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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顾云瑶说道:“若是我说,将来会登基的人,可能是现在的六皇子呢?”
    蔺绍安听了以后倒是没有觉得她说的这是笑话,只是也觉得不可能是真的,如今的太子已经定了,是大皇子,他的父亲见过几位皇子,单说这大皇子,好像并不是那么适合做皇帝的料,有点榆木疙瘩。二皇子倒是很精明,谈笑风生,把几位宫中的长辈都哄得很好,嘉欢帝在世时,也最喜欢这位皇孙。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各有千秋。五皇子擅长作画,年纪小就有了不错的品味,前一年隆宝帝大寿,他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献给父皇,惹得隆宝帝喜笑颜开,要大行赏赐。其他几个皇子都面面相觑,不做什么声色。
    反而是这个六皇子,唯唯诺诺的,年纪小,夹在几个皇子中间不怎么出色。包括他后面的七皇子八皇子,都比他要出众一点。
    命大皇子为太子时,朝廷之中有许多争议,但最后还是陶维一派的人胜利了。加上皇后这几年已经无所出,渐渐的,大皇子做太子,就不再有人有非议。
    蔺绍安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的父亲,侯爷在隆宝帝大寿当日,于宫廷的筵席上刻意观察了几位皇子。
    从他的眼神里,顾云瑶就知道,她说的话不会有几个人当真,也不能怪表哥,若是没有经历过前世的种种,谁跑到她的面前说这些话,她也觉得那个人是疯了。
    况且她用的是“可能”这个词。
    顾云瑶摇摇头,坐直了身子,也把手心从他手里抽回来:“表哥,就像是蛮子军们认为你没有威胁力那样,构不成什么危险。但事实上他们错了,你纵横沙场,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一个人有没有能力,怎么可以仅凭他的外貌来判断呢?你们都认为六皇子不可能,兴许他就是有这个可能。谁都不能低估了谁。这个世上,凡事都没有绝对。”
    听到她提到也先族的话,蔺绍安的面目渐渐凝重了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云瑶。
    边关战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当朝的皇帝陛下,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全部知道。
    每当与蛮子军们交锋,对方的首领都会因为他生得如同女子那般的秀气而出言讥讽:“这大孟朝是没有别人能派出来了吗?居然放了一个小娘们出来和我们作战,真是把爷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随即,敢因为他长相而嘲讽他能力的人,一个一个都死在他的长/枪之下。
    别人不一定能知道的事,顾云瑶居然能知道。
    蔺绍安的声音一沉,但还是笑着说话:“这五年里,你给我寄了很多信,我却一封都没有收到,我还在想,是不是当年的事情惹你不愉快了,我今日才知道,你并没有怪过我。”
    此番话说出来,就是要让她明白,回信的人并不是他。
    其实他可以假装那些信都是他回的。方才在门口,看到纪凉州除了说“抱歉”二字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话的样子,他就发现他做不到。
    这五年期间书信的来往,明明是纪凉州一直在陪她。
    没想到最终还是要由他来承认这个事实,蔺绍安一笑说道:“你皱眉的样子不好看,还是笑着适合你。”
    不过若是她真的“记仇”,没有寄信过来反而也好。哪怕是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还有头也不回的决绝,起码有个理由让他明白,顾云瑶是讨厌的。如今看到信以后,才知道她根本并不讨厌他。
    蔺绍安觉得自己的决心不够,他没办法因为顾云瑶的三言两语,就去接纳定南侯家。
    顾云瑶彻底震惊了,看着蔺绍安,很不可思议,其实也不该这么震惊,之前她有怀疑过,毕竟初期表哥回信的内容很不像是他说话的风格,顾云瑶只能以他很忙,忙到没多余时间做多余事。其实也没想过他会回信,以前有点过于依赖他了,就想着是一种寄托相思的方式,把京城里,包括侯府的事情全都告诉他,让蔺绍安也都明白战场虽苦,但还有他留在京城里的亲人思念他。
    顾云瑶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看到黄花梨木桌上摆着先前蔺绍安带来的小木盒,是纪凉州送给他的东西。
    颤着手要去打开,很快就看到里面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信。上面的笔迹正是她的,旁边还有“云瑶寄”三个字。
    知道归知道,能不能接受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云瑶惊得把小木盒子不小心打翻了,这个时候司琴也带着人找过来了,听到屋里头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敲门:“世子爷,姐儿和您都在里面吗?”
    顾云瑶听到声音以后,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就是打开门,司琴被她这个举动吓住,一看她衣衫很完整,应该是没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司琴也知道,他们的大少爷也不可能做出会有损女子名节的事情来。
    顾云瑶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尽量心平静气地问:“纪大人在哪里?”
    司琴看着她仓惶的神色,有点惊讶。不知道这里头两个人说了什么话,以致她这样,只好回答:“纪大人还在门口没走。”
    在门口就对了。
    这才是纪凉州的作风。
    顾云瑶回过头,和蔺绍安说道:“我有些话,去找纪大人说一说,表哥还请先去老太太那里,瞧瞧她的情况。”
    蔺绍安失神了片刻,还是笑着点点头,但随即又听到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侯府里面不能再出差池了。我希望所有人都能长命百岁。”否则她所作出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和前世经历过的浩劫,有什么区别?既然能有机会让她重活一世,就不是为了让她走和上辈子一样的老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她知道她的能力有限,可能连谢钰都守护不好,谢钰现在还没出现,很有可能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妹妹。然后她又想保护侯府,保护蔺老太太、蔺绍安他们,还有顾府那里,顾老太太也在等着她……可能超脱了她目前的能力。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蔺绍安的眸光微微一动。这一刻好像看到顾云瑶在隐忍着什么,但也只是瞬间,她的目光就坚定了,扫掉了前一刻的慌乱。顾云瑶转过身,知道她要去找纪凉州说说话,他就站在门边,然后望着她的身影,在月色之下渐行渐远。
    望了很久。
    ……
    来到侯府门口的时候,果然看到纪凉州还站在那里。
    顾云瑶也是无奈,怎么每回出了什么事情,他都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过错一样,那么执拗的一个人,立在侯府门边不肯走,不知道要等多久,纪凉州有过在顾府门口等待一夜的经历。
    纪凉州看到她来了,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月色下,她细致的眉眼已经脱离了稚气,身形也逐渐有了少女的韵味。
    眉眼里还有一股逼人的艳色。
    以前誉王说过,这孩子长大了以后绝非池中物。他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小姑娘长大了以后,棋艺会更加进步。前段日子却是有点懂了,杜齐修差点对小姑娘做了那种事,很有可能往后,还有其他的人也和杜齐修一样。
    顾云瑶才走近他。纪凉州的手忽然罩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没事吧?”
    顾云瑶被他的手指一触,这双手区别于蔺绍安,有些冰凉,就像是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好像藏着刀锋,但明明他并没有加害他人的想法。
    忽然想起五年期间,那一封封回信,居然全是纪凉州写的。
    顾云瑶的心里腾起一股道不明的意味。
    该怨他吗?怨他没有告诉表哥,其实那些信她是写给表哥的,但真正应该看的人却没看到。
    该恨他吗?如果信就这么被其他人给截了,毁了,烧了,表哥没看到,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一次两次她可能还会寄信,三次四次以后,渐渐的收不到回信之后,再怎么坚强的人,都会产生自知之明,很有可能就像是她去送蔺绍安出北城门那次一样,蔺绍安明明听到了声音,故意装作听不到,就会在最后让她明白一点,原来表哥并不想她来送他。
    还是该感谢他?这么多年来,那一封封回信,让顾云瑶真的以为,是表哥忙里偷闲寄来的,曾经很多封信让她切实地了解到,蔺绍安在宣府的生活是什么模样,纪凉州的信里虽然言简意赅,说的都是和蔺绍安相关的事。从来不提自己,所以顾云瑶没有察觉。
    如果纪凉州假装蔺绍安的口吻和她通信,先是过来找她告诉她事实,而不是告诉蔺绍安,顾云瑶很有可能会松一口气。
    如果表哥不知道她给他写过信,并非什么坏事。她可以当成从来没有给表哥写过信,这样表哥也不知道,这样他很可能就会自然地接受她以外的人。
    如今却是知道了……
    纪凉州眉眼略略一低,就看到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难受。顾云瑶在说:“你若是没告诉他多好。”
    原来她都知道了。
    蔺绍安还是告诉她了。
    纪凉州低着头,小姑娘只顶到他胸膛的位置,都没超过肩。她看起来那么小,和以前没怎么变的模样。确实也是没变,从以前开始,她就很怕他。鲜少在他的面前流露出难过的样子。
    在他的眼前,她好像会刻意佯装成强大的样子。被杜齐修险些欺负的那一次也是,明明身子都在发抖了,还执意正了颜色要和杜老先生说话。
    她刻意表现出强大,反而让人心疼。
    纪凉州的心里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样,有点发闷发疼。他摸一摸胸口,有点奇怪的感受,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慢慢的。走近顾云瑶,看着她,低着眉眼。
    顾云瑶以为他又要突然抱住自己,不禁后退了两步。
    但是纪凉州只是抿着唇线。
    突然有想要说的话,但是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比如——
    “我想照顾你。”
    “但是你跟了我不好。”
    “因为我是纪广的儿子。”
    第111章
    已近十月, 在南京, 经过一个夏季的喧嚣,秋季尚未初显它真正的威力。街道间的绿植还被大片青绿的叶子覆盖,只偶尔在几株树上能看到进入秋季的现象——有几片叶子的末端稍稍发黄。
    今年也是过了一个丰收年, 自从隆宝九年冬季降的一场大雪之后, 隆宝期间的每一年,都会在年底新降瑞雪。隆宝帝更是在几年前为得上天庇佑,特下达命令减轻了民间百姓们的赋税。这为大孟朝的发展很有利。以原本农田的赋税来征收,不再增加多余的税钱,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 亩产量渐渐增加的农民们, 不再为吃不饱粮、买不起衣而担心。
    富饶的江浙地带、福建地带每年都会出产运输到海外进行交易的大批茶叶、丝绸、木雕之类, 其中以浙江的丝绸出名。
    饶是如此,每一年也会遇到大大小小的险情, 比如江苏的修河公款, 工部已经出了明细账,上了一封奏疏先送往通政使司那里,再经由他呈报给远在京城的皇上。
    其实这种事本不该由谢钰来管, 他一无官职在身,二来,他的父亲——现任谢家家主谢巡,只是南京吏部尚书罢了。河道修缮、水利通行一类, 应该由工部过问。
    若是南京的工部问不了, 那也是京城的工部的事情了。京官们每日都能面见皇上, 处理的就是这种全国范围的事。
    谢巡踏入门内的时候,就看到儿子正在看水道方面的书籍,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谢钰一身深蓝色的直裰,静坐在那里,阳光静谧地流泻在他半边脸上,眉间一道深深的印子,让没有蹙着眉头的他,看起来却像是蹙着那般。
    直到谢巡走进来很久以后,也负手站在门口很久以后,谢钰才发现门口的父亲。
    即刻放下书,他恭敬地站起来,拱手拜他:“父亲。”
    谢巡依然兀自站在那里,对他的客气有礼倒是没说什么。
    江南谢家向来家风极严,谢巡年轻的时候运气很好,是嫡二子,但是谢老太爷很喜欢他,加上他的兄长年纪轻轻时候就得病死了,谢家的产业这才顺顺当当地传到他的手里。但是他的好运气也只是到年轻那一会儿,之后谢巡娶过一名正妻,是他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两人约定将来孩子出生以后,一定要一起相夫教子。
    这就是他的第一任太太。
    进门不过半年,就为他产下一个儿子。可那孩子活了半天不到,接着就没体温了。谢巡才知道,孩子生下来带病,活不久。第一任太太很自责,没多久又为他养了一个孩子,没想到居然是个痴儿!
    谢家怎么可能把将来的家业传给痴儿,谢巡不顾第一任太太的反对,愣是将那个孩子送到外面的庄子上,给别人养着了。至今也不敢认那孩子是他谢家的传人。
    后来谢巡就从外面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以为他的夫人会因此好受一点,他的夫人却是疑虑他原来在外面养了其他的外室,偏生谢巡不肯说出谢钰的生母究竟是谁出来,先太太想把谢钰的生母接回谢府住,谢巡哪里能说出他的娘究竟是谁,毕竟也不是他的孩子。伤心之下,他的夫人竟在几年之后上吊自杀了。
    也怪谢巡没有交代清楚,可他也不能把这事儿和别人吐露,谢钰是他从外面抱回来的,他给他单名取了一个“钰”字,表字取了涵昌,就是希望他能像美玉一样,既有温润华美的外表,又有不输于人的涵养。
    如今他已经有第二房太太,本为做续弦的这位太太,让谢巡也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他年逾五十的时候为他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这是老来得子,让谢巡很高兴。加上近两年谢钰的表现让他有些不满了,先是三年前八月份的秋闱,以谢钰的能力,大可以高中成为当时的解元,然而他竟然几十名开外的成绩。
    当时谢巡还不敢相信,以为他是科考失利,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他一个在房中推心置腹地说了很多话,叫他这个儿子也不要太把科考放在心里面,发挥平常的水准那便可以了。
    谁不知道他们谢家出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谢府,就想看看谢钰是不是能高中榜首。
    随即而来的,带给谢巡的还是失望。
    隔年,也就是第二年的春闱,谢钰参加是参加了,这次连名次都没有,放榜之日谢巡找人瞧了许久,确实没有在榜上看到谢钰的名字。一次是失望,两次就是绝望了。谢巡越来越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很有可能他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才不了解这个儿子的脑袋里,成天装着什么。
    看着他正在看和科考毫不相关的书籍,谢巡的心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闷了声音准备进一步和他说话。有婆子在外面突然喊了一声,是章哥儿想要找父亲,一路摸到了谢钰所住院子的书房。
    谢巡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手还负在身后,章哥儿年纪还小,白白嫩嫩的一小团,穿衣十分精美华贵,被婆子追在身后,看到父亲的脸的一瞬间,整张小脸笑得无比灿烂。伸手就要凑到谢巡的身边:“爹爹抱,爹爹抱。”
    “好,爹爹抱。”谢巡把他举高高抱进手里,折身就看到谢钰好像是拾起了书,放在手里,但是他的眼神却盯了他们片刻。而后又把视线收回。
    谢巡更加不懂这个儿子的想法了,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无比的儿子,也可能想要求得一点父爱,他被抱回来的时候还特别小,是一个待在襁褓中只会哭闹的婴儿。
    从小到大谢钰被养在顾府里面,那时候原来的太太还没死,把谢钰养到了五岁大,她没奶水,喂奶的人是其他的乳娘,其实那时候先太太就不太对劲了,看着谢钰,这是一个外来的孩子,想打想骂想怨他,因为是其他女人的孩子,但是又心疼他,舍不得他,毕竟在她的身边养了好几年。
    先太太死的时候,谢钰就在她的屋子里面,看着她的尸身悬在梁上。
    可能就是这样,造成了这个孩子的沉默寡言,在谢钰的眼里,谢巡是他唯一的父亲,而他的娘是谁,他并不知情。
    但其实他也不是他的父亲啊。
    谢巡心里暗暗又叹了一口气,把章哥儿抱到追他过来的婆子手里,反身回去要和谢钰说几句话。若是要亲口告诉谢钰,他所在的这个谢家,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他所认为的爹,也不是他真正的父亲,未免残酷了一些。
    这个秘密保守了很多年,他还把他当亲生儿子养,也对他寄予厚望。他们江南谢家,一向对考取功名这种事很重视,而他却屡教不改,多次没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