿佛此地不是宫门之前。
    他就这么牵着陆锦惜一只手,略略地倾身,不快不慢,好似捉弄一般靠近……
    气息,瞬间袭来。
    陆锦惜的心跳乱掉了一拍。
    不多。
    但已经足够令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来。
    顾觉非乃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诗文策论,无所不通;算计谋划,无所不精。
    但凡聪明人,学东西总是很快的。
    情爱这档子破事儿,自然也一样。
    那一张没有瑕疵的脸,渐渐地靠近了,陆锦惜能从顾觉非那深黑的眼眸底下,看见自己的倒影。
    也许是他这一刻画皮太好,她竟也生出一种难得的迷醉感。
    于是没有躲开。
    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点甘冽的酒气。
    席间他喝了不少。
    陆锦惜忽然想,他可能是有些醉了,可偏偏这看着她的一双眼是如此清明,半点没有醉意。
    唇碰着唇。
    他的微烫,她的微凉。
    匈奴的使臣早已经没了影子。
    宫门口人也稀稀拉拉不剩下几个。
    夕阳开始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画下重彩的云霞,那泛着红的光芒,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也让他们的影子模糊地交叠在了一起。
    陆锦惜借两个胆给方少行,方少行没敢;可如今一个胆没借给顾觉非,他也敢。
    在这么一个随时会被人看见、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一吻,可能只是浅浅地一下,但也有可能为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他让她猜,他顾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子?
    陆锦惜没有闭目。
    顾觉非也没有。
    从距离拉近到没有空隙,他们始终都看着对方,也注视着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
    画皮妖对画皮妖。
    没有谁愿意低头,更没有人愿意先将自己的画皮剥下,露出真心,任人宰割。
    今天的顾觉非,远没有当日三贤祠那般的狼狈。
    他在迅速地变得成熟而且从容,试图从猎物,蜕变为精明的猎人……
    来将她猎捕。
    这种近乎于针锋相对的危险之感,在这静默无言的吻里,忽然就蔓延到了极致。
    他吻得很轻。
    隐隐然地克制,仿佛出于最纯然的理智。
    可偏偏,陆锦惜太清楚了,选择站在这里吻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失控。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得很刺激。
    她竟然觉出了一种颤栗。
    而顾觉非这般隐忍的克制,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来得吸引和致命。
    浅尝辄止的一吻之后,他便慢慢地退了开。
    从容,淡定。
    就好像刚才倾身去轻薄她的不是自己一样,有一种置身于事外的疏离。
    “顾觉非……”
    浓密的眼睫轻轻地一颤,陆锦惜忽然就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猜猜,我胆气如何?”
    话音落时,她的手已经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顾觉非胸前的衣襟,将方才退开的他又拉了回来。
    她迫使他埋下头来。
    然后用自己微凉的唇瓣去触碰他,温软的舌尖探出,有如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舔尝着他唇上的酒味。
    顾觉非的瞳孔,一下有些缩紧。
    可他没有动。
    任由她两瓣粉唇下移,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上,而后贝齿微启,轻轻地啃了个红印。
    这一刻,若有旁人看过去,只怕会觉得一对璧人相拥相依,无不地美满契合。
    可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两手搭在他肩上,笑着抬了头:“你明知道我想睡你,却偏要来撩拨,是想勾引我?”
    顾觉非没有回答她。
    对于她话中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明的“勾引”二字,更不作任何回应。只是慢慢抬了手起来,将她耳廓一缕垂落的发别了回去。
    “你喜欢方少行?”
    “谈不上喜欢。”陆锦惜依旧笑着,“睡不到你,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他,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吧。”
    这话听起来很坦白。
    天底下任何旁人听见了,只怕都要惊叫一声“寡廉鲜耻”“伤风败俗”。
    可顾觉非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点本应该有的怒意都没有。
    他喉结上还留着她啃的红印子。
    微凉的指尖,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触碰到了她耳廓,又滑落下来,抚触着她柔软的、白玉似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你很花心,可我很专情。”
    陆锦惜没接话。
    因为这一刻,她察觉到了一点点奇妙的危险,更有一种忽然看不透顾觉非的疑惑。
    目光的注视里,他一双眼仿佛沉着沧海。
    那是一个极难形容的笑容,也是一声极难形容的喟叹,顾觉非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只向她低声道:“花心的狐狸,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下场都不很好。夫人,可要当心了。”
    “……”
    背脊上活生生有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陆锦惜竟觉得眼前的顾觉非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剥开了画皮,露出内里的狰狞,可一眨眼又藏得好好的了。
    背后传来了永宁长公主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顾觉非慢慢地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见。”
    说完,便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