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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顾钧书小声说道:“瑶儿妹妹,你说,云芝姐姐是不是看上你表哥了?”
    应该是吧……顾云瑶再度把视线移到顾云芝的身上,蔺绍安正在与长辈们谈笑风生,身上的气度与逼人的锐气,是文官们绝不会有的。然他生了一张堪比女人般的秀气面孔,倒是柔化了一些他的锋利。
    是长得好看,比一般人还要好看,可以称为祸水了。
    顾云芝还始终看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顾云瑶不记得上辈子顾云芝是如何看待蔺绍安的,只是她明白,蔺绍安是未来位高权重的侯爷,绝对不可能看上一个府内庶出的小姐。
    用完膳,时候已经不早了,顾老太太叫人先收拾好客房,想叫舟车劳顿的蔺绍安在府内歇一夜。被蔺绍安婉拒了。
    侯府也在京中,他此次前来,先回过家里,探望过自己的母亲以及家中一些长辈,才纵着马过来,留在顾府过夜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顾老太太也明白,虽然不是和他客气,听他说完以后也就不留了。
    今日府内的两位爷留他聊到很晚,顾云瑶只在蔺绍安刚来时,和这位表哥聊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也没有机会再与他说些什么话了。
    顾老太太牵住云瑶的手,大爷和二爷兄弟两人喝高了,一个被肖氏遣下人先扶了回去,一个依老太太的交代,也由房里的婆子先带回书房那边歇歇脚,好似惠姨娘已经收买过府内的下人,对顾德珉的去向了如指掌,在顾德珉喝醉了以后,被带到书房那里,第一时间就到了书房接他。
    顾钧书和顾钧祁也想来送送这位哥哥,顾云瑶是没想到,顾云芝居然也跟在顾老太太和她的身后来了。
    她走路时,身姿如弱柳扶风,叫人看了便有些不忍心,生怕天寒刮来的风,能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给折了。
    顾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她,也没道理叫她回去。
    几个人被一帮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路送到门口。蔺绍安长身玉立在前,才回首和顾老太太作揖,与他们辞别。
    府内的下人早已将他的马牵来。
    顾云芝立在门边,面容清丽之中带了些尚未脱离少女的稚气,腰身纤细,穿了一件短袄,发髻只是简单的款式,上面别了几根簪子,耳朵上戴了一对玉滴子,一切从简,但是在这雪天里俏生生立着,是别有一番柔弱无骨的风姿。
    要送别表哥了,一天的时间过得真快,顾云瑶还没有开口,身后的顾云芝先柔柔弱弱地说了声:“安表哥,这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顾钧书和顾钧祁齐刷刷看向顾云芝,她似乎没在意两个长房弟弟的眼光。直到顾云瑶、顾老太太,还有蔺绍安本人也都看向她。
    顾云芝清丽的脸容挂着一丝笑,既有少女的娇羞,又有一点妇人才有的妩媚。顾钧书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有些惊诧。
    顾云瑶则在心里冷笑,果然这位庶长姐,不是一般的人啊。
    第30章
    顾云瑶因为经历过十几载的人世沉浮,还有临死前顾府遭遇的变故,故而明白必须为家族找一点强而有力的后盾。她看上去才只是一个孩子模样,内里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了。而顾云芝,才十一岁大已经开始明白攀龙附凤的重要性,顾云瑶在心里不禁冷笑,都是惠姨娘教养得好。
    蔺绍安与顾云芝不熟,席间不曾与她说过话,对她的印象也不深,此刻听她称呼自己为“安表哥”,和顾云瑶这个正统表妹对他的称呼一样,转眼望向顾云芝,她如同风中孱弱的一朵花,清丽出尘,那副眉眼中隐隐含情,柔波正漾。
    姿色不错,顾府好血统,孩子们长得都极为出众,不过这等姿色,可能还及不上他表妹将来的十分之一吧。
    顾云瑶发现,蔺绍安原本端详顾云芝的目光,忽然转到她的身上。
    这让她很是奇怪。好端端的,又看她做什么?
    蔺绍安却是突然一笑,又回过头来与顾云芝说道:“叫大小姐担心了。这次我来,是为了看看表妹,如今表妹身子渐好,我和父亲便也能安心了。”
    顾云芝的脸瞬间白了大半。她如何听不出来,她叫他“安表哥”,虽说有点攀亲带故,但她和顾云瑶同为顾德珉的孩子,既然侯府世子是顾云瑶的表哥,她也便能称他为表哥。可他竟然反过来称呼她“大小姐”。真够生分,也是在婉拒她的意思。
    顾云芝咬紧牙关。手垂在身侧,用力地绞着身上的短袄。
    顾老太太听了以后则微微一笑,顾云瑶的手被她松开,顾老太太说道:“你表哥就要走了,祖母知道你还想与表哥说些话,去吧。”
    她让顾云瑶过去,顾云瑶还有些犹豫。望了一眼蔺绍安,他身姿如松柏,还长身玉立着,外头飘着雪,他带来的下人为他披上一件披风。玄色的披风,雪色下,更衬得他身材修长。
    她和这个表哥还不是很熟,席间喝汤的时候总在沉思,该如何继续与他保持联络。她想获得舅舅家的支持,作为与皇族联系一直紧密的侯府,将来一定能够助他们顾府逃避一些劫难。但也是要在对方心甘情愿的份上。
    母亲走了之后,舅舅一定很恨顾府,上辈子顾府惨遭浩劫的次数有过两回,一次是父亲还有大伯遭遇贬职,一次是他们家的灭门惨案。前一次她知道大体原因,父亲惹了老皇上不愉快,被各个官员集中弹劾,也许这其中舅舅也参与其内了。
    其实夹在侯府与顾府之间,左右为难的人不是她,可能更不是具体在说一个人,而是双方心中的怨与恨在作祟。祖母怨自己没能保护好母亲,舅舅恨顾府的食言,顾德珉说好要一心一意待他的妹妹,没有办到。
    蔺绍安望着门边粉雕玉琢的表妹,她莹白的脸在纸灯笼晕开的光亮中,好似被风吹红了一些。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蔺绍安忽然想起往年,他还是一个比表妹还小的孩童,姑母蔺月柔没有嫁做人妇,在侯府内的凉亭里小憩,夏天的风吹拂在她的身上,远远地能看到她侧卧趴在横栏处,手里捧了一本书,蓝皮封,见到他来了,眉眼如画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比亭外池中开得正俏丽的红莲还要美。腕上的那些个首饰,也发出环佩叮当的响声。
    表妹颜如画,眉如黛,琼鼻樱唇,已与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七八分像了。好似看到了缩小版的姑母。蔺绍安不禁勾唇一笑,深陷回忆当中。也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表妹以后只会更加水灵。
    顾老太太说的没有错,顾云瑶的身上,和他的身上,都流有侯府的血,都是侯府的后人。
    所以见到她时,蔺绍安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份熟悉感让他对她不会过分疏离,伸出掌心,蔺绍安高大的身子半蹲了一会儿,在她侧脸抚摸一阵。
    “过几日我还会再来的。”
    又摸了一阵,终于收手时,蔺绍安忽然勾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表妹的信,我和父亲已经收到了。你舅舅也很思念你。”
    随后又道别了几句,翻身立即跨马而上,与牵马的小厮一道在飘雪的夜色当中,逐渐瞧不见背影了。
    顾云瑶愣住,脸上还有被他抚摸过的痕迹。表哥说他还会再来,是因为她寄出去的信也发挥了作用?
    那封信难道没有遗失?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信已收到”几个字。
    路上,两人一马缓步而行。
    蔺绍安挺直腰背正坐马上,雪原先还小,如今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小厮赶紧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把油纸伞,老旧的铜色,用了许久时候了。罩在蔺绍安的上方,他嘴角还是带着笑,表情与先前留在顾府时的一样,无甚变化,把伞推远了。
    小厮有点急:“世子爷,这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有一段路要走,您还是为身体着想一下……”
    蔺绍安嘴唇微动,止住他想往下说的话:“在边关的气候条件,不比飘雪的京城差,只是一场小雪罢了,当做历练也好,倒是我怀里的这样东西,你可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叠的四四方方,被展开来时,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但是能闻到一点残留的墨香。是不久前顾云瑶寄的信,以为遗失了,实则被送到侯爷本人手里。
    侯爷,也就是蔺绍安的父亲,起先没看懂信中的内容写的是什么,只从信封处得知这封信是从京城的外甥女那里寄来。
    画了两撇一点,真是他见过内容最简陋的信。
    后来他找来了喜欢舞文弄墨的蔺绍安。蔺绍安看了一眼,立即明白京城中表妹的意思,甚至对久未相见的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厮仔细看了一眼他递来的信,两只眼睛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只猜疑道:“这……画的是人的眼睛?”
    “不对。”蔺绍安摇头,叫他继续看认真些。
    小厮又斗胆猜了一句:“八卦图的另一半。”
    把蔺绍安逗笑了,依然说道:“不对。再猜。”
    小厮不认识几个字,侧着脸,叹了口气对蔺绍安道:“世子爷这不是为难小人吗,小人不识字,您也是知道的。”
    蔺绍安才把信收回来,仰头看了看天空,乌云闭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月圆的时候。
    侯爷看不懂的信,他是看懂了,月满盈则圆,圆盛时则亏。信上画的是一个甲骨文的“月”字,正所谓明月寄相思,缺了一角的月亮又代表了她害怕这份相思不够圆满。
    信里的内容和封面的字迹不出自同一人,想是他的表妹还不会写复杂的字。那么这个代表相思的“月”字,使用了非一般人能想到的办法,又该作何解释?
    小厮牵住缰绳,缓步徐行,突然听到身边的人悠悠笑出声,他惊得抬头去看他,蔺绍安正伸出掌心朝上,天空落了几片雪花,没一会儿在他的掌心化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不枉他回京一趟,说什么都要见一见想出这个方法的表妹。
    小厮不太明白,第一次看到对谁好像都很“温柔”的世子爷,会真的对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毕竟他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微笑是用来魅惑旁人的面具罢了。
    第31章
    当天晚上送完蔺绍安,顾云芝回去之后就被惠姨娘训了,几天不给出门,说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顾云芝也只有面对她的亲生母亲才能露出本来骄纵的面貌。
    被惠姨娘训话,她还有些不服气:“娘,您不是说,若要不想被人欺,首先就得学会如何自保?”
    在顾云芝看来,她们娘俩能有今日,不管是成还是败,都与惠姨娘的努力和手段脱离不了干系。
    父亲喜欢惠姨娘的知书达理,聪慧灵敏,且在某种时候谋断过人,顾德珉有时候下朝回家,在朝廷内遇到的难事都会与惠姨娘说上一说,起先只因酒后吐真言,不想真的与妇道人家聊这些男儿的话题,哪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惠姨娘竟然帮助他出了一个主意,顾德珉心中积沉已久的疑难终于是圆满解决了,更因此,顾德珉受到了皇帝的大力表彰。听说还赐了一样礼。
    顾德珉本身辅佐皇帝有功,在皇帝还作为太子的时期,就成为了他的侍读。
    但一个人的思维总归有限,顾大爷那边见识浅薄,帮不上忙,朝廷现在有些乱,党羽林立,因而掀起的党派之争已经殃及了许多无辜。想要明哲保身或是全身而退,攀枝附凤是最好的手段,但眼光也要看长远些,不是谁都值得信任。
    惠姨娘正是抓住顾德珉孤身奋战的机遇,帮他出谋划策,虽说是个女人,但见识确实不一样。许是经历过家中没落的变故,比其他人都要能忍。
    否则……怎么能有今日的地位?惠姨娘望了一眼屋中精致的摆设,当年她生了一个女儿,顾德珉却从未嫌过,好在后来二太太也生了一个女儿,又是一个没有福气的,没多久就死了。顾德珉待她们娘俩向来很好,太太房中有什么,她们也有,顾德珉说是当年愧对恩师的补偿,他口中的恩师,也就是顾云芝的外公。
    顾德珉确实是亏欠他们,从不投机于谁的顾德珉,当年看到恩师被贬也能无动于衷,和见死不救、没心没肺之人有什么区别?
    惠姨娘便是绞尽脑汁都要勾引到顾德珉,混进顾府里来,若不然,以她的出生与才名,嫁个更厉害的人物做正经太太也是应该的。
    文哥儿在屋中正精力活泼地玩游戏,身边摆了什么七巧板、鲁班锁,他一一玩过,好似玩不厌。惠姨娘看了他一眼,还是孩子好,前段日子被顾老太太家法伺候的事,如今早已不记得了。
    顾云芝还记得,毕竟她大了,到了懂事的年纪,也明白老太太为什么想罚他们。所以她得让顾云芝更明白一个道理,何为卧薪尝胆。
    ……
    一连几日,顾府里都很平静,除了雪势忽大忽小,连夜不断的风吹得树枝结晶了,积雪太多,压断了一截顾老太太的安喜堂处的枝桠,差点砸到人以外,基本相安无事。
    听到安喜堂有断枝差点伤人,肖氏第一时间赶到这里看望顾老太太和顾云瑶。正巧顾老太太这边也有东西交给肖氏。大孟朝对官员的俸禄较为苛刻,顾云瑶明白是怎么回事,从第一任皇帝开始,他原本出生贫农之家,实在是吃不上一口饭了,才加入起义军。谁想到这一起义历劫了几十年,当时除了开国皇帝加入的江苏起义军外,还有浙江起义军、山东起义军等不同人带领的部队。
    光起义军之间内部的混战,就打了十几二十年,后来开国皇帝统一了各部起义军,或者说是吞并,成为统帅以后,与前朝大战三十年,终于获得天下,问鼎皇帝的宝座。贫农出生的身份让他最忌恨贪官污吏,官僚制度也让他痛恨,但身居高位,不得不延续几任前朝的制度。最后在他的思虑下,削减了官员的俸禄,且修订了相关律法——对于贪官污吏者,一经发现,一概重罪惩治。
    他们顾府之所以能有衣食无忧的骄奢生活,包括京中其他的高级官员,都是因为大孟朝已经经历了百年之久,若是放在初代皇帝那里,估计早就全家获斩了吧。
    高级京官的主要收入并不源于官俸,而是地方官员的馈赠。
    顾老太太这次给肖氏的,便是从这种馈赠里抽出来的一部分财物。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有一些珠宝美玉。
    顾德珉交代的意思,对方给的是他,但他谨记顾老太太往年的教诲,兄弟之间一定要和和睦睦,那么家里才能团结圆满。
    有时候他能帮亲兄长一把,便会帮忙。
    肖氏也明白二爷的意思,只是叫她好端端收了二房拨来的馈赠,不是瞧不起他们大房吗?虽说没有分家,许多账从公中走,两房之间各自有田产铺子,大房没有道理,也没有落魄到需要靠二房救济的地步。
    好歹她父亲是个言官,说话有分量,她的丈夫官位不大,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京官。
    肖氏心上一计。
    顾云瑶偶然发现,做小孩子还有一个好处,大人有时候坐在一处说话,会念在她还是一个孩子,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聊什么的份上,把她留下来。
    她很好照顾,配到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很喜欢她,虽说是个小孩子,总觉得老太太房里的姐儿不像其他小姐那么娇生惯养,跌倒了会自己站起来,也不哭也不闹的那种。没人发觉她的内里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只会夸赞她乖巧懂事,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不麻烦别人。
    顾云瑶抬头,发现大伯母正在仔细打量她。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欢。刚才伯母与祖母对话的内容,她全都听清楚了,她爹本是好意,地方的巡抚之类经常会馈赠他财物,她爹不轻易站队,不参与党派纷争,不代表不会受贿,或是在京中向皇上提拔地方官员。
    动动嘴皮的事就能获得好处,他游刃有余,做得极好。
    怕大房的人不肯收,才叫顾老太太从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