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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以前定南侯家在皇上的面前不如他们家更有面子, 但百年已过,今非昔比了,忠顺侯府一直在边关保家卫国,深得隆宝帝的信任, 但是隆宝帝将神机营的权力有一半交给定南侯小侯爷, 意味着什么, 就是对他的看中,希望他将来能更有作为。
    神机营在守卫京城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平时面见圣上的机会比他们边关将领要多,在皇帝的心中,更倾向于哪个,明眼人一瞧便能明白的事。蔺绍安心思通透,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他下了这样的决定,是经过多重的深思熟虑,绝非一时胡闹的戏言。
    “孙儿知道。若是以往,我必然会听你们的话,会迎娶三小姐,只要父亲和您高兴。但是……”蔺绍安的目光垂了下去。
    发生天大的事,他都能笑着面对,用很轻松的语气叫别人也都不要担心,唯有这件事——这件事真的不能让。
    他不会给三小姐带来幸福,他根本不喜欢她,甚至都没见过她。
    三小姐等了他那么久,蔺绍安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也很愧疚。所以这个亲事更不能要了。
    恐怕三小姐也不愿意终日面对一个不爱她的丈夫,因为愧疚而每天摆露出一张虚伪的笑脸,连真心实意的关心都做不到。
    何必在知道不能够的时候,还要彼此去折磨?
    换一个人,兴许会对她很好。
    蔺绍安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战场上的厮杀,敌我两方拼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刀切在身上,纵是再疼,也不会让他的眼睛眨一下。就算是地面躺了无数士兵的尸首,鲜血横流,纵横遍野,他也不会退却,不会认输,不会恐惧,更不会万念俱灰。只是万一,如果顾云瑶那小丫头在面前哭了的话,蔺绍安完全不敢想象,很有可能就会因为她而动摇。
    心里就是一惊。
    蔺绍安再度叩首道:“求祖母成全,把这婚事退了。”
    蔺老太太拿他没有办法,心里绞着一般的痛:“就算是得罪定南侯家,你都要如此?”
    蔺绍安原本垂下不敢看蔺老太太的目光,忽然笔直地朝向她:“是的。”
    他已经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动摇。
    蔺老太太不知道他怎么就变得这么执拗了,以前她说什么,他都是高兴地说着好,如今倒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蔺老太太很少看到常常以笑脸示人的蔺绍安这样,她想说服他,可连她自己,都有了一刻的动摇。
    本来就是她铁石心肠下安排的婚事,苦了云瑶那个孩子,还特意过来要求她千万不要因为她的事,而得罪了定南侯家。
    蔺老太太干脆把顾云瑶说过的话搬出来说:“你可知道,定南侯小侯爷的嫡亲姨母是如今正当得宠的陈贵妃?!”
    蔺绍安难得严峻的面容,终于是恢复常态,笑了:“孙儿知道,是陈贵妃,可就算是皇帝陛下强压着我迎娶三小姐进门,那也是委屈了三小姐。”
    蔺老太太心里苦笑,看孙儿这般认真的态度,不像是作假,这就是有心得罪了皇家,也不想要这门婚事了。
    所以他刚刚说了,若是以往,必然会听他们的话,这个以往是指什么时候?
    蔺老太太还想劝他,她深深地吸口气,尽量让语气平淡一点,好叫他容易接受:“绍安,祖母知道你不喜欢那三小姐,你们两个人素未谋面,自然是没什么感情。但是定南侯家的三小姐,我见过,她才华不错,样貌也好,品行端正,我特地请了永安寺的住持为你们合过八字,他说你们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满京城里能配得上咱们侯府的贵女是有,但这三小姐确实是好。你没有见过她,如何能知道将来不喜欢她?不如这样,祖母请个戏班子回来,把那三小姐也邀来一道看看戏。等她入厅堂的时候,你就先躲在屏风后面看一下也好,若是觉得不错,你再出来,我让你们好好见一面。”
    蔺绍安却摇头:“祖母,见与不见,都只会一样的结局。”
    蔺老太太心里涌上来一阵难过之情,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孩子就是执意如此,见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喜欢上!
    她只好道:“如果是你表妹呢,你是不是就立即答应了!”
    本来只是一个激将法,想测测蔺绍安对他表妹的看法,谁知道蔺老太太刚说完这句话以后,蔺绍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嘴角竟是扯出一丝苦笑:“她可能是讨厌我了,因为我以前做了很过分的事。”
    看到这里,蔺老太太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在太师椅的侧面晃了几晃。
    果然这孩子,其实也对他的表妹有那么一个意思?可那时候顾云瑶才几岁大,他可是比顾云瑶大九岁之多!
    到底什么时候,从他们哪一年,他对她的表妹有那个心思了?
    蔺老太太不敢相信,那时候顾云瑶才只是一个孩子。她露出了很震惊的神色,喃喃地问出来:“什么时候……”
    蔺绍安应该没有听清,所以她的语气加重了一点:“从什么时候起……”
    蔺绍安看到祖母这样,明白她一定想到了很多事情,那时候的顾云瑶才只是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对那么小的表妹动起邪念?
    起初只是感到兴趣,因为顾云瑶的一封信,觉得这个表妹很有意思,这么小就懂得要用图画来表明心思。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否则带她来侯府的那一次,她怎么会明白蔺老太太和蔺月彤两个人的对话?
    那一次,蔺绍安又回忆起来,顾云瑶听完那个本应该深埋于蔺老太太心底的秘密以后,微蹙了眉头,眼底有淡淡的哀伤,还是忍着,不情愿落下眼泪,只是倔强地往前走,可能是怕他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这么小,就明白了人间的许多章法,还有无奈。当时蔺绍安有点心疼,揉着她的小手心,软绵绵的触感在手里,和昨日相见时牵在手心里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顾云瑶已经慢慢大了,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会用初生小鹿一样,懵懂可爱且乌黑发亮的眼睛看他,会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回避他,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他也知道她大了,以前她还是孩子,没想过的邪念在一瞬之间忽然就萌芽。或者说,突然就明白他荒诞不经地拉起她的手,意味着什么。又或者说,突然就明白从五年前开始,为什么即使明白会得罪定南侯家,也执意要退婚的原因。
    可能他就是在等她长大。
    蔺老太太的这句话提醒了他,蔺绍安不由得站起身,看向祖母。忽而就是一笑,他穿着鸦青色的锦袍,如清新雨后的茂林修竹,身姿站得笔挺。
    “祖母,我为什么不能娶表妹?”
    对啊,蔺老太太看着他的笑脸,有点难过。他为什么不能娶顾云瑶?
    ……
    昨日下了雨之后,秋老虎的威力好像就被减退了。本来文舒斋的小灶上面煮了绿豆汤,做绿豆汤的同时,后厨揉了点绿豆泥做出了糕点,还有之前蒸过的枣泥糕之类,里头加了一点蜂蜜,一并送到顾云瑶的主屋里头。
    顾云瑶正在和薛妈妈她们讨论,说到十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快到了,她准备摘点桂花酿蜜吃。这桂花也能多摘一些酿成酒。正好府内的几株比较大的桂花树就种在外院里面纪凉州的住所附近。
    薛妈妈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和往年一样,搞根长竹竿,兜个小篮子去把桂花给抖下来。
    其实种田也挺有意思的,前世顾云瑶尝试过种田的滋味,都是顾德珉被发配到地方上去以后的事了。为了对一些山野地方进行开发,也为了让县城里的百姓们收成更好一点,好应付赋税,顾云瑶亲自去爬了山,看中几块土壤还不错的地方,很多事也是在那几年期间学到手。还有顾峥的帮忙。
    顾峥喜欢在田野里读书,眉间的那道沟壑让他看起来很难亲近人,但是很多小孩子都喜欢找他玩闹。因为他总是会把松子糖之类的小甜食带在身边。
    看到有孩子过来了,就把松子糖啊、柿子饼啊散给他们。有时候会买绿豆酥或者栗子糕过来。
    有一个村头的老大伯喜欢把水牛交给他来放,顾峥就会到一个小池塘边,把水牛捆在一棵歪脖子的柳树下,坐在水牛的背上,手里捧着一本《论语》在看。
    明媚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的时候,远处有几个老伯伯还有年轻妇女在插秧,然后顾云瑶就会看到他并没有在看书,目光笔直地投了过来,总是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从严肃的样子,改成微微一笑的温柔:“怎么了?”
    桃枝忽然用手在顾云瑶的面前晃了晃,把难得会想起来的回忆阻断。仰起头来看,是桃枝明媚的笑脸:“姐儿,您又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什么事都没有。”顾云瑶摇摇头,总不能告诉她们,她还有一个遗落的哥哥在外面,她刚刚回忆的就是她的哥哥。
    桃枝知道顾云瑶总是会突然发起呆,每当问起来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就会说没事。已经习惯小姐这样了,再多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几个人干脆又有说有笑地聊到入秋之后就是要过冬了,等过冬的时候,府内的那片竹林里头还能挖冬笋。
    顾云瑶准备接话,挖冬笋也很有讲究,要看什么时候挖,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通传说,侯府这边派人来要接她过去。
    顾云瑶才走出去,就看到通传的人身后跟着侯府里头的丫鬟,是司琴。
    一见到顾云瑶,司琴心头就涌上来一股难受:“姐儿,您快跟奴婢回去瞧瞧吧。”
    顾云瑶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怎么和五年前某样事发生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司琴就说道:“蔺老太太她突然病重了,您一定要回去看看,她到现在都在念着您!”
    顾云瑶眉头轻轻地一皱,什么也别说了,顾老太太那边也已经知道了情况,还派了身边的一个丫头过来告诉她说可以直接过去。
    顾云瑶跟着司琴赶紧一起离开,到顾府大门口,却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第103章
    居然是蔺绍安亲自来接她来了。
    他一身天青色的直裰, 背着手站在那里, 宽肩长臂。竟然有点道骨仙风的感觉。
    习武之人的耳朵比较敏锐,何况蔺绍安还是常年在宣府镇历练的人,虽说现在没有一官半职, 能力其实在副总兵之上。
    好像是听到了她们过来的声音, 顾云瑶很快看到蔺绍安回过头来,只看到她的一瞬间,脸容有点僵,大概是想到前一日赏秋菊的途中时发生的事,但就是一瞬间, 恢复至如常一模一样的笑脸, 嘴角抿出的那个弧度, 很温柔。
    顾云瑶走到这里,就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她的脚步顿时一顿。不知道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
    蔺绍安却折过身, 仿佛前一天闹出的不开心, 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上前两步来,蔺绍安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几乎能盖住她, 顾云瑶说的没错,他已非五年前的少年,而她也不是孩子了,他可以随时把她拢进怀里, 他长高了, 长得更高, 她依然那么娇小。
    蔺绍安低声和她说话:“怎么了,见到我是不高兴吗?”
    居然好像被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顾云瑶有点无奈。可转念一想,表哥的性子就是这样,说话的时候会带点风趣幽默的意思,要是太刻意放在心里,不好受的反倒是自己。
    顾云瑶已经锻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趁蔺绍安接近的时候,刻意往后退了一两步,连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蔺绍安也都发现了。
    他看起来是很轻松地笑说过去:“你以前那么小的时候,还很依赖我,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还给你买过糖葫芦,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都吃完,现在若是再想给你买,好像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了,你肯定不高兴。不过啊,如今你倒是与我生分了,都不敢和我说笑。表哥我这心里头,还挺难受的。”
    顾云瑶听不出他语声里的意思,只觉得他这口气好像有点自嘲?
    可又觉得好像是听错了。
    顾云瑶想假装没在意,告诉他说:“表哥,你也说了,那是我小的时候,如今是大了,自然不能再过于依赖你。那样不太妥当。”
    所以怎么样才叫妥当?
    蔺绍安微微一怔,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她说,昨天晚上和祖母商量了一晚上的事情,甚至蔺老太太会生病,也是被他给气到了。
    他纵是有再多不孝顺的所为,也不想看到别人为他伤心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顾云瑶知道了他的那个心思,还会不会愿意。甚至会不会与蔺老太太想的一样,认为从她小时候起,他就对她有那种邪念了?
    又会不会一直在埋怨他当年抛下她不理不问的事。
    这次蔺绍安没有只准备一匹马匹,应该也是明白了要杜绝男女授受不亲的事。绕过影壁,顾府门口正停着两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两个马夫是侯府里派来的人。
    不过要和表哥同乘一辆马车,面对面坐着,好像并不比同乘一匹马的感受好到哪里去。顾云瑶的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生怕自己的紧张会突然表现出来,被蔺绍安察觉。好在如今有两辆马车,她不需要和表哥乘坐在一起。
    蔺绍安和纪凉州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两个人的性情大为相反,蔺绍安前世就通晓用兵之计,特别是洞察人心的能力这一块,蛮子军就是因为蔺绍安玩了一点计谋,让内部的将领一言不合产生了怀疑与矛盾,才有空隙被他带领三千蔺家军奇袭攻破。曾经被蛮子军们引以为傲的铁骑能力,也被他摧毁殆尽。
    蔺绍安知道那些也先族人以马背上的民族自称,一个个骁勇善战,所以他也绝不轻敌,偷偷在私下开始操练骑兵。还拿捏住也先族的要害——虽然骑射能力很强,但是他们没有组织性,队伍散漫,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固若金汤。
    一帮丫头婆子把他们送到门口,为首的是桃枝和夏柳两个人,还有些不放心,说要跟着过去看看,顾云瑶因为每隔几个日子就会去侯府小住两日,和司琴与另外一个丫鬟墨画之间都比较熟悉,本来是照顾蔺绍安的两个头等丫头,结果倒好像成了她的人。
    顾云瑶让桃枝她们留下,笑了笑说:“我去瞧瞧外祖母的情况,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在侯府里不容易,舅舅他们都不在京城里边,表哥也难得回来,如今她是病了,念着我,我必须是要去陪陪的,可能会去个一两日,你们住在侯府也不方便,司琴还有墨画会跟着我,就不用担心了。”
    桃枝还想说什么,薛妈妈却制止了她,若说要给瑶姐儿找夫君,自然得挑好的,她以前就很喜欢蔺绍安这个侯府世子,顾老太太也喜欢,只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婚事好像就黄了。
    多日之前,顾老太太从侯府回来之后,这件事就不再由她们提起,薛妈妈多方从赵妈妈口里套话,才明白顾老太太和大太太肖氏两个人,好像有意要把瑶姐儿配给其他人。
    比如说齐国公的那个三公子?
    听起来派头也很大,国公府的少爷,那也很金贵。可薛妈妈就是很喜欢忠顺侯府的这位小世子,而且以过来人的经验来看,薛妈妈立即就瞧出蔺绍安也对他们家的瑶姐儿有那个意思。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意思,心里就算是有话,表面不说,眼神也藏不住。让他们两个独处,明显是个好机会,薛妈妈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当然要让桃枝别插足了。
    桃枝冥冥中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她陪在顾云瑶身边的日子最久,能感受到顾云瑶好像在刻意避开什么,眼下也是担心她与小世子之间相处不好,但薛妈妈和瑶姐儿都这样交代了,她也真的不好插足什么,只追在后面,和顾云瑶说话:“姐儿,您要是有什么事,就派人回来传个话,奴婢定当去侯府把您接回来。”
    居然换回顾云瑶的一句:“傻丫头。”
    桃枝抿抿唇,说谁傻丫头呢,明明瑶姐儿比她小。
    顾老太太因得知消息时,还在小佛堂里,来不及过来送顾云瑶,反正都在京中,两家人也在这几年当中重归于好,顾云瑶留在侯府里头小住的事情,不止一回两回了,顾老太太念在蔺老太太一个人不容易,顾云瑶代替母亲尽点孝义,也是该的,就让她去吧。她也知道孙女做事情向来知道分寸,与她表哥之间,既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就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