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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在对他皮笑肉不笑,苏英的脸色忽然就冷了:“我在和你说我妹妹的事,你既喊我苏大副将,是不肯承认我这个大舅子的身份吗?”
    蔺绍安的嘴角一抿,笑了笑,还是很有礼的:“这件事,我正要择个日子去与苏大副将说,不想您竟是先登门拜会了。”但是苏英就是看得出,他根本不怕他。
    苏英捏紧了茶盏:“看来我们还是同道中人,我宠我妹妹,你也有妹妹宠,不过你这妹妹,和我这妹妹不太一样,我的妹妹是嫡亲妹妹,你的妹妹要带个表系的关系。”
    蔺绍安还是笑着:“我确实有个表妹,不过这家事,是我们自己的事,苏大副将如此关心我表妹的事,您的夫人知道吗?”
    苏英早在十四岁时就娶过妻,如今也有了两房小妾,屋中还有通房丫头,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的老婆原也是一个大将军的女儿,为人十分凶悍,虽说苏英不怕他的嫡妻,有时候却也会被他的娘子训得够呛。
    蔺老太太看着他们你一人我一语,不禁默默地捏了一把汗。在她的眼前,两个人每说一句,就好像往对方的身上丢了一个飞刀,剜得对方鲜血淋漓。
    苏英正挑了眉,准备接下言,忽然他带来的士兵,也不通报,在侯府里如入无人之境,走进来贴着他的耳朵就是耳语几句。
    苏英听后终于是扬眉,大声笑了笑,随即望向蔺老太太和蔺绍安祖孙两人,一声声发着狠劲地说道:“不是说,你表妹没在你的府上吗?我带来的人埋伏在东西几处后院的小门,居然逮到了一辆形迹可疑的马车。这马车也大有学问,里面居然坐着一个人。”
    他叹了一口气,眯了眯眼:“也不知道这辆马车究竟要送到哪里去。”
    蔺绍安听到这话以后,眼光现出一刻的凌厉。
    第116章
    苏英就是在观察蔺绍安细微的表情。那份凌厉只在眼中出现了片刻, 甚至是一闪而过, 蔺绍安就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家家仆出门去办事情。这样也值得苏大副将关注,您这不是在疑神疑鬼吗?大家都知道,苏大人身为神机营副将, 也有几年了, 保卫皇城的事,许多时候都是由您来做,这皇城脚下若是不太平,给陛下知道了,最先问的是苏大人您。您这么紧张也很寻常, 都是因平时瞧多了作祟的奸人。”
    苏英也付之一笑, 提唇看着他, 这就是个激将法,苏英想诈他, 看看后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人偷偷溜出去, 如果他没有派人埋伏在后门附近,根本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也不可能立即再派人去瞧, 这里就要看蔺绍安如何作答,倘若他的话接的不好,苏英就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之前说表妹没在府上的事肯定撒谎了。
    如果他有派人埋伏在后门附近, 那更好办了, 如果蔺绍安回他一句, 并没有家仆出门办事情,而他们那边的人,逮到了人过来,更有理由相信,蔺绍安在撒谎。
    这是一场赌局。不巧的是,苏英认为,他赌赢了。
    眯眼笑了片刻,他的语气和他身上泛着银光的铠甲一样又冷又硬。手下派出的人很快就押着一个女子过来。
    那女子面容姣好,被人推推搡搡着走了两步,由于受到不轻的惊吓,混乱中她如缎的长发散落,遮住了大半边脸颊,叫人瞧不清具体长什么模样。蔺老太太看到远远走来的人时,惊吓一场,蔺绍安的面容却很轻松,还微微笑着。但他的手指,一节节地发紧。
    到几位大人物面前时,苏英的脸色徒然一变,那女子双腿虚浮无力,竟是“咚——”的一声跪下来。
    头埋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
    苏英的嘴角一抿,侧头故意看了一眼蔺绍安的表情,蔺绍安也正看着他,好像并不吃惊的样子。
    蔺老太太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苏英才走到这女子面前,几乎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之前只是从姚丁霖的口中听说忠顺侯府小世子有个表妹的情况,姚丁霖也并没有见过这位顾府的二小姐,所以究竟长什么模样,他还真有点好奇。
    但是在此之前,他得好好“羞辱”一番蔺绍安。
    苏英沉了口气,笑着问道:“不是说是家仆吗?穿得这么华贵,这身上的料子,怕是一般人家穿不起吧。哪怕是你们侯府,难道还把家里的丫鬟当成身子金贵的小姐来养吗?”
    蔺老太太差点要昏了,这件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粉金镶边偏襟长褙子,是她前段时日才叫人为瑶姐儿新做的衣裳。
    昨日顾云瑶也说过,想穿穿这件。
    还有她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也是蔺老太太刚刚送给她的头饰。
    蔺老太太的脚步也有点虚浮无力,她的牙齿颤了颤,心口一阵阵的发闷,一直以来她都是怕,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苏英这个人的手段,实在是太强硬了!她的孙儿虽然在外历练了许多年,苏英毕竟比蔺绍安大七八岁,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怕就怕目前的蔺绍安还斗不过这个经历更加丰富的狠角色。
    蔺绍安只浅笑着看着苏英,事到如今,这份定力连苏英都不得不佩服,他年纪还不是很大,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苏英伸手,立即掐住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的下颚,让她把整张脸暴露在人前。
    蔺老太太险些昏厥过去,颤了一下身子,她趁苏英没看见时,往后面的椅子上靠了靠,这才稳了一些,也终于敢目光落定在抬起脸容的顾云瑶身上。
    然而,她看到跪在地上的人的一刻时,突然明白她的孙儿为什么能面不改色。
    不,可以说,蔺绍安之前就已经明白,这个人绝非是顾云瑶,而是——司琴!
    司琴跪在地上,长发如墨般披洒在肩上,身上的水红色褙子也像是夏季池塘里开得最娇艳的新荷,那湘裙如绽开的花般铺在地面,苏英还不小心脚踩到了一点。她双肩一直在发颤,咬着下唇,好像饱受了委屈,眼睛里蓄满水雾,又像是怕极了苏英的模样,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境地。
    苏英的眉头微微一皱,这等姿色确实不错,可若是说尤物之类,那还是差了点。他的定南侯府里面就能挑出许多这等姿色的丫鬟。
    想到丫鬟两个字,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感觉好像是中计了还是什么,调转过头,看到蔺绍安一副轻松的表情,突然笑说道:“苏大副将,您还真的带着人到我的后院小门那里等着,还真的是要谢谢你了,早先我姑母从江西过来,便和我说她箱笼里的褙子少了几件,还有她的头饰,似乎有人动过,但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查不出究竟谁动了手脚,我姑母便说算了,不过是几样头饰和衣裳罢了,一家人重要的是和气,她也不想追究究竟是府内的什么人所为。本以为这件事翻篇揭过,不曾想,今日居然被苏大副将撞见了。”
    他又把头转向司琴,还是笑得很有礼:“司琴,你怎么穿了誉王妃的衣服?”
    苏英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对劲,姚丁霖明确说过,他父亲姚宗平将要给他娶进门的正妻是顾府的大小姐,名叫顾云芝,而顾府的二小姐姓名是什么,也被调查出来了,顾云瑶三个字,在他的心里慢慢回想,越想就越是可气。
    什么五年前誉王带着他的正妃从江西回来,在侯府里少了几样头饰,冠冕堂皇,都是借口!
    苏英捏着拳,紧紧地不肯放手。他用力地一甩手,冷哼一声,特地带着神机营的士兵们过来,还能被摆了一道。苏英绝不相信,蔺绍安能料事如神到知道他偷偷带着兵埋伏在后门附近,毕竟他今日亲自登门拜会这件事,也是临时所为。
    那么只有一个情况,那个蔺绍安的,叫顾云瑶的小表妹,在听闻他突然带兵唐突来到忠顺侯府以后,临时想到这些主意。
    居然敢和他玩心眼,并且真的把他耍得团团转!
    苏英松开手指,语气还是那么的沉,他一摆手,对带来的士兵们说道:“我们走!”
    光离开侯府他还不甘心,既然把神机营都调动了,就要物尽其用。苏英打算再带着兵去顾府一趟,抄小路应该还能赶得及。蔺绍安却是摆着手,将他一拦。
    还是春风满面的笑容,蔺绍安道:“苏大副将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我好叫下人们去准备一桌好酒菜,好好招待您呢。”
    “让开!”苏英蛮横地要冲破蔺绍安的阻拦。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却是纹丝不动,面对一个全身装备铠甲,面容要更加凶神恶煞一点的苏英,蔺绍安只是笑道:“苏大副将带了这么多神机营的人马过来,干涉我们家的家事,就这么回去了,晚辈觉得,不太合适。”
    苏英冷冷一哼:“……”
    等到苏英的人马把司琴带走以后,王妈妈把这个消息传到顾云瑶这里,她已经做好一身男装的打扮。是府内小厮的衣服。
    尽管有点大,不过还好,不算很不合身。
    王妈妈还觉得有点委屈她:“姑娘你大可以在侯府里面再待一会儿,不必出去。世子都这么交代了,若是奴婢照顾不好姑娘,世子会担心。”
    顾云瑶当然知道蔺绍安,还有蔺老太太都会担心她,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在眼下情形紧迫时再在侯府里逗留。
    那苏英居然真的敢安排神机营的士兵埋伏在后门,好在她也想到这一步,临时叫司琴换上她的衣服,让那些士兵们以为抓对了苏英想要的人,这样才能集体收兵回去交差。顾云瑶也就有机会可以从另一侧无人埋伏的小门离开。
    既然苏英敢带兵上门来扰侯府,就极有可能再带兵去扰顾府。虽然未曾谋过面,从短短一段听说来的他的手段可猜测出,他这个人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那种狠人,今日若是真的想把她揪出来,就肯定要见到她。
    “也别安排马车了,表哥他肯定在为我拖着苏英副将,未免他们的人还有在附近的,我就这样走回去,从胡同里抄小路走,很快就能到了。”
    王妈妈只好点点头,又帮她整理一下身上小厮的衣裳。这男装扮相虽说有点委屈了她,但委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王妈妈就是有点担心,顾云瑶已经刻意不施粉黛了,然而她那张精致艳丽的脸容,即使做小厮模样,也实在吸引人。
    顾云瑶也想到了这点,一早就叫墨画去后厨那里取锅灰。
    第117章
    墨画很快就把锅灰取回来, 顾云瑶先试了试, 抹在手背上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黑了。她又用手沾了点,往脸上抹匀了一些。
    很快白皙的皮肤不再, 王妈妈把屋子里的铜镜拿在手里给她照了又照, 这脸看起来是又脏又黑了,只是还有哪里不对。
    顾云瑶立即想明白,就是太不协调了,若果真这么出去,往外头一走, 明眼人一眼瞧出来她是刻意如此, 便又用更多的锅灰, 让脸上看起来是天生生得这样黑。为了让整体看起来更加协调,手上、脖子上……但凡会露出来的地方, 全都抹了锅灰。还有身上的衣裳, 也得抹一点。
    结束以后,王妈妈左瞧瞧,右瞧瞧, 当真看不出原先艳色逼人的感觉,不禁都要夸赞顾云瑶的好计谋。
    她明明还这么小,就懂得审时度势,而且静观其变, 立即就能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 冷静想到相应的对策。
    头先王妈妈还有司琴她们都急得团团转, 就怕顾云瑶真的被苏英那边的人给逮住,逮住了以后就是叫两个侯府之间立敌,虽然如今定南侯家已经叫忠顺侯府的人看不惯,但如此下去,叫定南侯家先抓到撒谎的把柄,苏英很有可能先推说是忠顺侯府的错。
    王妈妈感激地把她一路送到要走的小门前,握着她的手说道:“姑娘回去以后,一定要派人来,告知我们您是否平安。”
    顾云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让她们都不要再担心。
    ……
    南城门门口,前面零零散散有一些人在为入城做准备,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再过一些时候,城门即将闭合,那守门的小士兵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有点懒散,风一吹,十月的天已经开始寒风瑟瑟,又叫他们强打起精神。
    一辆马车在快到南城门前渐渐放慢了速度,马夫长“吁”了一声,把马车停在路边,宝蓝色的车帘随即被揭开,从马车里当先跳下一名书童扮相的少年人,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保养得十分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书童。
    他下车以后就将帘子一挑,嘴边还含着笑,目光往里面一搜巡,看到他们家的少爷居然坐在车里都要看水利方面的书,除了笑,也只能是无奈。
    丁一道:“少爷,京城到了,您要不要先下车来看看这城门的好风光?”
    谢钰把书轻轻合上,渐渐地抬起眼,他靠坐在车厢内壁上面,随着书童丁一挑帘的动作,斜里透进来许多散阳,他环顾了一眼车外的天地,南城门之外,视野开阔,两边栽种了零零落落的树,寒风萧萧之下,许多树的叶子已经发黄了,京城的气候和南京的气候相比,确实不一般,这里冷的要更快。
    他把手上的书卷合起以后,很谨慎地放置到身边。谢钰喜欢读书,也喜欢看水利方面的书籍,每一本书经过他的手,都有被好好珍惜,几乎没有卷页残页的情况,封皮都是簇新的蓝。丁一难以想象,那本书他从十几日之前开始,就一直捧在手心里面反复研读了。到如今还完好无损。
    一片叶子正好被风一吹,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到马车内。
    正好就在谢钰的眼前。
    他捡起那片叶子,看了看,两双浓眉轻轻蹙了,当然丁一也看不出他是在皱眉的样子,因为他平时都是这副严谨少语的性子。
    丁一清楚他的沉默,就是表示对下马车没什么兴趣。正好前面本就没几个人在排队,这南城门的情况看起来很是清冷,他把帘子放下,吩咐车夫继续向前行驶。快到守城门的卫兵那里时,又停下。
    丁一刚才干脆不上车了,走在马车的侧面,看到守城门的卫兵要搜他身,就把身上的通关文书交给他们,还给了税银,直说“官爷好”。
    两位卫兵对视一眼,都没叫他把帘子掀开来看看里面的情况,就点头放行了。
    进入京城里以后,那横横竖竖交错纵横的胡同颇为有趣,路过人来人往的街市,好不热闹。
    哒哒的马蹄走得很慢,丁一贴着马车,在车帘子处和里头的人说话。
    “刚才多交了点银子,两位守城门的官爷就把我们放进来了,少爷,您说的对,什么京城里守卫更加森严,在钱的面前,那都不是一个事。”
    他刚才多交了落地税,其实也就是为了让守城门的兵卫们别打扰他们家的少爷看书。丁一知道,谢钰一旦重新沉浸在书海当中以后,就不喜欢旁人来扰他,甚至与他说话。那会打断他的思绪。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丁一在路上买了许多需备品,都是他们接下来的日子要用到的。
    直到走到一个张榜的地方,丁一透过攒动的人头,勉强看到榜上张贴着的画像时,脸色几乎都变了。把帘子一挑,愁容满面地说道:“少爷,您快看看,那榜上贴的是不是田大人的画像?”
    ……
    顾云瑶穿着一身小厮装备的衣装,起先还有点忐忑,生怕她的动作和她目前的外表不符,会引人注目什么。直到离开了侯府之后,穿过小胡同,慢慢走进人多的地方,渐渐就没那么忐忑了。已经开始适应目前的外观。
    她边走着路,边时刻提醒自己,目前她是个男人,目光不能因怕别人揭穿她是女儿身做男子装扮这种事而露怯。
    是男子就应该大方一点。
    期间有个挑担子的菜农不小心撞见她,顾云瑶都是大大方方地回看他,然后那人见“他”黝黑的脸容上,嵌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目视着他,吓得赶紧弯腰说抱歉。
    顾云瑶本是要往顾府里走,到一个地方时却被人头攒动的景象惊到了。
    黑压压的一片人,分不清都是谁在身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聚集在一个张榜的地方。议论声哗然。
    顾云瑶起先只是瞥了一眼,人声之中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田大人明明是个好官,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
    抓起来就算了。另外一个人愤愤然道:“没有理由就把人抓了,还关在诏狱里长达五年之久。”
    田大人……这个称呼非常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