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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歇了罢。”高煦率先往床榻行去。
    纪婉青本来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的,因为她有点儿认床,但实际上,情事后的疲乏,让她沾枕即睡。
    高煦却暂无睡意,酣畅情事过后,他精神有些亢奋,加上一贯独眠,身伴突然多了一个人,他颇为不习惯。
    身伴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侧头,龙凤喜烛昏黄的光透过帐幔,朦朦胧胧在她的脸上撒了一层,眉眼如画,美人如玉。
    视线在两瓣红唇处微微一凝,他收回目光,希望她言出必行。
    一切古代贵女应有的技能,纪婉青多年来已掌握得炉火纯青,行走举止,优雅形容。只是唯独还有一样,仍有所欠缺。
    这便是她的睡姿。
    古代世家连睡觉也有要求,平躺卧在床榻上,双手置于胸腹之前,从睡下到晨起,姿势毫无变化。不拘男女,要求都是一样的。
    纪婉青没做到,不过她估摸着,应该很多人都这般,毕竟小时候她早早奔到父母屋里时,有时会碰到二人搂抱在一起睡。
    本来这点无伤大雅,毕竟外人不知,不过现在大婚后,问题就来了。
    高煦睡姿很标准,天未亮睁眼后,他却发现他的太子妃并非如此。
    纪婉青蜷缩成一个虾米状,她睡梦中察觉右边温度更高一些,便努力往热源靠近,这般挪着挪着,便偎依在高煦身侧酣睡了。
    高煦没有推开她,他静静躺着,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奇妙,从来未有过,一时不知该怎形容。
    他骤然忆起幼时母后所解释的妻子之义,说是他的家人。
    这念头一闪而逝,瞬间被高煦挥去,毕竟纪婉青还要面对皇后,日后发生何种变化亦未可知,家人一词,不可轻易予之。
    高煦很理智,不过,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到底留下些许异样痕迹。
    他静静垂目,注视纪婉青恬静的睡颜,眸光莫名。
    殿门“咿呀”一声轻响,张德海轻手轻脚往里行来,“殿下,殿下,您该起了。”
    平日,张德海都是往榻前去的,不过有了昨日一事,机灵如他却不再往里面凑,只隔着帐幔低头轻唤。
    半响,里面传来高煦低沉的声音,“孤知道了。”他话语如往常一般不疾不徐,显然早已清醒。
    两人说话并没有吵醒纪婉青,倒是高煦一动,她就醒转过来。睁眼一片火红,她有些懵,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响,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婚了,现在正身处东宫。
    稍一抬头,正好对上高煦一双漆黑锐目,纪婉青眨巴眨巴眼睛,轻声唤道:“殿下。”
    她认为,适当软和一下态度,有利于陌生的新婚夫妻相处。
    果然,高煦态度也温和了些,他轻“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该起了。”
    今天是大婚后头一天,该做的事情很多,一大早要先随高煦去拜见帝后,接着还要谒太庙,最后还得接受群臣命妇朝贺。
    一连串事情妥当以后,她这太子妃才算正式走马上任。
    纪婉青脑仁儿有些疼,不过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抓紧时间着装整理。
    今天她要穿的是大礼服,也就是翟衣,深青色,绣有栩栩如生的翟纹,足有一百多对。这礼服与婚服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一样繁复沉重,天未亮起折腾许久,她才算穿戴妥当。
    今日纪婉青上了浓妆,力求端庄威仪,最后戴上九龙四凤冠,才算堪堪打理停当。
    同样沉重一身,纪婉青今天比昨天吃力多了,一来已劳累过一天,二来昨夜经了人事,虽用了宫制药膏子,但仍有些许不适。
    迈出后殿高大门槛时,她有些吃力,领先一个身位的高煦停下,回身站定略等。
    他目光平和,神态温熙,已恢复平日温文太子形象,纪婉青昨夜今晨之见仿若幻觉。
    对于太子体贴,纪婉青美眸闪过一抹喜意,抬眼往他处一瞥后,又微有羞意垂首,将一个刚进门的年少新媳妇演绎得恰到好处。
    她心中却清明,波澜不兴。
    高煦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若非关注她一段时间,又经过昨夜深入接触,他未必不可能信以为真。
    他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一瞬,表面不动声色,温声道:“走罢。”
    话毕,高煦转身继续前行。
    小夫妻二人分别登上轿舆,轿帘闭合,将昨夜又起的飘雪挡在外头,前呼后拥往交泰殿而去。
    到了交泰殿,高煦携纪婉青入,里面皇家宗室成员已经到齐了,二人身份最高,刚受了礼,便听见传唱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纪婉青谨守内务府嬷嬷教导的规矩,垂首低目,立即俯身见礼,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四处乱瞥。
    一阵衣摆微微摩挲的窸窣声过后,上首传来粗浑的男中音,“诸位免礼。”
    纪婉青微微挑眉,这皇帝的声音,听着倒与温文沾不上边。
    事实上她猜测得不错,等属于她的一连串朝见拜礼结束后,趁着皇后笑语:“陛下,太子妃端庄贤淑,陛下英明,选了个好儿媳。”
    纪婉青余光便往上首瞥去。
    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昌平帝生得广额阔面,燕颔深目,蓄了短须,天生微有卷曲,长相颇具侵略性。他腰粗膀圆,身材高大,本来是个伟岸中年男子形象,只可惜他双眸有些浑浊,神态难掩傲睨,将这一切破坏了个殆尽。
    昔日高傲的纪皇后,此刻放低姿态,笑语晏晏地凑趣着,昌平帝哈哈大笑,显然对皇后恭维颇为受用,他斜倚在宝座上,捻了捻颔下短须,“皇后也有功劳。”
    这显然是个颇刚愎自用的皇帝,看着与优柔寡断丝毫不沾边。
    纪婉青瞬间了然,在这么一位皇父底下当太子,颇为不易,难怪高煦多年来一直披着和熙温润的外衣,尽量降低自己外表的攻击性。
    她不动声色瞥一眼身边的高煦,上面两位谈起这敏感话题,他虽未见笑意,但神色亦无不悦愠怒。
    这位也是厉害人物,伪装十多年不见破绽,并且成功在这么一位皇父手底下发展出势力,并茁壮成长,到如今已根深蒂固。
    她自认本领不大,大老板态度看着还行,她还是好好干好本职工作吧。
    这时候,纪婉青敏感地发现对面有人紧盯着自己,她循着望过去,见是个亲王妃服饰的年轻女子。
    她挑眉,能站在皇子妃位置的,又是这个年纪,除了纪皇后亲儿媳魏王妃以外,别无他人。
    因太子妃人选迟迟未能定下,排行第二、第三的魏王陈王都先一步赐了婚,魏王妃去年进了门,而陈王的婚期则在明年。
    这位魏王妃是个杏脸桃腮的美人儿,她显然不大将纪婉青这太子妃放在心上,与她对视片刻,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纪婉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在纪氏特别纪皇后一党眼中,她就是一个家族弃子,功用就是占住太子妃位置,不让东宫增添势力,然后再发展成为一颗大钉子,必要时发挥功用,如此而已。
    “……,你日后要好生照应太子起居饮食,打理好清宁宫内务,让太子可以专心朝政,辅助陛下,无为内务分神。”
    最后步骤,身为皇后应训懈一番,但纪皇后面带微笑,神态亲昵,无一不宣示她对新“儿媳妇”的满意。
    所有目光落在纪婉青身上,她未见亲热,也不显生疏,只恭谨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她余光瞥见高煦,他神色依旧不变,纪婉青心下平静,昨夜开局不错,她坚定认为,一时的困境,不代表长久。
    “看来皇后对太子妃很是满意,日后必能好生相处。”昌平帝对暗潮汹涌恍若不觉,捋须一笑,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赐婚很是满意。
    “这是自然,陛下慧眼如炬,给寻了个好儿媳。”逢迎皇帝,纪皇后是一把好手,她立即转移视线,侧头附和,妙语连珠几句,再次成功让昌平帝开怀大笑。
    下面很安静,大殿中唯听见帝后两人声音,这时候,却有人插话道:“陛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该去谒见太庙了,误了吉时便不大妥当。”
    说话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贵妇,坐在公主席位最上首位置,她打断了帝后交谈,依旧一脸自然。
    纪婉青微一思索,对方应是先帝的小妹妹,安乐大长公主。
    先帝为皇子时,因机缘巧合养在皇后宫中,皇后多年无子,对先帝视若己出,母子感情颇佳,而这经历出身,也是先帝能最终登顶的重要原因。
    皇后本以为此生无子女缘,不想在刚登上太后宝座时,竟发现自己老蚌生珠,怀了遗腹子,她不顾身体,坚持要生下腹中骨肉。
    这就是安乐大长公主了,太后年纪不小,产子损伤很大,没两年就薨了。
    先帝很疼惜自己的小妹妹,安乐大长公主地位超然,一直延续至今。
    也就是她了,否则以昌平帝平日秉性,无人敢在他兴头上插话打断。
    因太子同样年幼丧母,安乐大长公主物伤其类,颇为怜惜,自幼时起便常照拂一二,如今又出言相帮。
    她实在不怎么瞧得上纪皇后的行径,说话时,甚至把对方给忽略了。
    不过对于这位大长公主,纪皇后吃点瘪也只能认了,因为昌平帝相当给小姑母面子,他闻言已收了笑,赞同颔首,“确应如此。”
    他又呵斥身边的总管太监孙进忠,“你这奴才,也不知道提醒朕。”
    平日颇为倨傲的孙大总管,如今点头哈腰,“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实际上,作为贴身伺候的人,孙进忠更了解皇帝,谁敢在他兴头时打断?大约除了安乐大长公主,也没其他了。
    当然,昌平帝肯定不会没注意谒太庙吉时的,这锅只能是“疏忽”的孙进忠背上。
    “好了,煦儿赶紧领纪氏过去罢,莫要耽误吉时。”昌平帝站起,“今日便散了罢。”
    交泰殿散了以后,高煦二人立即赶去谒太庙,等一连串繁复跪拜之后,纪婉青之名最终被记上皇家玉牒,为太子嫡妻。
    匆匆从太庙回来后,紧接着又接受了群臣命妇朝拜。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暮色初现之时,好不容易完事了,小夫妻终于能折返清宁宫,好生歇一歇。
    这一整天体力劳动不间断,高煦还好,虽表面“因疲惫略感不适”,但实际并无大碍;而纪婉青却累得颇为厉害 ,面有菜色,四肢沉重,爱洁的她连妆也没有卸,一进门就歪在软塌上。
    歇了约摸一刻钟,纪婉青才缓过气来,高煦看向她,“卸了梳洗一番,先用膳罢。”
    纪婉青立即点了点头,她中午基本没吃什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第二十二章
    纪婉青足足洗了几盆子水, 才算把脸上的浓妆卸干净,均上香膏子, 换了一身粉紫色缠枝纹轻便常服,她才感觉活过来了。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幸好就这一回了。
    纪婉青如今居住的是清宁宫后殿,面阔五间, 东边是她起居的内屋, 饭厅则设在西一间。她匆匆整理妥当后,便穿过正间, 往西一间而去。
    太子也更衣洗漱妥当了,已落座在圆桌主位上,纪婉青进门请了安, 他颔首, “免礼,坐罢。”
    其实按照正常流程, 二人头次共膳, 纪婉青是要象征性给太子布上几筷子菜的, 但高煦显然不在意这些,她眨了眨眼睛, 从善如流坐在他左边下首位置。
    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鱼贯而上, 张德海梨花分别站在主子身边布菜。纪婉青饿得眼冒金星,但等菜送到嘴里后,她又发现自己似乎饿过头,竟有些食欲不振。
    她略略用了一些, 便示意梨花盛了一小碗汤,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高煦用热帕子擦了擦手,“你有日常有什么爱吃的,可以告诉张德海。”她初来乍到,小厨房也估摸不到口味。
    “你也可以直接打发人到小厨房去。”
    纪婉青要求不高,见高煦还能注意这些小细节,她有些感激,笑着谢了,“我今儿也有爱吃的,只是大约太累了,才有些食欲不振。”
    高煦瞥向她,见她精神萎靡,俏脸难掩疲倦,便点了点头。
    膳后,高煦前往外书房处理一些事,纪婉青便立即打发人备水沐浴。